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亦修突然上前.手指閃電般的探出.握住如月的手腕.他的眉頭皺起.眼光深沉如望不到邊的海.他的話像是從牙齒間擠出.“你是李耀錦的女兒.”
冷亦修明顯的感覺到指間的手腕微微的抖了抖.如月臉上的淚流得更快.如無法止住的雨珠.容溪在心裡微微抽了一口氣.
李耀錦.這個名字她曾在冷亦修蒐集的資料上見過.此人驍勇善戰.年少成名.是冷亦修少數敬仰的人之一.此人的性情耿直.又是武將.所以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數.後來.在清關戰役中突然失蹤不見.一直到今日.生死兩不知.
有人說他是判了國.有的說他是戰死沙場.衆說紛雲.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李耀錦失蹤的真相.
冷亦修不相信那樣一個人會叛國.他成年之後.便利用手中的勢力去調查此事.終於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清關戰役並沒有失敗.而是在戰勝之後李耀錦才消失的.而他的親兵衛隊一共十三人.十一人莫名身死.一人重傷之後大難不死.還有一個人失蹤.
而據那名大難不死的人講.戰役勝利當夜.李耀錦十分高興的連夜寫奏摺.奏摺並沒有寫完.便來了一名黑衣人.他手中託着一道聖旨.具體是什麼內容便沒有人知曉.而李耀錦在那之後莫名失蹤.
李耀錦失蹤引起朝堂上的衆多猜測.還有人建議爲了以防萬一.對李耀錦的家人監視起來或者流放.皇帝沉默多日.最終下令.李家的男丁流放.而女子則賣爲官奴.
一聲令下.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容溪看着眼前的如月.她眼中無邊的恨意.似狂刀飛舞.如暴雨瓢潑而至.容溪微眯了眼睛道:“本王妃記得.李將軍有一個女兒.但是在充賣爲官奴時卻抑鬱而死.這麼說來.你是詐死.”
如月冷笑了一聲.“那個時候……李家如同被暴風雨襲捲.上下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就算是死.也要驗明正身.我不怕死.可是.我卻不能讓我李家遭受如此不白之冤.讓父親白死.讓李家的任何白死.”
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似乎每個字上都沾了血腥氣.“所以.我服了假死之藥.驗明正身之時和真正的死人一般無二.二十四個時辰之後便能夠生還.但是……要以一生的健康做爲代價.”
她的目光深遠.似天邊忽明忽暗隱在雲裡的星.“只要能爲李家報仇.那又有什麼關係.我記得……我當時年紀很小.當我醒來之時.被扔在了亂葬崗.那裡有無名的墳頭.有露在外面的森森白骨.還有黑暗中那些飄忽的鬼火……可是.我卻什麼也看不見.李家的冤屈已經像一團烏雲.籠住了我的眼眸.罩住了我的將來.”
如月的語氣涼涼.連窗外飄進來的風也帶了涼意.讓人毛孔裡都像滲出了冷意.
容溪彷彿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孩.孤身一人.肩上揹負着一家人的冤屈仇恨.忍受着使用藥物而導致的痛苦.舉目無依.艱難掙扎的求着生存.
冷亦修眼中的神色變幻不定.如天邊的晚霞.那層光亮一點一點的退去.最後漆黑一片.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迫人的壓力.“李將軍可是被調去了嚴庭.”
如月轉頭看着他.目光淒涼讓人不忍直視.“正是.那時不過是怒龍衛的初建時期.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現在的嚴庭也是不能被人提起的吧.”
“那麼.張平可是和李將軍一起失蹤的那一個親衛.”容溪緊跟着問道.
如月悽慘的笑了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人道寧王妃聰慧過人.心中有大智慧.所言果然非虛.”
她頓了頓.似乎悠悠一嘆.氣息沉而長.“正是.張平……便是那個時候背叛了父親.皇上看中父親的才能.要他隱姓埋名重新來過.君命不可違.父親縱然不願也無能爲力.可張平.他剛好去巡視兵營不在父親身邊.等他回來聖旨已經宣佈完畢.他便趁着父親不備.置父親於死.而他自己卻去了嚴庭.”
“那其它的親兵衛隊……”容溪不用想也知道當時的慘烈狀況.那一個得勝之夜.人人心中都是滿滿的喜悅.卻不想命運之手帶着血腥之氣.狠狠的撕開深濃的夜.血淋淋的改變了每一個人的命運.
