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的夜色中,一輛厚實的馬車駛進了上京城門。
陰陰沉沉的天空,正飄着似有若無的雪花,雪有些小,碰到臉上只感覺有些涼,可是卻又看不到雪花。
顏念卓伸手揭開了簾子,望着車外行色匆匆的行人,微微蹙了眉,不知道爲何,再次來到上京,她心中只覺得不安,好似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般。
“我們先住在客棧,等明天再送你入宮!”
聽到慕容琛的聲音,顏念卓才從車外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入宮,那裡沉悶的讓她心慌,她更願意住在外面。
慕容琛伸手握了握她有些冰涼的小手,“皇帝整壽,來慶賀的人不少,各國各族的使者,都不是好惹的,不要隨便招惹上那些人,如果可以就躲遠一點兒。”
顏念卓點點頭,她一點也不想招惹那些人。
“皇后那些人心裡陰暗,也不要招惹他們,能忍則忍,反正他們也是秋後的螞蚱,如果實在忍不了,就來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顏念卓笑着點頭,有人撐腰的感覺還挺好的。
“還有,秦致遠心思太深,不要隨便和他動心眼,不是說你不如他聰明,是他有心機還有手段,更能下狠手,你不是他的對手。”
顏念卓失笑,有些無奈的看着慕容琛,但是心裡卻柔軟成一團,這個男人啊,到底對她有多不放心?
慕容琛揉了揉她的頭髮,“真想將你塞到袖子裡隨身帶着!”
顏念卓咬了咬脣,拉過他的手掌,寫道,“記得求親,不要讓別人行善!”
慕容琛抽回手掌,臉色鐵青,“他們倒是想!”
忽然,馬車輕輕一頓,清脆的馬蹄聲消失,然後外面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定北王恭迎惠敏公主回宮!”
慕容琛眉頭一皺,他來的倒是快。
顏念卓眼睛一下瞪圓,秦致遠怎麼知道她今天入京?
“你留在車上,我下去看看!”
慕容琛壓住她的手,安撫的拍了拍。
顏念卓咬了咬脣,反手拉住了他的手,算了吧,這是在上京,慕容琛若是替她出頭,恐怕只有被欺壓的份兒。
顏念卓張了張嘴,雖然沒有發出聲,可是那嘴型,慕容琛卻看得明白,微微一嘆氣,“還以爲能多待一晚上呢!”
慕容琛打開車門,先跳下了車,然後伸手扶着顏念卓下了車。
馬車外面,已經跪了一地,生硬冰涼的地面,可是那些來往的平民就那樣跪在那裡,絲毫無所覺一般。
而說着要恭迎公主回宮的定北王,卻腰板兒挺的比誰都直,此時看到那如玉的一對璧人下車,眼眸暗了暗,“微臣奉命恭迎公主回宮,另外代皇上感謝慕容族主對我大周公主的款待。”
慕容琛微微一笑,露出幾分輕鬆,“本族主與惠敏公主一見如故,引爲知己,說感謝就太見外了!”
秦致遠眼睛一眯,嘴角噙了抹冷笑,不過他也適可而止,慕容琛這個痞子,什麼都敢說,萬一言語相激下去,說出什麼私定終身的話來……
“今日天色已晚,明晚皇上備了宴席,提前宴請各國使者,還請慕容族主準時到場。”
慕容琛點點頭,“那是一定,”說完看向顏念卓,“阿卓,別忘了我對你的囑咐!”
顏念卓重重的點點頭,表示她一定不忘。
慕容琛這才滿意笑了,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舉止親暱,“阿卓真乖!”
秦致遠臉色已經冷到極致,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兩人已經到了旁若無人的地步,明明以前的她不是這樣的,明明很難有人走近她的內心,她不該是拒人千里的麼?她不該是淡漠疏離的麼?
