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朔站在洞口，凜冽的風吹來，帶着刺骨的寒氣，可是卻讓他覺得有些愜意，剛剛握到的東西讓他渾身燥熱。
納蘭青拿了銀針，在火上烤了烤，然後扎到顏念卓的身上，不多時，顏念卓便醒了過來，看着納蘭青有一絲恍惚。
“她醒了，你進來吧！”納蘭青冷着臉說道，其實顏念卓不過是急火攻心，她之所以對東方朔說的嚴重，不過就是因爲內疚，若不是她無意中的話……
雖然，責任不在她，可是納蘭青卻還是有些內疚。
東方朔聽到納蘭青的聲音，立刻走了進來，果然顏念卓已經醒了，“怎麼樣？”
顏念卓的目光似乎有些飄渺，“他真的死了？”
東方朔沒有接她的話，反而說道，“你要記得父王還在等着你，他等了十幾年就是想要看看你，若是你有個萬一，就是大不孝，別說父王，就連母親也不會原諒你。”
明知道她現在傷心，不該這般說，可是東方朔卻還是忍着痛要說，她的目光還有臉色表情都不對，她想做什麼？
顏念卓卻沒有看向東方朔，目光直直投在納蘭青身上，“你能帶我去那處懸崖看看嗎？”
納蘭青臉色一苦，她本來是想着救醒了她，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當初她無意看到那場刺殺，心裡早就有了底，那些人衣着不凡，必定不是普通人，她若參合進去，必定沒什麼好事，可是對上顏念卓的目光，納蘭青不由得一震，下意識的便點了頭。
顏念卓的目光太過傷痛，而且還帶着一點朦朧，似乎在看着你，又彷彿透過你再看別人。
東方朔眉頭一皺，懸崖？“阿卓……”
“哥哥，我只是去看看他，不會做傻事！”顏念卓扶着石頭勉強站起來，看向東方朔，“我一直記得我現在有父親還有哥哥。”
納蘭青有些奇怪他們的對話，現在有父親和哥哥？以前就沒有嗎？
不過她也不是多事的人，“明天去吧，現在天色晚了，山路又不好走，萬一有個什麼……”
“放心，不會有意外，”顏念卓篤定的說道，“以後再也不會有意外。”
納蘭青一頭霧水，看着剛剛明明還昏迷虛弱的女子，現在挺直了揹走出去，不由得驚訝的微微張開了嘴。
“還不跟上去？”東方朔看納蘭青那副傻呆呆的模樣，不由得兇道。
納蘭青這才驚醒，趕緊快步跟上去，但是一想，不對，我爲什麼要聽這個色狼的？可是看到顏念卓馬上就要走出洞口，不由得加快了幾步。
龍巖山的山峰終年積雪，可是最出名的還是山峰的俊秀挺拔，自然還有陡不可攀的山路。
納蘭青走一段回頭就回頭看看顏念卓，她經常到處採藥，到處行醫，而且身上還有些防身的功夫，所以才能走起來不費勁，可是看顏念卓，根本就是個富家小姐，雖然整個人隱藏在大大的披風裡，可是露出來的臉頰和纖手，是那麼細嫩光滑，怎麼能受得了這般的操勞？
顏念卓已經脫下了披風，那樣寬大的衣物爬山的時候太過費事，剛剛聽說的時候她心裡慌亂疼痛，可是現在，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平靜。
“阿卓，我揹你上去！”東方朔聽着顏念卓呼哧呼哧的聲音，不由得有些心疼。
顏念卓搖搖頭，將手裡的披風遞給他，“幫我拿着！”
東方朔腳步一慢，不知道爲何他聽到顏念卓的聲音竟然有些怪異的感覺，彷彿她有些不經意的變化。
顏念卓努力跟上納蘭青的腳步，一步一步，踩得很重，彷彿每一步都踩到自己的心上一般。
一直走到夜色濃重，彎月中空，三人才到了那處懸崖。
顏念卓藉着火把的光芒盯着黑黝黝的懸崖，懸崖處凜冽的寒風似乎勁頭更大，讓她都有些站不住。
顏念卓擡手捂住自己的左胸，吸了一口氣，慢慢擡起了腳，一步一步，向着懸崖邊兒走去。
“喂！”
“阿卓！”
納蘭青和東方朔一驚，頓時開口出聲，卻又不敢太大聲，怕驚了她。
顏念卓站在懸崖邊，慢慢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我沒事，不過是想感受一下他的感覺。”
