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不晚,但是在渾城,卻已經黑了下來,船速已經滿了下來,想來是要靠岸了。
顏念卓皺着眉頭看着不遠處碼頭上的人來人往,她們一行人似乎有些太吸引人注意了。
她剛想到這裡,便見慕容琛拿了個墨色披風進來。
“披上這個披風再上岸!”
顏念卓不解的看向他。
“秦致遠到了渾城!”慕容琛極不情願的說道。
顏念卓第一反應不是披什麼披風,而是……小九!
小九曾經是秦致遠的人,雖然她指天發誓要跟着她,可是誰又說得準?或許這也是個機會,她可以趁此看看,看看小九會不會與秦致遠的人聯絡。
慕容琛似乎知道她擔心什麼,“小九也知道他來了,說有些害怕,現在已經辦成乞丐的模樣,與展飛和大海混在人堆裡,他們先上岸!”
“你派人跟着他們了嗎?”
慕容琛點點頭,她擔心的事,他同樣擔心。
“秦致遠來渾城是做什麼?”顏念卓繼續寫道。
慕容琛臉色一冷,撇了撇嘴,“他能幹什麼?還不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說着,粗手粗腳的給顏念卓披上了披風,臉上卻帶着一股子邪氣,“估計是惦記着某些人,想來這裡看看能不能碰上呢!”
拈酸吃醋!
顏念卓聽他酸不溜丟的話,就覺得牙都倒了,忍不住在他腰上掐了掐。
慕容琛這才臉色好一點,“記住了,好好把臉藏着,不許讓別人看到!”
真是越來越霸道了,顏念卓卻笑着點頭,然後把披風的帽子遮了下來,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慕容琛上下打量一番,滿意的摸着自己的下巴,點點頭,“這樣乖乖的樣子還是有些女人樣兒的麼!”
顏念卓伸手就要扯掉帽子,被慕容琛手快的給落下,然後搖頭嘆息道,“就是這性子,萬年也改不了!”
伸手拉起她的手,看着暗色披風裡包裹的人兒,慕容琛笑的如同偷腥的貓兒一樣滿足,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也對不上她的眼,可是卻讓人心都顫了。
顏念卓以爲要住的應該是客棧之類的,卻沒有想到在渾城,慕容琛也有自己的窩兒。
簡單的兩進的院子,如普通人家一般的佈置,絕不打眼兒,而且屋主操着一口地道的渾城話,整個人看上去普通至極,憨厚中帶着些直爽,身形寬大,膚色泛紅,一看就是碼頭的縴夫或者在碼頭做搬搬擡擡的苦力,而他的妻子看上去就更普通了,有些偏胖的體型,讓她整個臉有些柔和,臉上始終有着笑意,似乎對目前的生活很是滿足。
看到他們來,這對夫妻也沒有什麼驚訝之色,規規矩矩的端茶倒水,然後便退了下去。
慕容琛擡手示意顏念卓坐下,然後對夜七說道,“你告訴老郭和她媳婦,天寒地凍的,看到小乞丐就給點兒飯吃。”
“嗯!”夜七立刻轉身出去了。
慕容琛看向略有些憔悴的顏念卓,“我們在這裡可能要待幾天,到時候讓藥叔多給熬幾幅調理的藥!”
顏念卓趕緊擺手,那個藥叔看到她似乎都想咬她一口,她可不敢再勞動老人家了。
慕容琛一笑,“別介意,藥叔就是那樣,越是他喜歡的,他才越愛理不搭,如果他不喜歡的,他反而笑臉相迎!”
顏念卓不由得笑着搖頭,這怪癖的性子,真是人以羣分啊!
“秦致遠到了渾城,我們動靜不能太大!”