可是,現在的她……
陰沉的天空,灰濛濛的街道,一切都壓抑而沉悶,可是這兩人站在那裡,舉止透着親密,一個笑容,一個眼神,似乎都能看出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不一般。
他們兩人站在那裡,都是普通的衣着,沒有錦衣華服,沒有昂貴精緻的配飾,似乎只是單單這兩個人,就讓人有種相得益彰的感覺。
同樣的眉眼含笑,表情生動,可是之中傳達的意味卻只有他們兩人知道,這種感覺當真是……讓人嫉妒!
秦致遠不僅紅了眼,更黑了臉,她應該這樣對着他纔對!
“公主,皇上已經等候多時!”
聽到秦致遠的聲音,顏念卓這纔看向秦致遠,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已收,雖然仍然有笑,可是卻戴上了一層淡漠疏離,如同隔着輕紗一般。
秦致遠驀然緊緊握住了垂在兩側的雙手,心底卻發出一聲冷笑,總有一天……
顏念卓轉頭看了一眼展飛,展飛立刻微微躬身,然後站到了慕容琛身後,顏念卓微微頷首,然後上了秦致遠帶來的華貴馬車。
秦致遠看着依然站在那裡的慕容琛,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就算你們情意綿綿有如何?能夠在她身邊的人,只有他。
秦致遠一個翻身跨上了馬,“出發!”
侍衛官兵
頓時齊齊一轉,牽引着馬車向前走去。
慕容琛看着那輛馬車走遠,眸光一暗。
展飛猶豫了半天,才上前道,“慕容公子不要着急,大小姐自來聰明,一定會盡早擺脫現在的困境。”
慕容琛眸光微亮,眉梢一挑,“你家小姐吩咐了你什麼?”
“聽從慕容公子吩咐!”
慕容琛微微頷首,轉頭看向孟焦孟離,“我們不去客棧了,先去行館!”
本想着與顏念卓再多待一天,所以他讓人訂了客棧,可是現在顏念卓被接走了,他自己還住什麼客棧?
上了馬車,徑直向着與皇宮相反的方向而去。
顏念卓坐在馬車裡,這樣精緻華貴的馬車遠遠超過了慕容琛的馬車,可是卻不如慕容琛的馬車舒服。
明明鋪的靠的一應物件都是那樣的名貴和柔軟滑,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顏念卓總覺得讓她拘謹。
清脆的馬蹄聲,還有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將街道上熙攘的叫賣聲掩蓋。
似乎是爲了保暖,馬車的窗子被嚴實的封了起來,雖然這樣車內比較暖,可是卻讓人覺得氣悶。
顏念卓閉了閉眼睛,剛剛與慕容琛說話,好些都沒有說完,這次入宮到底應該怎麼做?
嘈雜的聲音漸漸遠去,應該是越來越接近宮門口了。
“恭迎公主回宮!”
外面傳來不小的聲音,讓顏念卓一怔,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敲了敲車門,小九兒便從外面打開了門。
顏念卓走出馬車,居高臨下,匍匐於地的太監宮女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小九兒本想上前扶顏念卓下車,卻沒有想到秦致遠已經走了過來,高大的身形,犀利的目光,直接將小九兒逼退,然後看向顏念卓,慢慢伸出了手。
顏念卓微微皺了皺眉頭,若說之前因爲秦致遠的隱瞞讓柳家陷入困境很是討厭他,那麼現在,她已經釋懷了。
柳家依然平安,她雖然遇險可是卻與秦致遠無關,而且從渾城相遇,秦致遠風塵僕僕的尋找她,讓她也化解了那份本就不深的怨念。
可是此時,在宮門口,衆目睽睽之下,他將手伸向她,因爲禮數還有個人情感,她不能接受,可是同樣也因爲衆目睽睽,若是她不接受,他是不是也沒有面子?
顏念卓怔愣了一下,對秦致遠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她不方便說話,可是卻可以揮手拒絕,還未等她有行動,便聽到一聲尖銳的女聲響起,“皇姐回宮,怎麼也不提前說一聲?本公主也好張羅一桌盛宴,慰勞慰勞皇姐!”