“其它的人……”如月喃喃道:“十一人中毒身亡.剩下的唯一一個由於有些察覺而逃過一難.卻被張平重傷.天理昭昭.他大難不死.卻……終生殘廢了.”
冷亦修沉默良久.他垂着眼瞼.星光照不進他的眼底.看不到他眼底那翻涌的神情.而容溪卻看着如月.突然叫了一聲:“不好.”
那貴公子躍出香月樓.身形落於樓外的一株成年大樹上.他眺望着街面.尋找着可疑的跡象.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縮了縮眸子.眉間盡是戾氣.如一隻臭到血腥味的鷹.眼神陰冷而危險.
等候多時.依舊沒有什麼動靜.他展開雙臂.落於香月樓後面隔着一條街的小巷內.那裡停着一頂大轎.
他鑽進轎去.轎簾放下.一人在轎側低聲道:“起轎.”
轎子穩穩離了地.轎中之人微閉着眼睛.靠在大引枕上.擡手扯下了臉上的面具.那雙桃花眼華光厲烈.
齊王冷亦維.
走在身側的暗衛大氣也不敢出.王爺的臉色不太好.雖然戴了面具.但是他能夠感覺得出來.
阿三身死.這便是警兆.
而這一次.王爺親自去了香月樓.雖然這些暗衛彼此之間並不來往.也不知道對方被派了什麼任務.但是.這一次.王爺親自出手.就代表這事極其機密.還代表……他或許並不相信自己和其它人的能力了.
一路沉默着.轎子回了齊王府.冷亦維走進書房.沒有點燈.他坐在椅子上.思索着今天晚上的事.
周媽媽是必死無疑了.那些銀票上被下了毒.他去之前已經細細的摸過了香月樓的底.也知道這周劉氏始終是外室而無法入周府成爲正室.這一直是她的憾事.而她華光老去.色衰而愛馳.是每個女人的噩夢.周劉氏也不例外.
所以.除了不得不靠着靠不住周明哲外.她最大的特點便是愛財.把財富牢牢的握在她自己的手中.以備將來不時之需.或者等到年老時養老.又或者因爲能夠生財讓讓周明哲無法棄她.
冷亦維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曾經去過香月樓找如月.所以.和他正面打過交道的周媽媽必須死.這是他去之前就決定了的.
在銀票上細細的下毒.周劉氏一定會細細的數.她對着燭光數得越久.中的毒也便越深.
他現在擔心的.不是周劉氏.而是那個莫名不見的如月.她究竟是聽到了風聲自己跑了還是被人帶走了.
如果是前者的話.只能讚歎一聲這丫頭的警覺性還不錯.但是.如果是後者的話……冷亦維的眸子眯了眯.
如月此刻在馬車中.她的牙關緊咬.眉頭緊皺.一張臉近乎透明的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她的脣色變成了黑紫色.沒有一絲生氣.
容溪坐在她的身邊.手指沒有離開過她的手腕.始終搭在她的脈膊上.已經給如月餵了一顆調動體內氣血的藥丸.但是.容溪仍舊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假死之藥在如月的體內已經存了太久.而那時候如月年紀又還小.自然經不過那種藥物猛烈的攻伐.恐怕……這幾年發作的是越發厲害了吧.
容溪的眼眸深深.看着昏迷中還要忍着痛苦的女孩子.
冷亦修始終一言不發.少年時崇拜的英雄.從來都不曾相信他會叛國.如今.事情終於得到了證實.而這一切背後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的父親.當今的皇帝陛下.
他居然連一句怨恨的話一句爲李耀錦報仇的話都不能說.那沉沉的心思壓在他的心頭.像是千斤巨石.
馬車一路急奔.終於到了王府.容溪命馬車從後門直接駛入了王府.來到放藥材的院子.又把李海江招了來.全力爲如月診病.
如月體內的藥性十分霸道.這麼多年過去.每每發作時便如同練武之人的逆血上流.讓她的五臟六腑都受到不小的傷害.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爲她固本培元.先把她自身的氣血全面調動.強壯起來再說.
李海江還沒有見過容溪如此的面色凝重過.這沉悶的氣氛讓他覺察到此事非同尋常.他謹慎而快速的打着下手.
“如何.”冷亦修忍不住問道.“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暫時還不會.”容溪搖了搖頭說道:“只不過.還是有些棘手的.畢竟不知道她當年吃下那顆藥的成份.而毒素在她體內年數太久.只看現在的病理反應.判斷上還是有些出入的.”
冷亦修想着當年李耀錦英氣勃發的容顏.微微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