聽到他的解釋,顏念卓點點頭,不得不說秦致遠雖然霸道無恥還自私,但是做起事來卻是當真是手腕夠狠辣。
若是讓秦致遠知道慕容琛的身份,估計以秦致遠的性子,一定會狠追猛打。
但是慕容琛的話卻讓顏念卓看到另一面的他,雖然她沒有見過他的功夫,但是以秦致遠每次看到他的臉色,就知道慕容琛一定是在秦致遠之上,可是他卻選擇忍下來,爲的只是將鹽送給自己的族人,不得不說,慕容琛真的是個好族主。
“孟焦孟離他們出去收消息了,沒有確切的消息之前我們暫時按兵不動,你現在先歇一會兒,有事我再叫你!”
慕容琛看着她略有些蒼白的臉色,有些心疼,她一弱女子,跟着他東跑西走,餐風露宿……
顏念卓搖了搖頭,“既然我都要陪你一起去漠北了,你還不打算告訴我那些被你隱瞞的事情嗎?”
見她似乎真的一點睡意也沒有,慕容琛微微一嘆,“好吧,既然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就先給你講講,讓你也別太緊張了!”
顏念卓的反應是給他狠狠的一拳,這個人,慣會胡說八道。
還未說話,便聽到敲門聲,此時已經到了飯點兒,老郭夫婦準備的飯菜只是家常菜,兩葷兩素,簡單至極。
顏念卓不由得佩服慕容琛手下的人的精明瞭。
準備的飯菜很是簡單,這樣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就連這樣簡單的細節都
能想到的人,顏念卓一笑,她不會再認爲老郭夫婦是簡單的人物了。
慕容琛夾了青菜放在顏念卓的盤子裡,自嘲的笑道,“我一直想着,你跟着我自然是吃香喝辣的,卻沒有想到,只有粗茶淡飯!”
顏念卓眉頭微皺,似是對眼前的飯菜不滿,然後看向慕容琛,隨手扯過早就備好的紙筆,“你對這飯菜有意見?”
慕容琛一愣,便見顏念卓低了頭,繼續寫道,“跟着我你就只能粗茶淡飯,如果不願意,出門滾蛋!”
慕容琛臉色一僵,但是顏念卓卻十分的從容,將筆一扔,然後拿了饅頭,一分爲二,遞一塊到慕容琛臉前,眼角一挑,目光挑釁,意思是說若吃就拿着,不吃就滾蛋!
慕容琛一把奪過那半個饅頭,狠狠的咬了一口,這個臭女人,讓他心裡最後的那點兒酸澀也跑個沒影兒了。
顏念卓看他明明一副貴公子摸樣,卻發了狠的啃饅頭,不由得一笑,這才慢條斯理的吃起來,別說,吃慣了大魚大肉,忽然這樣的清粥小菜還真是……難以下嚥!
顏念卓在心裡感慨,老郭夫婦果真不是普通人,心思縝密,但是這廚藝,還真是不敢恭維。
可是看向慕容琛,卻見他正吃得高興。
看來,慕容琛早就不是第一次吃他們做的飯,早就習慣了。
“是不是吃不慣?”
慕容琛見她吃得慢,不由得問道。
顏念卓苦笑一聲,拿起手邊的紙筆寫道,“下次讓展飛和大海做飯吧,你手下的人還是適合做體力活!”
因爲飯菜不太合口,兩人草草吃完便收了起來。
慕容琛本以爲累了好幾天了,在船上又休息不好,顏念卓會睏乏。
結果,沒有想到的是,顏念卓就坐在桌邊不動,大眼睛煽動,一片赤誠的看着他。
慕容琛一笑,“好吧,我招!”
兩人坐在桌前,一人說,一人寫。
“大燕原來在大周的西南,那個被大周皇帝寵盡一生的女人,是大燕的榮耀也是恥辱。”
“這個漂亮的女人跟了大周皇帝,而愛慕她的大戎皇子愛而不得,一氣之下攻佔了大燕,而大周皇帝看似深情卻極端薄情,不但沒有出兵相救,反而落井下石,大燕成了大戎的附屬地,卻同樣也要給大周交稅上貢。”
慕容琛語氣中的輕蔑還有嘲諷,讓顏念卓有些不舒服。
“大燕比大戎要富庶許多,大燕的族民被趕到了漠北苦寒之地,而大燕改名燕郡,成爲大戎的一個城!”