東方朔沒有因爲她這句話而放鬆，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她，生怕她再多邁一步。
納蘭青緊張的看着顏念卓，她不經意的話讓她吐血昏迷，若是她將她帶來這裡，她再跳下去，她納蘭青就是罪魁禍首啊！
顏念卓慢慢睜開眼睛，望着眼前黑洞洞的一片，不斷的深深的吸氣，似乎是在壓抑着什麼。
“阿卓，你往後靠靠，我怕高，你過來陪我站着。”東方朔放緩了聲音，引/誘着說道。
顏念卓彷彿沒有聽到，不知道是在想什麼還是說在發呆。
東方朔繼續道，“阿卓，父王一定正在趕過來，他不知道有多麼的想你。”
見顏念卓還是無動於衷，東方朔咬了咬牙，繼續道，“慕容琛死了，難道你還想讓他死不瞑目嗎？”
顏念卓身體一僵，緩緩轉過了身，清澈如深潭的
眼睛，在漆黑的夜裡更加明亮，可是這一刻，東方朔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涌動。
“哥哥，別擔心，若是我想去陪他，一定不會選個這麼多人的時候，”顏念卓忽然笑了笑，她若是想要自殺怎麼會選擇有旁人在的時候？“你說的對，害他的人，還活的那般自在逍遙，他怎麼會瞑目呢？”
東方朔被她的笑容閃了閃，臉上的表情卻更加擔憂。
看到顏念卓走過來，納蘭青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嚇死人了，你站那麼靠邊兒，萬一掉下去怎麼辦？”
顏念卓抽出手，“你現在着男裝！”
納蘭青一怔，她明明只告訴了東方朔她是女子，當時顏念卓還在昏迷，爲何她竟然知道？而且她臉上塗抹的黑黑的。
納蘭青怎麼會知道，顏念卓是女扮男裝的大師，怎麼會看不出她一行一動之間透出來的女子嬌柔？
“哥哥，我想在這裡待一會兒！”顏念卓轉頭看着那處懸崖怔怔的出神。
“好！”東方朔毫不猶豫的答應，“我在這裡陪你！”
顏念卓搖了搖頭，“我想自己……不，我想和他兩個人待一會兒！”
納蘭青伸手扯了扯東方朔袖子，搖了搖頭。
可是東方朔卻眼神堅定，不管顏念卓怎麼說，讓他把她自己留這，他始終不放心，“不行！”
顏念卓卻已經轉頭，在懸崖坐了下去，神情很是平靜。
東方朔對納蘭青擺擺手，“你走吧！”說完，已經擡腿走了過去，將手中的披風披到顏念卓身上，然後細心的將帽子給她戴好，“你剛受涼，之前爬山想必出了汗，現在再吹冷風會病倒的。”
顏念卓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任由他動作。
納蘭青有些羨慕的看着顏念卓，有個這麼疼自己的哥哥，很幸福吧？她剛纔爬山也出了一身汗，可是都沒有人給她披件衣服。
納蘭青撅了撅嘴，感覺到崖上的風越來越涼，下意識的抱緊了雙臂，看了看坐在涯邊兒上的兩人，露出幾分委屈，然後轉身下了山。
東方朔坐在顏念卓身邊，手下意識的拉住顏念卓的披風的邊兒，生怕她不小心掉下去。
“哥，其實慕容琛不是什麼好人，”顏念卓低低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飄渺，“第一次見面他就欺負我。”
軟軟蠕蠕的聲音，有點像是告狀。
東方朔微微一愣，心底涌起一股不安，“阿卓，若是你想哭，就哭出來！”這樣憋着，悶着，不是什麼好事。
顏念卓繼續道，“那時候我就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人呢？可是我卻又不敢得罪他，大周最無賴的王爺啊，性子風流不羈，說不定一句話不順心就連累了柳家，我捧着他，哄着他。”
