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暗色的夜裡,或許獨坐窗前,或者迎着黯淡的燭火等待良人,可是這個良人並不只屬於她。
或許因爲朝局不穩,或許因爲其他女人的美好,皇上去其他宮裡過夜的日子越來越多。
從開始對皇上的喜愛,到後來,平淡日子一點點磨光了那執着的喜愛。
終於,有一天,在數百上千個日子之後,溫婉靈動的女子,心中最後一縷希望也消磨殆盡,只剩下爲了自己的孩子而活着。
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也斷了最後的生機。
武澤淳聽柳非君說完,壓在心頭的怒氣越來越盛,背在身後的手緊了緊,卻依然壓不住心頭的怒氣,突然,一甩手,‘啪’的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讓大殿頓時寂靜下來。
“混賬!”武澤淳目眥欲裂,儀妃對他失望?當真是敢胡言亂語,“是不是以爲你是朕和儀妃的骨血,朕就不會罰你?”
秦致遠一顫,立時跪了下去,“皇上息怒!”
而同時,一直跪着的武辰周卻突然站了起來,一把拉過柳非君纖細的手腕,將她藏於自己身後,桃花眼中再無笑意,妖嬈的臉龐只剩下冷冽,眼眸微微一眯,對上武澤淳略帶訝異和怒氣的目光,毫不退縮。
柳非君一愣,然後灼熱的疼痛立刻傳了過來,火辣辣的。
柳非君透過模糊的視線,看着擋在自己前面的身影,不由得鼻子一酸,反手將武辰周往後拉了拉,沒有拉動。
柳非君眉頭一皺,自己往前邁了一步,與武辰周齊肩,“父皇惱羞成怒?”
武澤淳揮手將秦致遠召喚起身,然後陰狠的看着武辰周,將在柳非君那裡受到的氣頓時轉向武辰周,“畜生,退下!”武辰周絲毫不動,武澤淳眸色一暗,“她是你皇姐,難道你禍害了自己的皇兄還要禍害姊妹?”
武辰周臉色一冷,卻並未說話。
柳非君已經知道武辰周的事情,但是聽到皇上這樣說,還是覺得不舒服。
“你聲名狼藉,以後不許再與明珠走近。”
柳非君臉色一暗,“父皇,與他無關,是明珠找他的!”
秦致遠臉色一青,瞬時變黑。
“柳家大少爺墜馬身亡,致使柳家危機重重,被歹人惦記,妹妹更是被人誣陷,流言四起,父皇曾答應明珠定會讓柳家無恙,讓明珠無後顧之憂,定北王更說會替明珠護衛柳家,不讓柳家有一絲損傷,我倒要問問現在是何情況?又是誰在背後流言中傷,柳非君又幾時墮馬身亡?”
柳非君每說一句,心中的怒火便更盛一層,目光中的怨與恨更是絲毫不掩飾。
秦致遠一滯,狠厲的目光幾乎凌遲了武辰周,這個混球,竟然將這些都告訴了柳非君。
武辰周散漫的目光輕輕巧巧的看回去,然後又懶懶的挪開。
武澤淳冷冷一哼,“朕給你的保證是,絕不會對柳家出手,卻未曾說不管何時都護着柳家,柳家無人掌管,難道朕還要選拔一人去經營?”
柳非君被堵的臉色鐵青,“那柳家大少爺墮馬身亡呢?”
秦致遠臉色一僵,“是我!不管皇上的事情!”
柳非君臉色一白,定定的看着秦致遠,垂在兩側的手緊緊握起,“你就是這樣替我守着柳家?原來你從來都沒有守信,花言巧語,巧言令色,玩弄別人的信任,這就是你的行事準則?”
秦致遠臉色鐵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
武澤淳走回座椅,身上散發出不可言說的冷意,聽到柳非君的聲聲質問,忽然厲色道,“夠了!武明珠,任何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你難道真不明白?落馬身亡柳大少爺從此銷聲匿跡,世間多了一個武明珠,還是說皇室遺珠惠敏公主就是混跡青陽城流連青樓的柳大少爺,哪個對你的名聲更好?難道你自己都掂量不清楚?”
