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統萬城,即便籠罩在夜色下,也似這廣闊的荒蕪中一顆閃閃發光的夜明珠。
城牆上依舊有旌旗招展,雖然看不清楚上面的字,可不用多想,那一定是一個蒼勁有力的“魏”字。
如今已經入夜,外城和東城中並沒有多少火光,只有西城,似是要將自己燃盡一般,燈火通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教主蒼老卻渾厚的聲音纔在右護法的身側響起,“明明是大軍攻城,沒有火光沖天也就罷了,居然連統萬城平時的熱鬧都趕不上,亡國亡得如此悄無聲息,真是看得本尊好生無聊。”
右護法深知拜火教在大夏經營數載,一夕傾覆,教主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兒去。他趕緊道:“教主若是允許,屬下這就返回地宮,殺了那個檀邀雨爲教主出氣。”
教主卻大笑了幾聲,“世人愚蠢,總覺得亡國是妲己和褒姒的錯。可實際上,生而爲人,誰又有那麼大的力量顛覆一個盛世之國?毀了大夏的,是赫連氏自己。蠶食我們基業的,也並不是檀邀雨,而是她背後的行者樓。只要有行者樓在,他們就總能找到新的拐點之人。只有行者樓毀了……”
教主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滄桑有力,波瀾不驚,卻隱隱露出一些殺戮之氣。他目光如電,只是掃了一眼身旁的右護法,就讓後者渾身打了個激靈。
隨後,教主又似恢復了心緒,平靜地吩咐道,“你帶着東西,速去東方神壇躲避吧。沒有本尊的詔令,絕對不可現身。這天下很快就要亂了。到時我們會有無數的機會,東山再起。”
右護法知道,此時的統萬城附近並不安全。魏軍的探子和巡邏兵隨時都有可能發現他們。於是他作揖告辭,“屬下這就告退了。也盼教主此次南下,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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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最富麗堂皇,奢華無比的朝堂內,拓跋燾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夏朝宮人,聲音森冷地問:“赫連昌何在?”
前排的幾個宮人偷偷擡眼去瞧跪在最前方的夏朝公主赫連珂。
如今皇上生死不明,平原王又遠在長安。宮中實際的主子,就只剩這位皇上和平原王的親妹,扶風公主赫連珂。
宮人們見赫連珂只跪在地上不發一言,也摸不清她的態度。
拓跋燾的親衛見宮人們猶猶豫豫,直接拔刀恐嚇,嚇得其中一人趕緊顫顫巍巍地答道:“皇上帶了些人,
於兩個時辰前出了西城……此後就不知所蹤……”
拓跋燾聞言,又等了片刻,見無人再答話,便一個眼神瞟過去,親衛軍中立刻走出十人,手起刀落,直接取了前排十個內侍的性命。只留下方纔答話的那個,被夾在中間噴了一臉的血,人也被嚇癱了。
屍體很快就被拖出了大殿,經過其餘的宮人時,所有人都不敢去看那些屍身,只瑟瑟發抖地偏過頭去。
只是他們再不願意去看,也沒法無視屍體在地上留下了的幾條刺目又讓人驚心的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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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燾的聲音似乎凌駕於所有夏宮人的頭頂之上,一字一句地敲擊着每個人的心臟,“統萬城的主子已經變了。若是還有人看不明白這一點,總想着要看舊主的臉色做事,那朕也樂意送你們去地下繼續服侍你們的舊主。”
拓跋燾這話,一半是說給宮人們聽的,另一半則是說給赫連珂公主聽的。
作爲勝利者,拓跋燾不介意幫這位跪着還將脊背挺得筆直的公主清醒一下。
“還有沒有人知道赫連昌的所在的?”拓跋的聲音再次傳來。衆人卻只剩下發抖,並沒人開口說什麼。
看來宮人們知道的也只有這些。拓跋燾立刻下令,往東西二城加派人手搜索,定要把赫連昌給找出來。
拓跋燾的命令一出,跪着的赫連珂的臉色變了又變。赫連昌可能還活着,這個猜測無疑讓做主降魏的公主赫連珂十分矛盾。
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皇兄死掉,哪怕夏朝如今已經算是名存實亡,赫連珂依舊希望能有個人替她擋在前面。
可她又自覺無顏面對哥哥。當宮中謠言四起,說皇兄已經駕崩時,她只覺得天都塌了。腦中出現的第一個念頭並不是同魏軍一戰,爲皇兄報仇,而是如何自保,如何在魏軍攻入皇宮時不被折辱。
赫連珂很清楚,即便自己因爲貌美,深受父皇和皇兄的寵愛,甚至破例將扶風作爲她的封地,成了夏朝唯一一位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但即便如此,夏朝的將士們也不會服從她的指令。一直被捧在手心裡的赫連珂,甚至不知道如今西城還有多少兵力,部署又是如何。
因此在她誤以爲皇兄已死時,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開城投降,以此保命。
赫連珂作爲一個在宮中長大的公主,雖然對政事軍事一竅不通,卻很清楚身爲女子,如何在位高權重的男人面前爲自己爭得一席之地。
她死死地咬着牙,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在不斷地重複着。不能示弱,一旦示弱,就會淪爲勝者的玩物。
她直挺的後背由於始終僵直着, 已經開始隱隱發酸。可她依舊不敢鬆懈一絲一毫。因爲赫連珂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命運,完全取決於她此刻的表現。
疲累,驚懼,愧疚,惶恐如同海浪一樣,一波一波朝她襲來,正當赫連珂以爲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的時候,拓跋燾的聲音再次響起,“爲你們作法的天女人又在哪兒?”
這次宮人們沒敢再耽誤,幾個知情的立刻就七嘴八舌地答話。
“仙姬,不,天女去東城城牆了。”
“天女之前在地宮的。”
“天女可能同皇上在一起。”
亂哄哄的答話一結束,拓跋燾臉黑得能嚇死個人,他皺着眉,像是勉強剋制着怒火道:“說了半天,你們竟然一個都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
拓跋燾的聲音其實不大,但是聲音中包含的殺意和寒氣卻似魔咒般鑽入每個夏宮人的耳朵。這種不加掩飾的怒火,明顯與方纔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