“可是，那一天，我被抓進監牢，陰暗的環境中，對面是陰沉的太子，身邊是心思難猜的秦致遠，我知道他們不是爲了我周旋，可是空氣中那碰撞的火花卻讓人心驚，太子和秦致遠對上，眼睛都是紅的，我假裝不害怕，不在意，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東方朔往她身邊靠了靠，摟着她的肩膀，似乎在給她力量，“別怕，以後有我。”
顏念卓搖搖頭，她以爲自己會哭，可是摸了摸臉，卻乾涸一片，“那個時候，他闖了進來，那樣緊張而恐慌的時候，我竟然注意到他紫得炫目的衣服，竟然很是漂亮，他的眼睛沒有看向我，可是我卻覺得是那麼的難受，我第一次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可是，秦致遠還在我身邊，我裝的淡然，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破綻，可是心中卻驀然的疼痛，我那時就想，他一定很苦，可是卻不能對任何人說，只能自己受着。”
“這纔是男人！”東方朔下意識的說道，“男人有苦就該自己吞。”
顏念卓微微扯了扯脣角，“後來我看到了一身狼藉的他，哥哥，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嗎？”
東方朔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慕容琛還有這樣的……經歷，這樣的他配的上他的妹妹嗎？
“我想我這樣的人怎麼值得他去救？而且是……這樣的方式！”顏念卓說着，不自覺的語氣中就帶出一絲自我厭惡。
“瞎說，你是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東方朔對於她語氣中的自我厭棄十分的不悅。
顏念卓微微一嘆，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自然也不會了解她的心思，“可是他還是救了，秦致遠將我設計帶到上京，當時我又慌又亂，不期然想到求救的人竟然是他，可是想到他的境況，雖然寫了信卻最終也沒有送過去。”
顏念卓沒有說的是，原來那個時候慕容琛就在她心裡有了不一樣的地位，遇難時她第一時間會想到他，說明了什麼？
顏念卓微微露出一絲笑容，“我在宮裡，他總是幫着，甚至將宮裡的人手交給我，就爲了保護我，後來爲了讓我能夠回青陽，他不惜一身犯險與皇上做交易，我當時就想……”
想什麼呢？
她想，上一世她痛苦不堪，可是這一世卻當真是遇到良人，他是那般的貼心呵護。
“直到我被人擄劫，我以爲……所以
咬舌自盡，可是卻沒有想到他會趕過去，第一時間救我，醒來後，他急紅了眼睛，告訴我說，沒有什麼比我的命更重要，什麼清白名譽，都是笑話。”
那時，顏念卓本來羞憤難當，可是聽到他的話，她只想撲進他懷裡，她想，是不是老天爺都可憐她上一世的遭遇，所以這一世讓她遇到他？
東方朔不知道竟然還有這事，什麼人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敢動他的妹妹？
顏念卓擡手，在虛無的空中描摹，似乎在撫摸情人的臉，眼神柔情四溢，表情溫柔可人，“越和他在一起越讓人放鬆，明知道他有很多秘密，可是我還是一次一次縱容自己，也縱容他，縱容他靠近，縱容自己享受他的貼心，哥哥，我是不是很壞？”
東方朔微微敲了敲嘴角，“不壞，很真誠！”
“是嗎？他也這麼說，其實遇到我他才倒黴，是不是我命太硬？”顏念卓的目光有些迷惑，似乎當真在考慮這個問題。
東方朔臉一沉，“瞎說！”
顏念卓低了頭，她卻當真思考起來，上一世，她在柳家，柳家家破人亡，這一世她離開柳家，柳家得以保全，然而她到了慕容琛身邊，似乎慕容琛就諸事不順，他爲了她受傷，爲了他殞命……
