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從深冬已經到了初夏。
青陽城的初夏已經是燥熱不堪,可是青陽河上的一艘古樸的船上,似乎有着嗖嗖的涼意。
陳沖卻覺得這樣的青陽城還是不夠熱,不然爲何他總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慕容琛一身月白長袍,整個人貴不可及,桃花眼波光瀲灩看着青陽河,“陳沖,你別這樣一副顫顫驚驚的模樣,放鬆,放鬆!”
陳沖擡手擦了擦額角的汗,躬身勉強笑了笑,他怎麼放鬆?明明說好他是使官,去東臨爲皇上求娶小郡主,可是誰來告訴他,爲何皇上還要御駕親征?難道是怕小郡主被人奪走了?他想告訴皇上,您就放一萬個心吧,就那小郡主,估計沒什麼人問津。
“皇上,其實……其實這件事您交給微臣就好,您……身份尊貴,如此貿然行事,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恐會引起動盪。”陳沖顫顫巍巍的說完,這句話已經說得極其小心了。
慕容琛笑的如沐春風,果然,還是在外面心情舒暢,“陳大人放心好了,朕……我不是不放心你的辦事能力,就是覺得總看看被外界說得如此不堪的小郡主到底是什麼模樣。”
“其實……皇上實在不必如此委屈!”陳沖實在不明白皇上爲什麼這麼執着的娶一個醜女,這將來能帶的出門嗎?
慕容琛臉色微沉,但是卻沒有發火,忽然心底有些虛,他聽了都心裡這麼不舒服,阿卓是不是更難過?
完了,估計阿卓生氣了。
陳沖不明白皇上臉色的變化多端,卻也沒有多言。
慕容琛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去,等到陳沖沒了人影,纔看向孟達,“你與孟一最近有沒有通信?”
孟達搖搖頭,“回稟皇上,東臨與西川通信,中間就算快馬加鞭也要半個月,出發之前孟一的信和小姐的信剛到,所以就時間來算,她們應該也就剛剛收到我們的回信。”
慕容琛有些失望,難道是近情情怯,不知道爲何他怎麼就提心吊膽的呢?
他確實該提心吊膽,因爲前去求親的並不只有他,秦致遠雖然爲徵西大元帥,可是卻大周皇上已經秘密召回,爲的就是與東臨之事。
大周皇帝一直想要擴張版圖,所以他最願意看到四分五裂,這樣便於他逐個蠶食,而不是統一完整的版圖,諸如以前的大戎,所以現在忽然統一了的西川讓他覺得惶恐,東臨和西川在大周的一東一西,就如同在他的兩側左邊是一頭獅子,右邊又臥了一隻猛虎,這讓他如何安睡?
他雖然與東臨不睦,可是卻也不能向西川低頭,慕容琛那臭小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這麼多年,竟然給了他這麼大的一個措手不及,就那毛頭小子他不給點兒顏色看看,那小子不會知道鍋是鐵打的,就以目前的局勢來看,他不能對東臨和西川同時開戰,所以只能對東臨示弱。
和親,是最快捷的方法,可是他已經行將就木的人一定不合適,只能在皇子裡面選,這些年他虧待了秦致遠,自然想將好的補償給他,這樣他若是萬一走了,秦致遠也好有個靠山。
秦致遠聽着皇帝的話,臉色黑了下來,他第一次成親是爲了權勢,娶了自己的妹妹,現在這皇上又是要給他亂點鴛鴦譜,他不想……
他還沒有再細想下去,皇上就已經再次開口,“致遠,你要明白,西川雖然剛剛統一,內局不穩,但是你也應該能想到,慕容琛能在大周待了這麼年,悄無聲息就將大戎和漠北大燕郡一舉統一在自己的手下,可見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而且這些年在大周,他到處亂跑,一定經營了不少的人脈……”
“皇上,”秦致遠實在忍不住打斷,“他在大周囂張這麼多年也是您慣出來的!”
