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停在一處氣勢恢宏的院落中。
院舍簇新,像新建成不久,屋舍重疊,也不知有多少間。
院中無草木也無花鳥,每間房不但門窗極其窄小,且門前都神色狠戾的兵士把守。高大的院牆彷彿將秋日豔陽都擋在外面,青石板鋪的地面上,斑斑駁駁有許多暗紅的印跡,整個院陰森可怖。
雲錦下了車,便被兩名女差官帶到東廂的一間屋裡。屋極狹小,除了兩張椅一張高几外,再無其它傢俱,更沒有半點裝飾,但是乾淨整潔,呆着也還算舒服。帶雲錦進來的女差官捧上茶點後,便退到門外,悄無聲息地守在那一動不動。
透過窗格見幾名武官打扮的人,喝着名冊,分別將秋家和慕家的家丁奴僕帶走。燕昭、劉柱還有那些鏢師亦被帶到另一處院落。
秋明水與秋明月被一名三旬左右的文官客氣的引到別院。自始至終也沒看到慕水柔的影。
龍辰與爲首的一名武官寒暄了幾句便帶着天龍衛走了,臨走時還往雲錦呆的屋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又湊近那武官耳邊低語了數句。
那武官亦朝着雲錦呆的屋瞥了一眼,笑着朝龍辰點了點頭。被他們莫名其妙的舉動嚇的心跳加速,雲錦忙離了窗,心神不寧地坐回椅。
等了許久不見有人來問話,亦沒人放她出去。雲錦心中焦急,總覺得龍辰臨行前那一笑不懷好意。她擔心自已亦擔心燕昭,滿腦胡思亂想卻也無可奈何。
椅上像有無數尖刺,硌的她坐不住。可又不敢起身在屋中亂走,惹門外女差官疑心。雲錦坐在椅中。將手中帕揉成一團再攤平,攤平再揉成一團,心裡像貓撓一般!
她只好一遍遍盤算如何在京城落腳,將來如何帶着雲濤過日!想些鍋碗瓢勺的瑣事,強迫自已不往壞處想……
“啊……啊……”
一陣尖利的嚎叫聲驀地從不遠處傳來,雲錦毛骨悚然。身體不受控制地從椅裡跳起來。腦海中瞬間蹦出一個詞——‘渣滓洞’。
耳邊“叭”的一聲脆響,雲錦猝不及防,驚叫一聲下意識地往旁邊躲閃,卻不小心帶倒方纔坐的椅。( ·~ )棗木椅正正好好砸在她右腳背上。鑽心的疼痛頓時讓她淚水溢出眼角。
屋裡鬧出這麼大動靜,雲錦顧不得腳疼,忙轉頭去看門外的女差官。可那兩名女差官就像沒沒長耳朵似的。轉眼風都欠奉,仍舊半低着頭面無表情地立在那。若不是由那兩名女差官帶她進來,雲錦幾乎以爲門外是兩尊穿着衣衫的泥塑。
瘸着右腳。雲錦跳到窗前,膽戰心驚地側耳聽了聽,確認那慘叫不是燕昭的聲音,才略安下心。跳回去將椅扶好,恍惚間卻又被摔碎的茶杯碎片將手掌割了個口。
雲錦暗叫倒黴,剛屏着呼吸用手中的髒帕把傷口包了。就聽見門外的差官高聲道:“金紫光祿大夫到!”
原本金紫光祿大夫只是禮部下轄的一個散職,負責檢點宗室親貴們日常行爲。提醒失認儀僭越之處。
可先皇卻將此職位單列出來,逐漸加以實權。慢慢的竟**於中書和樞密院,跟御史臺一樣,成了皇帝的眼目。只是金紫光實祿大夫監視的宗室親貴,御史臺監視的是文武百官。
金紫光祿大夫是正二品,在京城中官階並不算高,職責所在倒是人人敬畏。現在的金紫光祿大夫是劉化,更以心狠手辣著稱。
當年他先斬後奏,當街斬了姦淫民女的先皇嫡姐長,還鞭屍數百下,將宗室親貴打成一灘肉泥。大長公主失了唯一的兒,瘋了似的闖進皇宮要求先皇滅劉化全族,可先皇卻不肯見她。大長公主跪在皇宮外三天三夜,先皇無奈只好罰劉化三年俸祿了事,轉臉卻又賞了他一處莊。
自此劉化的威名傳遍天元,宗親貴族見到他如避蛇蠍!