東方朔見她低着頭，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什麼，不由得拍了拍她的頭，“傻瓜！”
顏念卓卻忽然擡起頭，“哥哥，我很壞的吧，他死了，爲什麼我沒有眼淚？”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痛到極點，沒了眼淚。
“我在來的路上，我就想，他一定還活着，也許受傷，也許昏迷，可是他一定還活着，因爲我還在這裡啊，他怎麼能死呢？他是那麼的不放心我，我走一步，他跟一步，生怕有個萬一。”
顏念卓擡手晃了晃，感覺到鏈子上的黑玉輕輕碰了碰手腕，心頭澀然，卻依然沒有眼淚，“我安於享受他給的溫暖，我一直覺得我對他感情不深，原來不是不深，而是自己騙自己。”
重生後，除了柳家人，她對任何人都有戒心，不敢放諸太多的感情，因爲前一世的記憶太慘烈，她無時無刻不記在心裡。
所以即便看到了慕容琛的付出，看到了他的真心，她還是習慣性的鎖起來，不敢靠近，不敢敞開心胸接受。
她暗暗的問自己，上一世的經歷還不夠嗎？
可是慢慢的，她發現，自己的心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
和慕容琛在一起是那麼的輕鬆，又是那般的安然，她越來越貪戀那份自己從不曾擁有過的開朗，可是當她知道他背後也有着血的經歷時，她震撼更心痛。
慕容琛是不是一邊逗着她笑，一邊自己忍着心底的疼痛，不然外人知道？
他越是隱藏，她越是想要探究。
她一直告訴自己，管好自己的心，不要對任何事情好奇，可是慕容琛卻不一樣，到底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清！
也許，在所有人都覺得她強硬時，他看出了她的軟弱。
也許，是其他人強迫她時，他卻給了她一個退縮的懷抱。
更也許，是他即便知道她混跡於男人之中，卻依然視她如珠如寶。
又也許……
也許，根本沒有那麼多也許，他就是無意中走進了她的心底，徘徊，輾轉，流連，再不離去。
東方朔一下又一下輕輕的拍着，如同在哄着稚子，“有的時候越是親近的人出了事，有的時候就越是沒有眼淚，沒有眼淚也不代表不傷心，父王說他知道母親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有眼淚。”
“大悲無淚，大痛無言，這是父親後來常說的一句話，不過他也說他最遺憾的是沒有在母親的墳前痛哭一場。”東方朔的聲音很輕，伴着疾風凜冽，有些斷斷續續，還有些似有若無，“阿卓，慕容琛也不想看到你這般。”
顏念卓怔怔的看了一眼東方朔，竟然露出幾分悽慘的笑容，“哥哥，你說錯了。”
東方朔一怔，什麼說錯了？
“阿琛曾問我，如果他受傷或者死了，我會不會爲他掉眼淚，他總說我心硬心狠不像女人，”顏念卓咬住下脣，好半天才道，“那時我告訴他，他若是死了，我一定不掉眼淚。”
現在若是慕容琛知道她果真沒有掉眼淚，會不會生氣？
東方朔輕拍她的手一頓，然後便不再說話。
兩人靠着坐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平靜，直到東方露出一絲紅暈，兩人依然沒有起身的意思。
這一夜，寒風凜冽，可是顏念卓卻絲毫沒有覺得冷，她想是不是慕容琛依然在她身邊？
東方朔的手掌卻一直放在她的後背，看着她安靜的坐在那裡，臉上露出一絲欣然。
高聳的雪山，安靜至極，這裡的早晨連風聲都小了許多。
“啊！”
一聲尖叫，將懸崖邊兒上的兩人驚醒。
顏念卓怔怔然的回頭，便看到納蘭青一臉驚恐的瞪着她，而她轉頭間，頭上披風的帽子已經滑了下來。
東方朔轉頭，一怔，放在顏念卓背上的手一顫，整個人都驚住了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