顏念卓擡頭看去,便見武東珠盛裝而來,身後的隨從浩浩蕩蕩。
武東珠比她走之前似乎看上去穩重了不少,不管是走路還是表情,能看出沉穩,可是她跑來宮門口的這個行動,卻還真不怎麼穩重。
顏念卓遞給小九兒一個眼神兒,小九兒立刻上前,扶了顏念卓下車。
秦致遠眉頭一皺,有些不悅的盯着顏念卓,她就是要據他千里之外?
武東珠看到此景,微微有些酸澀,但是卻也只是一閃而過,臉色立刻溢滿了笑容,“皇姐,母后也是才知道你今日回宮,特意備了飯食等你呢!”
說完,武東珠轉頭看向定北王,“致遠哥哥,你迎接皇姐辛苦,想必還沒有用膳,不如一起吧?母后也有段日子沒有見你了!”
秦致遠臉色生硬,沒有因爲武東珠的特意親近露出一絲笑容,反而似乎有些怒氣,“不勞皇后惦記,微臣告退!”
武東珠見他絲毫不留戀的轉身就走,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可是想到旁邊站着的顏念卓,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武東珠身邊的一個女婢微微躬身道,“公主,定北王平日裡規矩大,現在您和他又訂了親,估計定北王是在避嫌了!”
武東珠聽了臉色微微漲紅,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顏念卓,然後轉頭斥責道,“青城看你渾說,也不怕皇姐笑話!”
顏念卓的目光在這個青城的女婢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這是個聰明護住的丫頭,一句話,不僅給武東珠臺階下,還將兩人定親的事情成功的告知了她。
武東珠見顏念卓一直不說話,還以爲她是在嫉妒她與秦致遠的婚事,不由得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皇姐,你怎麼不說話?”
顏念卓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小九兒。
小九兒立刻上前給武東珠行了宮禮,“奴婢見過九公主!”
“我們公主這些日子身子有些微恙,可能是因爲水土不服,畢竟公主從未在這樣冷的地方呆過!”小九兒眼神清亮的看着武東珠,但是臉上卻是十分的恭敬,“我們公主的嗓子有些啞了,寺院住持看過了,說最近這段時間不要說話,要好好保養!”
武東珠真是沒有想到,連老天都幫她,不能說話?
心底一陣笑,這次父皇大壽,各國使臣前來拜會,少不得要結交,而且丞相舅舅也說會推波助瀾,到時候便可以將她嫁出去了,不知道連上京都適應不了的武明珠,能不能適應塞外的苦寒呢?
“
原來皇姐身體有恙,怎麼也不早說?我讓人宣了御醫去瞧瞧,病要早點治,耽誤了成了大病就麻煩了。”說着,武東珠招來小太監,“你去太醫院,將經常給本公主看病的徐太醫宣來,讓他直接去鳳儀閣!”
那小太監一溜煙跑了。
武東珠笑着挽上顏念卓的手,兩人一起向前走去,“皇姐,你長途跋涉一定累了,就先回鳳儀閣洗漱,然後我們一起去見母后!”
顏念卓見她舉止親密,雖然搞不懂她想做什麼,可是也沒有必要推開她,便拉過她的手,寫道,“先去拜見父皇!”
武東珠似乎這才驚覺,“還是皇姐想的周到,你剛剛回宮,自然應該先去拜見父皇,我拉着你半天,恐是耽誤了時辰。”
顏念卓不甚在意的搖搖頭,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人可不是什麼普通的人,別說皇宮,就是天下的事又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
想到這裡,不由得一頓,顏念卓微微眯了眼睛,那皇上會認錯自己的孩子嗎?不由得手指一縮,可是想到多年以前,皇上還錯將儀妃認成了孃親,顏念卓慢慢舒展了手指。
顏念卓與武東珠分開,向着御書房而去。
幸好一路上有人領路,不然她也許真不認得了,不過是個把月時間,她竟然將路都忘記了,由此可見,上心的事,不管多複雜也能記得,若是不上心不在意,不管時間有多麼的夠用,都會不着痕跡的忘掉。
顏念卓還在胡思亂想,感覺到小九兒扯了扯她的袖子,才驚醒過來,然後便看到皇上身邊的小太監小丁子正驚訝的看着她。
小九兒陪着笑對小丁子微微彎腰,然後小聲對顏念卓說道,“公主,皇上讓您進去呢!”
