邀雨含着冷冷的笑意,頭一次仔細打量拓跋燾。
拓跋氏一族人都生得高大,拓跋燾更甚。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卻在鮮卑人中,也稱得上是壯健鷙勇。他劍眉星目,鼻若懸膽,天庭開闊,地角方圓。頭髮都被梳成鮮卑男子慣常的一叢髮辮,耳朵上還帶着狼牙耳墜子。雖說樣貌並不算美男子,可王者該有的英武與傲氣此時顯露無疑。
邀雨深覺,在這亂世之中,誰都不能靠一副面孔活着。拓跋燾是,她自己是,還有贏風……
拓跋燾不知道爲何邀雨森寒的眸光從自己身上停留後,又落在了劉義隆身邊的那個護衛身上。他其實也早就覺得這護衛身手不凡,當不是俗物。
“怎麼,檀女郎見到朕,連個笑臉都不露,可是不歡迎朕?”
邀雨聞言倒是真的扯了扯嘴角,可任誰見了她這笑都要後脊骨發涼。
“魏皇陛下又怎會在意本宮歡不歡迎您?陛下今日大喜,便是本宮再冷的臉,也不會掃了您的興,您說是不是?”
魏皇身邊的護衛“倉啷”一聲抽出佩刀,對邀雨喝道,“大膽!居然敢對陛下如此無禮!”
邀雨像看笑話一樣看着那護衛,方纔捧起的茶盞在她手中輕輕一抖,便有一道冰刺直射出去!
等那護衛慘叫着,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滾時,魏皇和劉義隆也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
“聒噪。吵得本宮耳朵疼。想必你那耳朵定是個擺設,本宮替你收了。”
邀雨將茶盞輕輕擱在案桌上,拓跋燾忍不住嚥了口口水。他身後很快便有人將沒了耳朵的侍衛拖出去了。
邀雨擡手,用纖纖細指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裝了幾日小娘子,本宮累了。想必陛下也累了。”
一同跟來的盈燕見狀趕忙上前替她揉捏。
邀雨舒了口氣,接着道,“陛下應當聽說過,本宮接任仇池護國仙姬那日,曾經掌劈仇池王宮的前殿。跟那座前殿比起來,您這艘船要酥脆多了。”
邀雨的語氣輕鬆,可威脅之意卻是赤礻果礻果。
“與其本宮一不開心劈了船,讓大家都餵了魚,不如我們上了岸再坐下來好好詳談吧。畢竟後面還有沒有別的水寇海盜的,誰也說不清,便是承諾了什麼也做不得數。”
不待拓跋燾和劉義隆答話,邀雨便整整衣袖,優雅的起身,“此處實在氣悶,本宮便不奉陪了。”說罷,帶着人自顧自走了。
船靠岸時,宜都王在嬴風的陪同下,第一次走出了船艙。
岸邊來了不少北魏接駕的官員,呼呼啦啦地錦旗華蓋好不熱鬧。
按規矩,是魏皇先下船,接着是宜都王劉義隆作爲宋使下船,再來纔是剛被認定爲護國仙姬的邀雨。
但拓跋燾顯然沒想真的放過邀雨。仇池他勢在必得,不論是仇池主動依附,還是直接殺了檀邀雨,仇池國都只能是北魏的。所以下船時,拓跋燾沒得商量地直接下旨,請邀雨同下御船。
邀雨冷笑,這是怕自己跑了?
能與皇上同下御船的女子,只有一國皇后,或是極度得寵的妃子。如今魏皇此舉,倒是有些意味不明。
纔剛一邁出船沿,邀雨就明顯感覺到一股殺氣。她下意識手下一緊,完全忘記了魏皇還牽着自己的手。
拓跋燾感覺到邀雨的異樣,轉頭看她。邀雨正微蹙柳眉,仔細掃視船下迎駕的衆臣,腳步也停了下來。拓跋燾剛要開口詢問,耳際便聽一陣疾風射來!
拓跋燾從小習武,
立刻辨認出箭羽的聲音,下意識去躲。卻不想對方是個射箭的高手,數箭連發,封死了拓跋燾的退路,竟讓他避無可避。
就在他以爲必定會中箭時,邀雨從容地將拓跋燾向後一拽,左手輕撩,那幾支箭便詭異地轉了方向,“錚錚”幾聲釘入拓跋燾左側半尺遠的船身上。箭矢前端都沒進了楠木船身中,可見力度之大!
“護駕!護駕!”官員們慌亂了!高喊着指揮岸上的侍衛隊。
岸上守候的重甲侍衛隊呼啦啦衝上前,卻沒去保護他們的皇帝,反倒是把御船同官員們圍了起來!
邀雨腦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便是叛變。可拓跋破軍已經死了,而且沒人比她更清楚,拓跋破軍是甘心赴死的。他斷沒有理由兵變!
若不是拓跋破軍,北魏還有誰有能力造反?
眼下不容她多想,她一把拽住拓跋燾退回船上,將他扔進護衛堆裡,命人保護起來,自己則同子墨藉着圍欄的掩護察看岸上的情況。檀家的護衛一個拖着盈燕退回艙中,一個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塊藤盾,也護在邀雨身側。
拓跋燾不肯走。自打拓跋破軍死後,他已經無需再將自己裝成昏庸無能的小兒了,此時大敵當前,北魏人沒有避禍的習慣!他命人嚴加戒備,自己則湊到邀雨身邊跟着看情況。
他剛湊過來,便聽頭頂“嗖”的一聲箭過,主桅的大帆應聲被射落,呼啦啦掉下來蓋在甲板上。看來對方顯然是不想讓他們開船逃走了。
“快將帆都收起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自船艙口傳來,竟是宜都王劉義隆。
劉義隆見魏兵不動,向拓跋燾道,“這些帆易燃,若對方放火箭,這一船人且等着被活活燒死。”
拓跋燾對船隻並不熟悉,此時聽劉義隆言之有理,於是衝魏兵點點頭。不一會兒,連帶被射落的主帆,都被收了起來。
對方並無人喊話,不知是否是覺得多說無意,必要這一船人死的意思。
“對方多少人?”劉義隆在嬴風的掩護下,貓腰也藏到圍欄邊。
“大約兩千。”子墨掃了眼外面道。
“他孃的!是柔然人!”魏皇突然爆了句粗口,惹得幾個人都去看他。
大概是自覺失態,拓跋燾臉上一抽抽,解釋道,“你們看後面的騎兵,雖然穿的是我朝的甲冑,但他們拉繮繩的姿勢和我們不同,他們持繮繩的手總愛外撇,這是柔然的騎兵。”
大家放眼去瞧,似乎真是如此。
船跟碼頭鏈接的舢板不寬,一橫排也只能衝出去五個人,簡直就是活靶子。要是讓將士們跳入海里強攻上岸,估計還沒摸到岸邊兒,就被射成刺蝟了。萬幸御船高出地面許多,還算是佔個地利。
“此處宜守不宜攻。”贏風先出聲道。
“這船經不住敵人火攻。我已經派人去船的另一側汲海水了,不過若是火勢大起來,恐怕也是杯水車薪。”劉義隆依舊冷着臉,可雙眼裡卻有些蠢蠢欲動的殺意。
船戰不是拓跋燾的強項,此時見劉義隆把該做的都做了,倒是坦誠地點頭表示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