“你的突然回宮,你以爲只有你自己的意願被忽略?這中間多少人要去抹平你的過去,又有多少人因爲你身亡,你以爲皇室血脈被混淆,是鬧着玩兒的嗎?”
“枉衆人都以爲你聰明過人,卻原來,你根本就是榆木腦袋,牛皮燈籠,”武澤淳一晚上被柳非君聲聲句句的責問,逼出了火氣,雖然沒有髒字,可是全都是重話,“任性妄爲,全憑喜好,你以爲朕的女兒就是那麼好當的?”
柳非君憋着一口氣,聽着武澤淳的責罵,好半天喘不上氣。
名聲?
從她開始接手柳家就不曾有過。
“父皇和定北王這是嫌棄明珠名聲不好,所以爲明珠粉飾太平?”柳非君冷冷一笑,自嘲又苦澀,“柳非君接手柳家,與衆人周旋,出入酒色場合,迎來送往,名聲早就不在,現在嫌棄太晚了,況且我也不在乎,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罵,柳非君也受着!”
武辰周站在她的身側,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眨了眨眼睛,笑意滿滿,“爺不在乎!”
柳非君一稟,差點笑出來,這樣嚴肅又莊重的場合,他露出這樣一副‘不管對錯我都支持你’的表情,讓她既溫暖
又好笑。
“你不在乎?朕在乎!皇家顏面何等重要,豈能毀在你的手裡?”武澤淳目光一厲,射向柳非君,死死的壓着她,“你將來就不嫁人?定北王已經向朕求娶你,他能不在乎?”
柳非君臉色更加白了一層,他當然在乎,若是不在乎怎麼會將她的身份給磨平?柳非君冷冷的目光從秦致遠身上掃過,又淡淡的挪開。
武澤淳見柳非君有所收斂,繼續道,“定北王雖然求娶你,可是你的年紀太大,而且身份和過往,都不足以匹配王妃的身份,所以定北王的王妃會是東珠,你以平妻的身份嫁過去!”
柳非君不可思議的看着武澤淳,然後又看向秦致遠,秦致遠目光躲閃的挪開。
武辰周眉頭一皺,他可沒有想到是這般,不由得看向柳非君。
柳非君面色蒼白且虛弱,但是依然倔強的瞪着武澤淳,絲毫不顯弱勢,反而目光中的凌厲更盛。
許久,就在武辰周以爲她不會說什麼的時候,柳非君忽然身子一矮,跪了下去,一頭磕到底,“非君叩謝父親予命之恩!”
武澤淳,秦致遠包括自認對柳非君瞭解甚深的武辰周頓時一愣,繼而武辰周卻忽然多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什麼意思?
武澤淳反應過來,本以爲罵醒了她,卻沒有想到她,竟然敢和他斷絕父女關係,心頭一怒,附在案几上的手不知抓住了什麼,盛怒之下,順手扔了出去。
方形的硯臺,還帶着未乾的墨汁,直直的向柳非君飛了過去。
柳非君弓着身,根本未曾發現,即便是發現,她也不打算躲,今天晚上不管皇上有多少的怒氣,她都受着,只要讓她回青陽城。
武辰周眉梢一揚,伸手想要彈開,可是對上武澤淳盛怒的目光,不由得轉了心思。
不過瞬間,武辰周向前幾步,傾身擋在了柳非君側前方。
硯臺落下,直直落在了武辰周的額頭上,墨汁順着臉頰滴在紫色的袍子上,暈出妖冶的花朵。
柳非君一愣,擡頭便看到武辰周狼狽的模樣,不由得眉頭一蹙,轉頭看向武澤淳,“皇上,你有氣衝我來,別傷及無辜!”
說着,扯了袖子,快速的擦拭武辰周的額頭。
可是墨汁太重,根本擦拭不淨,可是卻還是看到了他的額頭已經紅腫了一塊。
“疼不疼?”