“大戎與大周交好,和親自不必說,太上皇的一個貴妃便是大戎人,而那個貴妃真正的身份其實是燕族子民,她容貌出衆,到了大周便十分受寵,但因爲是異族女子,終身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叫武音,一個叫武媛,而這兩個女兒又全部和親塞外。”
“既然太上皇寵愛貴妃,爲什麼還讓她的女兒和親?”顏念卓十分不明白,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爲何還讓自己的女人受苦?
慕容琛扯了扯嘴角,伸手撥弄昏黃的火焰,彷彿不覺得痛一般,“皇家有寵無愛,而且和親的女人不過就是棋子。”
顏念卓微微一嘆。
慕容琛拍拍她的手,笑了笑,繼續道,“大戎看似與大周交好,其實暗藏禍心,和親大周的人都是從燕族選出來的,而燕族在大戎是什麼樣的存在?不過就是奴隸一般。大周送過去的卻是真的公主,大戎自來男女之事混亂,送過去的公主不是死就是瘋,武媛公主送到大戎之後……後來她裝瘋賣傻,只爲了活命,戎王便將這個瘋子賜給了當時燕族的族主慕容逸!”
“這兩人過了幾年的好生活,也有了孩子,卻沒有想到從不曾進入漠北的戎王一時興起,跑到了漠北,正好遇到了外出歸來的武媛,雖然生活在苦寒之地,可是武媛出身大周皇族,一身的貴族氣派,戎王又給擄了回去。”
顏念卓眉頭緊蹙,戎王怎麼這麼混蛋?
“那個族主帶着孩子追到大戎皇宮,卻沒有想到,戎王淫/奢至極,強硬的當着族主和那個孩子的面就……”
“武媛咬舌自盡!”
最後一句話,慕容琛說的很輕很慢,可是顏念卓卻分明覺得有千斤重。
慕容琛看着跳躍的燈火發愣,忽然轉頭看向顏念卓,“阿卓,我就是那個孩子!”
輕輕軟軟的話語,讓顏念卓有頓時的手足無措,看着慕容琛平靜至極的面孔和眼神,她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
慕容琛轉頭不看她,“是不是覺得挺可憐?我不喜歡那種目光!”
顏念卓捂住自己的臉,好半天才鬆開手,扯了扯慕容琛的袖子,見他執拗的不回頭,拿起筆寫了幾個字,然後聚到慕容琛面前。
慕容琛看着上面龍飛鳳舞的幾個字,臉色微好,嘴角挑了挑,又勉強壓下去,“很肉麻!”說完卻將紙拿了過去,仔細看了看,“你不可憐,只是可愛!”
最終,滿意的折起來放進自
己的袖子。
慕容琛看了一眼滿臉酡紅的顏念卓,“我孃親沒有你運氣好,當時就死了,可是,”原還有些悲傷,忽然變得有些輕蔑,“我父親卻懦弱的不像個男人,帶着我灰溜溜的回到了燕族。”
“也許他是因爲疼你,不想你一個人活着!”
看到顏念卓的字,慕容琛苦笑着搖頭,“他沒你說的那麼偉大,回到燕族不過一天,戎王便派人將我抓了回去做奴隸,我父親整日酗酒,聽說最後醉死了!”
聽說?
顏念卓忽然想到,慕容琛他心疼母親,卻恨着自己的父親。
“我在大戎做了一年的奴隸,後來因爲父親死了,族裡的長老求了戎王纔將我放回去,之後我便喬裝打扮到了大周,我拿着母親的信物然後通過藥叔見到了皇上,我將大周公主在大戎的遭遇說給皇上聽,我以爲他會出兵征討,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只是感嘆了幾聲,我那時年幼,什麼都不懂,便大言不慚的跟皇上做交易,說幫他一起拿下大戎。”
顏念卓卻不明白他又是如何成爲辰王的呢?“大周真有皇子叫武辰周麼?”