顏念卓點點頭,走了進去。
依然的燈火燦爛金碧輝煌,御書房裡,武澤淳正低着頭看奏摺,爐子裡冒出悠悠的氣,散發出一股淡雅的馨香,也不知道燃的是什麼香,讓人嗅了之後竟然頭腦頓時清醒。
伺候着的太監宮女見到她進來,然後揹着身退了出去。
“回來了?”
武澤淳的聲音有些黯啞,似乎是好久未曾開口,目光依然在奏摺之上。
顏念卓跪了下去,行了拜見大禮。
武澤淳未聽到聲音,這纔想起她派人送來的信中說是傷了舌頭,不能再說話了,不由得皺了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臉色有些不悅,“起來吧!”
顏念卓這才起了身,目光淺淺的看向武澤淳,露出一個嬌笑,帶着些許親暱。
武澤淳猛然對上她的笑容,一愣,瞪了她一眼,“現在滿意了?爲了個柳家將自己弄成了啞巴,現在算是償還了養育之恩?”
顏念卓微微低了頭。
武澤淳起身走了下來,走到顏念卓面前,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微微嘆氣,“瘦了!”
顏念卓猛然擡頭,不得不說武澤淳雖然是皇上,可是有的時候說出話真的像一個父親,顏念卓咬了咬脣,眼裡有些晶瑩的淚光。
武澤淳回身取了紙筆,塞到顏念卓手裡,“有話就寫下來!”
顏念卓一顫,他將紙筆塞過來,碰到了她的手,這是第一次一個類似父親的男人有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她小時候曾經幻想過,父親將她抗在肩頭,走過鬧市街頭,買來零嘴兒哄她高興。
此時,武澤淳責怪中略帶心疼的眼神,雖然臉上都是對她的不贊同,可是行動中卻又帶着包容。
在外的這一個多月,似乎從未想起過他,可是現在,再次這樣面對面,竟然覺得心有愧疚。
她是將他當成父親了嗎?
顏念卓看到武澤淳投過來的眼神,心領神會,走到了桌邊,鋪平了紙,“讓父皇惦記了!”
看到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武澤淳眼神暗了暗,搖了搖頭,“字是好字,可是話卻不是好話!”
顏念卓一怔,這句話有什麼問題?
武澤淳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眉眼舒緩,“你既然從民間長大,朕自然也不會用宮規要求你,女兒出了遠門,做父親的不就是該惦記嗎?”
顏念卓繼續怔愣住,發生了什麼事?爲何父皇這麼感性?
武澤淳微微一嘆,“過幾天就是朕的六十大壽,回過頭想想,似乎縱橫馬上馳騁邊疆還在眼前,卻沒有想到不過轉眼就垂垂老矣,朕這一生最遺憾的就是現在才找到你,不過也不算晚,至少也讓父皇享受到了天倫之樂。”
顏念卓心頭一酸,繼續寫道,“父皇身強體健,一點也沒有老!”
“不用安慰父皇,這些日子依賴,父皇已經感覺到力不從心,”武澤淳搖了搖頭,臉上盡顯滄桑之色,但是卻又忽然一變,“父皇已經將太醫院的太醫都招了過來,讓他們給你看看,”說着伸手拍了拍顏念卓的頭,“這麼漂亮的女兒,怎麼可以不會說話呢?”
顏念卓眼睛一酸,使勁眨了眨眼睛,將眼淚逼回去。
武澤淳繼續道,“父皇的壽辰會來不少青年才俊,父皇一定給你選一箇中意的駙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