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天,長春宮的小喜子來傳話,說德妃娘娘聽說我描樣子描的好,想借我用用。密嬪慨然應允了。我便隨小喜子來到長春宮,他將我安置在偏殿,便去拿圖樣子了。

我疑惑的來回看着,門開了,進來了兩個人。前面的是十三阿哥,後面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公子,一身青色長衫,上身着月白色坎肩,身形修長,面容冷峻,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我行禮:“奴婢給爺請安,爺吉祥!”

十三阿哥衝我微微一笑,後面那位淡淡的說:“起來吧。”

我躬身侍立一邊。

他們落座。面容冷峻的那位道:“你叫東籬?”

“正是奴婢。”

“也是鄭慧芳?”

“也是奴婢。”

他多看了我幾眼,示意十三阿哥遞給我一封信,“這是年羹堯給你的信,先看看吧。”

我接過信,猶豫了一下,拆開來看。

“東籬師妹,自秋闈一別,已有近九個月未見,你可安好?師兄甚爲牽掛,無奈宮內門禁森嚴,欲相見實屬不易。師傅和圖南對你很是牽掛,我們又恐你在宮內生活不慣,深知師妹性不喜約束,長久下去恐有不適。聖上即將派我前去四川鎮守,我欲求皇上賜婚,不知師妹願意與否。因時日有限,請師妹思忖過後速將意願告知。”

我看着熟悉的字體,心裡一片茫然,連十三阿哥呼喚我都沒有在意。忽然驚醒,擡起頭,空洞的看着十三爺,他見我如此也很手足無措:“東籬姑娘,既然你和年羹堯早有婚約,此次年大人奉旨遠行,不如請皇上賜婚,了卻心願。”

“心願?”我像在問來人,又像在問自己。

他們顯然沒有料到我會是這種反應,面面相覷起來。

往事在我腦海中一幕幕浮現出來,交織着讓我辨不清自己的感情,可是一幕情景漸漸清晰起來,婷芳出嫁後,我黯然神傷,年羹堯輕撫着我道:“我會保護你的”是的,我相信他會保護我的。我擡起頭,“請轉告師兄,東籬一切聽從爹和他的安排。”

他們起身要走,我施禮送行:“奴婢躬送四爺、十三爺。”

四阿哥回頭看了我一眼,眉頭皺了一下,轉而又有所瞭然,超十三阿哥頷了一下首,他們就走了。一會兒小喜子帶了圖樣子來讓我描,我認真的描好了,他又送去給德妃娘娘過目,不一會兒聽說德妃很滿意,我就又被帶回密嬪那裡。

過了幾日,皇上駕臨密嬪住處,我們小心翼翼接駕,康熙在聽完密嬪的小曲後,把我叫到眼前:“東籬丫頭,宮裡的日子過得可還習慣?”

“回皇上,密嬪娘娘向來體恤下人,奴婢過得很好。”

“年羹堯昨個兒上摺子請求賜婚,你可知道?”

“回皇上,年大人曾託人來問過我的意見,奴婢願聽從我義父和師兄的安排。”

“你還有位義父?”

“回皇上,奴婢幼年曾流落江南一帶,幸得師兄年羹堯和義父戴名士救助,才得以倖存。”

“戴名士?可是今年的榜眼,現在上書房行走的那個?”

“正是。”

“怪不得,朕看你有幾分慧根,戴名士倒是個做學問的料。”他又冥思了一會兒。

“戴名士雖然在朝爲官,可畢竟是今年新點的榜眼,官位也不是很高。你的身份特殊,年羹堯朕要委以重任,朕打算讓蘇燕收你爲女兒,再嫁於年羹堯,你看如何?”

我當然明白康熙的用意,爲今之計也只有如此,行大禮:“奴婢謹尊萬歲爺旨意,謝萬歲爺成全。”

我靜靜的等待着旨意,密嬪倒像是嫁女兒般忙碌起來,先是把我召去詢問了一番,我和年羹堯是怎麼認識的,何時情投意合定下終身,年羹堯待我好不好。有時我都有些懵了,搞不清自己對年羹堯到底是種什麼心情。本來我篤定他這是權宜之計,爲了讓我早日出宮,以防尺則生變。可是忽然我發覺我很在意他對我的情意,是憐憫,是愛護,抑或有那麼一點別的。

大暑那一天,我被蘇燕家來人接走了。臨出宮門時我看到年羹堯衣帶整齊的立在宮門口。蘇燕是宗室輔國公,家宅頗大,和漢軍公府比起來算得上奢華。蘇燕只在我進門的那天在堂屋接受了我的跪拜之禮,接下來的日子便是他的夫人等一般女眷來應酬我。我明白自己身份敏感,康熙讓我認蘇燕爲父,一方面是用皇親的身份籠絡年羹堯,另一方面是去掉我鄭克爽女兒的頭銜,防止有心人利用我的這一身份製造風波。我只想平平安安等到出嫁那一天,所以也就刻意地不亂走動。

聽說皇上賜婚的日子是八月初六,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我向蘇夫人借了幾本書,沒事就在屋裡看書。一天,我正拿着一本《水經注》讀的津津有味,就聽報事的來傳話年羹堯來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拿着書怔怔地坐在那裡,直到年羹堯邁步進了屋子。離宮那日匆匆一睹,只覺得他好像瘦了。現在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臉,整潔的白色長衫,紅色鑲黑邊的馬褂,眼睛裡是掩不住的期盼。在這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他緩緩走向我,我的目光隨着他而移動,直到擡起頭仰視着近在身邊的人。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看見我手裡的書,便拿了起來翻動了幾下。

“師妹還是老樣子,對歷史、地理和遊記感興趣,你從徐霞客那裡都知道了些什麼奇聞軼事?”他的眼睛還沒有離開書。

“很多。”我還是看着他。

他擡起頭,一下撞上了我的目光,本想躲開,可最終還是望了回來。回憶的閘門一下打開了,往事如洪水般涌出來,我們處在洪流的漩渦中央。從奇特的相遇到再次相識,從鬥智鬥勇到互相欣賞,從重逢到別離再到重逢,我們的命運緊緊糾纏在一起。

我低下頭,笑了。

年羹堯有些摸不着頭腦,“師妹?”

“師兄,或者我該叫你,羹堯?”我含笑看着他。

年羹堯的臉上竟然有兩片紅雲,我越是微笑,那紅雲燒的越旺。

“師妹,不要取笑師兄。”他擺擺手。

“你,還叫我師妹?”

他怔了一下,笑笑道:“東籬,你不用太爲難,這只是權宜之計。”

“什麼權宜之計?”

“你知道的,皇上把你帶進宮,我們就幾乎失了你的音信。你的身份特殊,師傅和我怕遲則生變,所以想到這麼個法子。”

“我知道。”

“這個婚約並不會禁錮你,你是自由的。”

我的笑容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的神情,“我是自由的?”

“是的,我們可以只做名義上的夫妻。”

我徹底僵住了,也曾料想過他是這種考量,但一旦這些話從年羹堯嘴裡說出來,我突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在裂開。苦笑了一下,“師兄,這本《徐霞客遊記》可奧妙着呢,裡面記載有西南那裡的地質地貌和風土人情,對你此次西去可能會有幫助。”我又從他手裡拿過那本書。

“真的?師妹真是想的周到,不瞞你說,我的課業這些年真是荒廢了不少。”他看我一切如常,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我們繼續聊了一些無害的話。年羹堯要走了,我起身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