皇上一滯,臉色鐵青的看着秦致遠,“大膽!”
“這就大膽了?微臣曾向您請旨,請您賜婚,是您不同意!”秦致遠臉色同樣不好,若是當初皇上賜婚了,現在阿卓已經是他的人了。
皇上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你就把心放肚子裡,那個顏念卓你永遠也別想娶。”
秦致遠狠狠的瞪了皇上幾眼,最後收回了目光,微微低頭,他怎麼會不明白皇上對顏念卓的非分之想,他越是不讓他娶,他就非要娶。
皇上見他低着頭不說話的執拗樣子就明白他在想什麼,無奈的搖搖頭,“不管如何,與東臨的和親勢在必行,而且人選必須是你。”
秦致遠臉色微微一白,“除非你殺了我。”
“你……”皇上一怒之下竟然將硯臺扔了出去,“你這個逆子!”
“皇上高擡,微臣可當不得您的逆子。”秦致遠不陰不陽的說道。
皇上簡直被氣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道,“好,那徵西大元帥也給朕說說,東有東臨虎視眈眈,西有西川翹首以望,你說當前局勢該如何應對?”
秦致遠眉梢一揚,“那又如何?微臣甘當馬前卒,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皇上目光頓時陰沉下來,“胡鬧!你甘願?那你有沒有想過大週數以萬計的子民?”
秦致遠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來。
“男人當以天下爲重!”皇上意味深長的說道。
“所以你爲了你的天下,犧牲了我的母親?”
皇上一愣,微微嘆了口氣,臉色反而好了幾分,“朕知道,你怨恨朕,可是朕要告訴你,朕對得起你母親!”
秦致遠冷冷撇了撇嘴,對得起?自以爲對得起吧,“那我替我母親謝謝皇上的對得起!”
皇上眸色頓厲,“致遠,朕最多的就是兒子,不缺你一個,若是你這次抗旨,你該當知道後果,別說你心心念念那個女人,你失去了這一切,還有什麼籌碼去贏得她?更何況你的對手是一國之主,現在龍袍加身,你以爲想要得到一個女人,只有心就行了?”
秦致遠臉色鐵青,卻緊緊抿了脣不再說話。
“沒有權勢,就算你得到那個女人又怎麼樣?你一樣護不住她,早晚還是別人的,”皇上聲色俱厲的說道,“若是你執迷不悟,朕大可以派其他皇子前去,若不是因爲你母妃,你以爲你有這個機會?”
秦致遠死死攥着拳頭,最終慢慢鬆開了手,閉上眼睛跪了下去,“微臣遵旨!”
皇上嘴角微微一翹,然後又沉下臉來,“嗯!這纔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要有所爲有所不爲,下去吧!”
“微臣告退!”
皇上微微眯了眼看着他退出去,然後從桌子一角的大大的瓷瓶中拿出一卷畫軸,一點一點展開,一個淡然若水的女子慢慢展現,皇上伸出手輕輕的撫摸着那女子的臉頰,最終露出一個眷戀的笑容,“你以爲朕不知道朕認錯了人?儀妃看着朕的目光那般的熱烈,怎麼會有你那般隨意淡然的性子?不過,現在你女兒回來了,曾經住過朕爲你準備的宮殿,你說,若是朕將她圈禁在裡面可好?”
皇上慢慢將畫卷捲起來,又親手放進一堆畫卷中,很難再分清到底哪一個纔是皇上剛剛拿過的。
“來人!”皇上沉聲道。
“奴才在!”
“將鳳儀閣看護好了,每天仔細清掃。”
聽到皇上的吩咐,那宦官趕緊應喏,然後慢慢的退了出去。
皇上的眸子一眯,竟然與慕容琛的神色有幾分相仿,人人都以爲他將鳳儀閣保護的那般好是惦念儀妃,就連宮裡的妃嬪也是這般認爲,可是沒人知道他從一開始想要記住的就是那個碧水亭邊神色漠然的女子,看到他,不上前行禮反而掉頭就走,他注意她不是一次了,每次只要遇到她,她都儘量悄無聲息的逃跑,若不是逼不得已,絕對不會俯身,他很奇怪,她就不怕他要了她的命?