武辰周撇了撇嘴,“爺就那麼弱?不疼,”低頭看了看袍子領口處的墨漬,嫌棄的道,“就是有點兒髒!”
柳非君不搭理他的臭屁,轉頭看向武澤淳,苦澀而難過,“皇上,您當真是明珠的父皇?自古有云兒不嫌母醜,想必也沒有嫌棄自己孩子的父母,可是您呢?”
“既然父皇忌諱明珠的身份又何必相認?”
“定北王既然嫌棄明珠的過去,又何必自取其辱?”
“若不是你們深究細查,明珠現在必定依然在青陽城逍遙快活,不會連累別人,更不會給皇上和王爺添亂!”
強硬的柳非君有着氣死人的士氣,但是一旦軟下來,卻又像是能捏住人的心尖兒一般,頓時軟成一灘泥。
聲聲哭訴,字字泣血。
武澤淳被她說的甚是心酸,開始還心頭一把怒火,後來看着她瑩潤的小臉滿是淚痕,竟然火氣頓時無影。
而秦致遠卻只能狠狠的握緊了雙拳,想要解釋什麼,卻總也無從開口。
武辰周卻毫無顧忌的握住了她的手,緊了又緊。
柳非君最終目光盯在武澤淳一身的明黃色衣袍上,卻不再對上他的目光,“皇上,明日明珠就要回青陽城,若是您不允,今晚便處決了我,對外也可宣城落馬身亡!”
說着,也不待皇上說話,柳非君站起了身,目光哀痛的說道,“其實,明珠一直懷疑,也許我不是您的女兒,畢竟卓二小姐帶來的穩婆,既然醫術高超,能夠起死回生,還能幫瀕死的儀妃產下孩子,怎麼可能看不出儀妃懷的是雙生子?”
說到這裡,武澤淳和秦致遠的目光同時一凝,有些愕然的看着柳非君。
而武辰周卻目光淡然,看向柳非君時,卻滿是心痛。
柳非君扯着武辰周往外走,忽然轉身看向武澤淳,“皇上,也許今晚就是我們最後一面,非君再送您一個驚喜,儀妃最得意的便是畫作,幾乎所有的畫都掛在了鳳儀閣,可是卻有一副束之高閣,放在書架最上面的箱子裡,那是一副畫像,畫中女子在碧波庭翩翩起舞,身姿悠然,畫中題字:畫中亦有顏如玉!如果皇上看到,也許對當年的事情還有儀妃至死都不能釋懷的錯事,有所瞭解!”
柳非君扶了武辰周出了門,看到衛海那攔還是不攔糾結的表情,淡然一笑。
“衛總管不必煩擾,我與王爺就在鳳儀閣,等着皇上的傳召!”柳非君覺得十分輕鬆,不用自稱‘本公主’,連說話都簡潔了不少。
武辰周頂着一臉的墨汁,臉色相當的難堪,看到柳非君嘴角的笑意,不滿的咕噥道,“早知道就該讓你染
染這墨汁,看你笑的那個難看!”
柳非君這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因爲夜色太重,而兩人走的又是一條比較暗的道,是以柳非君剛開始並未注意到,此時看來,相當的有喜感。
“這纔是有難同當啊!”柳非君感慨道,“再說了,以後你去青陽城都多了我這麼大個冤大頭,你不吃虧!”
“就這麼自信皇上會放你離開?”
“不是自信,是盡人事聽天命!”柳非君也不在扶着他,擡頭看了看夜色,雖然十分清冷,可是難得的沒有那麼潮溼,竟然讓她也覺得宜人幾分,“若是皇上放我離開,自然我就是你的冤大頭,若是不放,估計我最多也就活到明日,你就等着下輩子吧!”
武辰周眼睛一瞪,這是什麼盡人事?“就這還盡人事?言語相激幾句?”
柳非君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我是有籌碼,可是曾經用過一次,雖然皇上沒有取走,可是想必早就盯上了,我總不能主動提出來自投羅網吧?”
“你這還不是自投羅網?你好歹也是個女人,就不能用些女人的招數?”