慕容琛點了點頭,“正好,武辰周和太子的事情被人給告發到皇上面前,於是我出宮變成了武辰周,皇上罰我面壁思過一年,正好避開人前,一年後再出來,容貌雖然已經變了,可是誰敢說我是假皇子?特別是皇上對我寵愛有加!”
“那真正的武辰周呢?”顏念卓寫完最後一筆,心頭一頓,不可思議的看向慕容琛。
慕容琛彷彿確定她的想法一般,點了點頭,“太子自然比一個武辰周重要,當日便被皇上處決!”
顏念卓覺得渾身一冷,都說虎毒不食子,可是皇上……
慕容琛握了握她的手,“早就和你說過皇家無情,弒君弒父殺子再平常不過!”
可是,顏念卓始終無法相信武澤淳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就算是再不爭氣,那也是自己的血脈啊!
“你成了武辰周,皇上允你在大周可隨意走動,其實是讓你幫他去辦事?”
慕容琛點點頭,“年幼時對大戎恨極了,恨不得將戎王抽筋拔骨,可是到了現在,恨依然在,可是卻也不能像原來那麼灑脫了。”
大周西面有大戎,而大燕是大戎的囊中物,若是有一天,大戎真的被大周吞併,大燕也將不復存在,不過是趕走了狼引來了虎。
以前他只是一個人的兒子,他滿腔恨意,怒火滔天,可是現在,他是一族人的族主。
顏念卓拿着筆的手停在半空中,翻滾的思緒如江河,卻在落到紙上時,竟無從下手,人的一生幼時單純少思慮,是以恨或者愛,都是簡單的事情,隨着長大,因爲更重要的事情,就不得不放棄原有的恨與愛。
生恨時,刻骨銘心,可是有一天,要割捨掉這份恨意,卻更加痛徹心扉,那不僅僅是舍掉了恨意,更是將對一個人的愛和執着埋葬。
他年幼揹着殺母之仇,和對父族懦弱的痛恨,現在他要爲了自己的族人與仇人周旋,成了他心中‘懦弱’的男人,想必,這是他更加難過的事情。
墨汁從筆尖滴落,暈出一圈一圈的墨色花紋。
慕容琛感受她內心的波動,握住了她的筆,“這些事不告訴你,就是不想影響你的想法,我知道你對秦致遠並不是那麼無情,你依賴他,正是因爲你之前信任他,所以才覺得自己被背叛。”
顏念卓眉頭一皺,掙了掙手想要寫,卻被慕容琛拉住。
慕容琛搖了搖頭,握着她的手略微用力,繼續說道,“可是你和一般的女人不同,你不柔弱,不需要依賴男人,對於過於強勢的男人,你只會牴觸,秦致遠完全是對號入座。”
“你現在對我和對他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可是在你心裡你覺得我更弱,心底對我多了的是同情還是可憐?我不想只要這些,我不想將過去的事情告訴你,就是不想你因爲心底的同情可憐而偏心於我!”
“阿卓,你太強硬,習慣性的憐憫弱者,從在楚家別院我衣衫不整受盡欺凌的模樣讓你看到,你就一直沒有忘記過,即便是知道那只是演戲,可是你習慣的認爲我是被欺負的,所以你強勢的站在我身邊。”
“開始我發覺你這種心理時,還有些慶幸,秦致遠機關算盡,卻不如我衣衫半解,但是,”慕容琛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現在,我不想這樣!”
顏念卓不得不說慕容琛比她更善於拿捏人心,連她的弱點都掐的十分的準。
“你強勢,我也願意做個柔弱的男人,可是我希望得到你的感情不是憑這種手段!”
顏念卓一愣,看着他眼中的璀璨,竟然失神許久。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還不在我這裡,可是我確定,最後一定是我的!”
顏念卓掙脫他的手,寫道“你就這麼確定?”
慕容琛胸有成竹的一笑,“你的心思我如此瞭解,若是還拿不下,我是有多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