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簡直不敢相信,一個膽敢在平城庵堂裡私設暗娼的老尼姑,今天早晨還有臉寫血書,讓西海公主呈到御前,說自己是冤枉的!她就不怕遭報應嗎?
拓跋燾恨不得現在就下令將那老尼姑五馬分屍!他對叔允道,“讓你的人,把之前被趕出平城的那些尼姑都找回來,朕要將她們和那個主持一起處死,以謝天下!”
叔允卻站在原地沒動。
拓跋燾皺眉,“你耳朵聾了?還不快去!”
不等叔允答話,便有內侍唱道,“太后娘娘駕到——”
竇太后走進御書房,叔允鬆了口氣向竇太后施禮後便道,“臣先告退。”
竇太后雖然眼睛看不清,耳朵卻很靈,她突然發聲,“可是執金吾叔允?”
叔允忙答,“正是微臣。見過太后娘娘。”
竇太后“嗯”了一聲,“白衣庵的事,你就不要再查了。哀家自會派人處理。”
拓跋燾訝異地喊,“母后!您這是做什麼?”
竇太后卻像是沒聽見拓跋燾的話,對叔允揮揮手,叔允立刻施禮退了出去。
竇太后由嬤嬤扶着,坐到了圈椅上,渾黃的眼睛望着拓跋燾,便是這白日裡也只看得出他的一個輪廓。
拓跋燾十二歲時,生母杜密皇后就按子貴母死的舊曆被賜死。而竇太后則因操行純備,進退以禮,被先帝看中,將她從犯官宮婢,直接提拔爲太子保母。
竇太后自己不能嫁人,也不能有子嗣。所以她對拓跋燾就像自己親生兒子一樣看待。
年幼的拓跋燾在母后離世時,大受打擊。多虧了保母竇太后母親般的寵愛,因此他對竇氏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拓跋燾登基後先是封竇氏爲保太后,後來又直接改成了皇太后。連帶領大軍出征柔然時,也敢將國事全託付給竇太后。
竇太后恍惚覺的,拓跋燾彷彿昨日還是那個在自己身邊搖頭唸書的太子,可一轉眼,就要面對身爲帝王的權衡和妥協。
竇太后的聲音蒼老卻十分堅定,
“陛下。叔允知道爲什麼他不能再查。您難道不知道嗎?”
拓跋燾愣了一瞬,他皺着眉想了一會兒,突然無力地跌坐回圈椅中。
白衣庵是不缺香火錢的。
哪位夫人去做法事,不是大把大把的供奉給她們。那麼根本不會瞧得上蠅頭小利的白衣庵,又怎麼會跟普通人做生意?
那些光顧這處暗娼的客人,註定非富即貴。
竇太后見拓跋燾一言不發地坐在圈椅裡出神,就知道他想明白了,“這件事兒若是查下去,只會有損皇家和朝廷的臉面。陛下絕不可莽撞行事。”
竇太后繼而嘆了口氣,“哀家已經命人出城去追那些尼姑,一經找到,就地處死。哀家還會賜白衣庵原住持師太毒酒一杯。死後拖到市口再受鞭刑一千,屍身懸於城門三日,以儆效尤!”
拓跋燾沒想到竇太后竟然出手如此之快。但他也承認,這大約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竇太后直接下令滅口,是怕那些尼姑攀扯出其他人。
可是平時一向對人和善的竇太后,竟然下令在住持師太死後還對屍身處以鞭刑和懸屍,便知竇太后也十分憎惡這白衣庵的所作所爲。
拓跋燾皺着眉,“崔浩曾向兒子進言,說我大魏的寺廟實乃隱患。兒子覺得,他所言甚是。一個小小的白衣庵,尚且能在平城之內,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爲,朕實在難以想象,平城之外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竇太后不贊同地搖頭,“陛下不可以偏概全。哀家相信,其他的僧人女尼還都是一心向佛的。”
拓跋燾雖然敬重自己這位保母,可他並不是毫無主見之人。此事涉及皇家顏面,不得宣揚,那他就暗中派人去查。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跟這賊尼勾結,視法度如無物!
邀雨從崔浩口中得知住持師太已死的消息時,只冷冷地望着崔浩問道,“所以你們並不打算查出光顧白衣庵的都是誰,背後的主使又是誰?”
崔浩平靜地跟邀雨對視,“這是爲了顧全大局。”
邀雨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因爲她知道那些女子的死,其中有她的原因。她不再多言,因爲多說無益,“墨曜,收拾東西。我們搬出去。”
崔浩默默地看着邀雨三人離開崔家的院子。他已經猜到邀雨不會善罷甘休,可崔浩,作爲崔家家主,必須維護皇權和氏族,他別無選擇。
此時崔浩忽然懂了,爲什麼邀雨說,若是沒有家族和朝堂的負累,他或許會有更廣闊的的一番天地……
檀邀雨回到了白衣庵後面,在那一排被買下的民屋中住下。
她其實可以另外再找一個住處,可她的心太煩躁了。她不知道要做什麼才能讓自己解開心結。
所以她決定回來,直面這裡,就像爹爹教她的,越是害怕的敵人,就越要用正面對着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他,讓敵人沒有絲毫可乘之機。
可糾結的心事同強大的敵人不同,邀雨每次看到白衣庵的廢墟,就會想到那一具具堆在地上的屍體。 然後不停地自責,爲什麼自己當初要衝動,爲什麼自己敢如此有恃無恐?
一直以來,檀邀雨都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她會退讓,只是因爲她知道,自己早晚會將讓出的東西都取回來,並不是因爲她真的怕了誰。
在她心裡,天大的麻煩不過就是落個魚死網破,所以她並不懼怕。可真當有人因爲她的不知畏懼而喪命時,邀雨才知道,有些代價或許她不能承受。
這些女子同戰場上的敵人不同。來殺她的人,就該做好死的準備。但這些女子,她們甚至不認識邀雨,就因她的一時惱怒受了牽連。
邀雨每日都去當日找到雲芳妮她們的翻板處靜坐。周圍的百姓見了,就說邀雨是在爲亡魂超度。想到那些女子的遭遇,所有人都唏噓不已。
邀雨在白衣庵的廢墟上坐了三天,然後第一個找上門來的不是拓跋燾,也不是崔浩。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