柳非君一愣,招數?只要克敵制勝就是良策,還分什麼男女?“什麼招數?”
“一哭二鬧三上吊,再不行就灌毒藥!男人不是都吃這一套?”武辰周有些嫌棄的說道,宮裡的女人都這樣,苦惱裝病扮可憐!
柳非君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點點頭,“你這個辦法挺好,下次如果再有事情求皇上,你先試試!”
“我?”
武辰周臉色一青,“這是給女人用的,我纔不用!”
“別人都是女人用,到咱們這裡就是男人用,這叫出奇制勝!”柳非君好心的教授道。
“去去去!”武辰週一把推開她,“就知道取笑爺!”
柳非君得逞的一笑。
“你如果離開,秦致遠很可能就娶了武東珠了,你的平妻可就沒戲了!”武辰周忽然感嘆道,“你就不後悔?”
柳非君臉色一白,又歸於平靜,“難道你想我進秦家後院,然後終身就是和一羣女人爭鬥,爲的就是得到一個男人的寵愛?”
“女人還不都是這樣?你看看這個皇宮裡,就連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都逃不開這種命運!”武辰周鬆了鬆肩,似乎滿不在乎,可是細心看去,便能看出他動作中的僵硬。
柳非君點點頭,“確實!”
見武辰周身形一僵,又笑着說道,“不過,柳非君卻沒有這個福氣!”
武辰周歪頭看向她,不知道她這是慶幸還是惋惜。
“柳非君名聲不好啊,不管去了哪裡,都不免被人詬病,這將成爲柳非君終生掣肘。”柳非君淡淡的說道,“開始時,男人心裡有你時,還不會太在意,不過只是心裡有些微不舒服,可是日久天長,天天被那些流言困擾,男人就算心胸再寬廣,也終究會厭煩了你,而且還會在心底暗自算計,這個女人嫁給我之後有沒有不守婦道?再然後一定會派人暗中跟着,因爲他已經不信任她了,再後來,院子裡其他女人一旦聞風,落井下石,必敗無疑!”
武辰周嘖嘖出聲,“你分析的可真是夠全面的,好像經歷過一般!”
“沒有經歷,不過是大同小異!”
男人自古多薄情,紅顏自古多薄命。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鳳儀閣,便見鳳儀閣已經跪了一院子的奴才。
柳非君一愣,卻沒有多說,和武辰周進了鳳儀閣,只叫了小九進來伺候。
小九一看武辰周狼狽的樣子,還有柳非君腫起來的臉頰,不由得一驚,失聲道,“大少爺,您和王爺打架了?”
武辰週一愣,他倆像打架了?臉色不好的瞪了一眼小九,“就我們倆這體型,你家少爺有什麼勝算?”
簡直是侮辱爺的能力還有體力。
柳非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不由得撇撇嘴,看來是真不疼,這時還能計較小九說了什麼?“小九,你看錯了,是你家少爺毆打了王爺,至於你家少爺臉上的傷,是……不小心撞樹上了!”
柳非君眼神閃爍的說出最蹩腳的謊言。
小九小臉一紅,她真替少爺臉紅,誰撞樹能撞出個巴掌印?
不管如何,小九看着柳非君臉色的巴掌印還有武辰周額角的傷,還是挺心疼的,“您們先歇一會兒,奴婢去準備冰塊和藥!”
說着趕緊退了下去。
武辰周冷冷一哼,“你家奴才都比你聰明,撞樹撞出個巴掌印?你怎麼那麼會撞?”說着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懶洋洋的一擡手,指着柳非君還算完好的右臉道,“你這麼厲害再在這邊也撞出來一個給我看看!”
柳非君眼睛一瞪,還有沒有更混蛋的人?“王爺,難道說我們是被皇上給揍了?有損形象!”
“本王不覺得撞樹更有形象!”武辰周淡淡的一邊說一邊搖頭道。
柳非君一滯,“那請問王爺覺得怎麼說纔會不影響形象?”
“本王從不在乎形象!何談影響形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