後來他發現,她當真不怕。
現在看來,不僅她不怕,連她女兒都不怕。
明明顏念卓是個可以當他女兒的女子,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管住自己的心,或許不是喜歡顏念卓,而是將對她母親的感情無處發泄,然後終於有了發泄口,想要一次用個乾淨。
顏念卓能夠在定北王府悄無聲息的逃跑,是他樂見其成的,雖然中間有他的干擾,可是卻是也是顏念卓聰明,他希望她逃跑,因爲他總不能從自己兒子的王府裡搶人,現在雖然不是兒子,是朝臣,可是說出去也不好聽。
本以爲她出了定北王府,他便好將她擄走,卻沒有想到竟然一下就沒了蹤跡。
這個丫頭比她母親一點不差,當年他費盡心思都沒有找到人,現如今又開始找她的女兒,皇上苦笑一下,真是沒完沒了的捉迷藏,母女都是一個性子,但是他,樂在其中,希望這隻小老鼠能躲好。
秦致遠自然沒有那麼好說話,他當時確實妥協了,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先斬後奏就是對付皇上這種霸道性子的人的最好辦法。
所以,秦致遠啓程去東臨的船上多了一個人,十三皇子,武辰林。
武辰林的生身母親是一個低賤的宮女,甚至不是女官,皇上便將武辰林給了終身不能生育的四妃之一的清妃,武辰林的身份也跟着水漲船高。
清妃性子溫婉冷清,武辰林也養就了這樣的性情,但是武辰林身體孱弱,平日要靠着藥材養着,而秦致遠因爲原來是走南闖北的商人,也曾四處給武辰林尋找杏林高手蒐集藥材,是以兩人感情較其他人要好許多,更難得的是武辰林對秦致遠多了絲真誠。
這次秦致遠帶上武辰林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其他皇子雖然現在按兵不動,但是卻對皇位虎視眈眈,不宜和親聯姻,而清心寡慾的清妃和性子冷清的武辰林則成了最好的人選,即便是武辰林娶了東臨公主,也不會對朝政有任何威脅,更重要的是能夠幫他解決眼前的困局。
到時候,他只需要說,他東臨挑選公主和親,順便帶了武辰林去散心,卻沒有想到公主和皇子兩人一見鍾情,互生情愫。
而一見鍾情互生情愫,他有的是手段促成。
秦致遠此時自然不知道,他嫌棄不想娶的人,有人眼巴巴的等着娶回家。
六月份,草長鶯飛,山花爛漫,靜水流深。
景色宜人的東臨,忽然熱鬧起來。
不是爲別的,只爲大周與西川忽然都派了使臣前來,雖然不知道其用意,但是以目前西川與大周對峙的局勢,來籠絡東臨的用意比較大。
逍遙王陪着年邁的皇上下棋,明明一字可定乾坤,卻總是落在周邊,讓棋局反而越來越亂。
皇上看着眼前已現敗勢的棋局,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子扔到了棋盤上,“不下了!”
“皇上近來心思不穩。”逍遙王微微一笑,百無聊賴的伸手撿棋盤上的子,慢慢的給它們歸位。
“朕老了,這把椅子總要讓出來,可是你看看你那些侄兒,有哪一個成器?”皇上說話帶了幾分火氣,還未說完便咳嗽起來。
逍遙王伸手端了茶水放到桌子上,“皇兄何必着急,您慢慢教就好,皇子們資質都不差,不過是年紀還小。”
“你不用安慰朕,若是朕能有你之前狠心,將他們與朔兒一起送出去,也不會有現在這般境況。”
逍遙王搖搖頭,“皇兄此言差矣,朔兒是臣,自然要費些體力,將來也好爲了皇上奔波,而皇子將來若是繼承大統,那就該學爲君之道。”
“還爲君之道?朕情願將皇位傳給朔兒,也不給那些不爭氣的。”
逍遙王手一頓,臉色頓時一白,“皇兄這是逼着臣弟交出兵符?”
“你看看你,當初先皇要傳位給你,你就是這般的強硬,如今又是這般,你怎麼知道朔兒不願意?”皇上說着拿起了逍遙王端過來的茶,輕輕啄了一口,“朕不是懷疑什麼,只是不想東臨的萬年基業毀在這幫不肖子孫手中。”
逍遙王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微一嘆,“皇兄爲何就這般篤定皇子不能開創一番盛世?”
皇上放下了茶杯,“你難道還不知道他們辦的那些事?你女兒回來不過幾個月,求親的人都快要將逍遙王府的門檻給踏爛了,你以爲朕不知道都是那些臭小子做的?”
逍遙王臉上的表情輕鬆了幾分,“皇兄何不換個方向來看?這也說明皇子個個聰明。”
“朕就知道那羣臭小子弄了一羣人去求親卻讓朔兒一人就給打發了出來,”皇上似乎很是無奈,“你我是親兄弟,當初若不是你執意不登位,還幫着朕奪位,朕也做不到今天這般,現在傳位給朔兒也算是物歸原主。”
逍遙王嘆了口氣,一撩袍子跪了下去,“皇兄,那臣弟就求皇兄收回成命。”
皇上眉頭一皺,“你……”
“朔兒看似穩重,其實骨子裡與微臣十分相似,不惜拘束,若是將皇位傳給他,那他一定就會成爲東臨的大罪人,皇子之中不乏聰明仁愛之輩,只要皇兄悉心教導,一定會讓皇兄滿意!”
“你趕緊起來,”皇上聲色俱厲的喝道,“從朕……我登位,便說過,你我從來不用這些禮數。”
逍遙王這才起身,臉上是得逞的笑容,“那皇兄是答應了?”
“連父皇都拿你沒治,朕能拿你怎麼辦?”皇上似乎很是無奈,“你看看你這性子,都多大年紀了,還用這種老套的招數。”
“招數沒有老套不老套,只要好用就行!”逍遙王笑着聳聳肩,又坐在了榻上,開始收撿棋子。
皇上伸手指了指他,“你啊,一個人過了一輩子,讓朕如何去向父皇母后交代?”
“到時候我自己去說,不用皇兄爲難。”逍遙王笑的很是高興,不在意的說道。
“胡說八道,你正值壯年,瞎說什麼?”皇上厲聲說道,說完又嘆口氣,“你看你幾個侄兒可有可造之材?”
“皇兄可真是多慮了,幾位皇子雖然功夫不強,但是頭腦卻都十分敏銳,您實在是杞人憂天了。”
“這幾日不斷傳來消息,西川與大周來了使館,朕是心裡亂,想到朕若是死了,也不知道東臨會亂成什麼樣兒。”皇上感嘆的說道。
“皇兄過濾了,您的身體還好着呢,”逍遙王似乎不經意的說道,“朔兒心儀的那個姑娘,醫術了得,到時候讓她來給您看看脈息,說不得第二天你就活蹦亂跳了。”
皇上眉頭一皺,“朔兒看中了一個大夫?你這當父親的怎麼就不管管,東臨豪門貴女如此之多,怎麼就看中一個女大夫?”
逍遙王聳聳肩,“這有什麼好管的,反正是他自己喜歡。”
皇上微微嘆了口氣,“這次迎接西川與大周使官的事,朕想交給朔兒,他辦事穩重,而且行事機敏,能作爲使官的人都不簡單,交給朔兒,朕還放心一些。”
逍遙王微微蹙了蹙眉,“皇上何不讓欽點一個皇子主理,讓朔兒協理,豈不是更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