沒想到劉化會親自來問她話,雲錦心裡一驚。忙收斂神色,將用腳將地上茶杯碎片攏一攏踢到茶几下面,生怕給這位劉大人留下‘做賊心虛’的印象!
與想像中的樣不同,年近五旬的劉化並不是滿面兇殘的模樣。反倒麪皮白淨,下頜處是修剪整齊的短鬚,身材消瘦頎長,若不是眼神過於陰冷,倒像一名太學院的先生,瞧着倒有幾分眼熟。
落座後瞥了神情忐忑的雲錦一眼,劉化拈鬚微微笑了笑,“這裡是衛尉府,不是妖魔洞,蘇小姐不必惶恐!”
‘一進衛尉府,不死脫層皮’,想起民間流傳的俗語,雲錦頓時在心中哀嚎!她這是走的什麼倒黴運?居然進了古代的軍統局!眼前這個看着儒雅的男人竟然是古裝版的戴局長……
劉化語聲清冷卻並不凌厲,隨意問了雲錦幾句家世背景及從平洲進京的瑣事。
雲錦戰戰兢兢地一一回答,生恐哪一句錯了,被劉化下令打成肉泥。跟他一比莫嘯天簡直善良可愛的像只小白兔!看劉化似滿意地點了點頭,雲錦暗中鬆了口氣。
可還沒等她把這口氣喘出來,劉化話題一轉,竟追問起馬家退親以及她如何遇到燕昭的細節,還有她父親去世及安葬過程卻問的極詳細。甚至還問到燕昭在茅屋中受傷,她如何救治?在黑店中,燕昭如何對敵又與莫嘯天都說了些什麼?
雲錦不明所以,覺得這些事跟車隊遇襲完全不沾邊。當着劉化講她如何敲詐馬家,她臉皮厚些倒也無所謂。要要當着他講,她如何被馬希行調戲,還有與燕昭一路同行的細節,雲錦實在說不出口。
略一遲疑,劉化便擡頭盯着她瞧了一眼,冷聲道:“我知道燕昭不是你表哥!你也不必用謊言欺詐!”
只覺得劉化眼瞳深處的幽光,有種能將人寸寸凌遲的冷厲。雲錦頭皮發麻。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想編個謊話胡弄的心思頓消。
很多事情只有她與燕昭倆人知道,此時劉化知曉,必是燕昭告訴他的!
想到燕昭先前的囑咐,雲錦馬上極老實地將所有過程細述了一遍。口中慢慢敘述,腦裡卻在飛快地琢磨。將那些可能給燕昭帶來麻煩的細節略掉。當然也省掉那些不合世俗禮儀的部分!
“嗯!”低聲應了一句。劉化便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叩擊桌面,不再理會雲錦。
先前的慘叫聲漸弱,馬上又有其它人更爲淒厲慘叫聲響起。劉化的叩擊聲,每一下都如重錘般落在雲錦心上。敲得她心驚膽戰。不知道自已那些雖然不假但卻不全的話,能不能讓劉化滿意?
若他不滿意,下一個慘叫的會不會就是她?
劉化像煞神似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身上的威壓令狹小的空間更加憋悶。劉化眼神掃過,雲錦竟呼吸艱難,感覺自已像一隻被扔上岸的魚。馬上要窒息而死,冷汗順着額角流了下來……
“你可以走了!”站起身,劉化仍是先前進門時的表情,即不喜亦不怒。可雲錦總感覺他那份平靜似怒火與煞氣凝結而成,隨時便可以將任何人撕成碎片。
半晌才明白過來,劉化是要放她走,雲錦長出一口氣。終於有活過來的感覺。福了一禮便急忙朝門口走,這種閻王殿似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剛到門口,她卻突然頓住。劉化說的是‘你可以走了!’,只是放她一個,並沒說放了其它人!她走了燕昭呢?劉柱呢?那些鏢師呢?
他不問襲擊車隊的事情,只問莫嘯天!難道是想把燕昭和修羅門扯到一處?讓燕昭當莫嘯天的替罪羊?
燕昭雖然放蕩不羈,卻不是瘋,多少還顧忌着她的名節,又怎麼會把與她相處的細節告訴給劉化?難道是受盡了酷刑?既然要害燕昭,爲何又要放她走?
以燕昭的性情,決不會屈服劉化淫威的!難道燕昭是以放她走,做爲認下罪名的條件?說這些私事,就是爲了讓劉化相信他?
雲錦抓住門扇的手漸漸泛起青白,硬木把手硌的她手心生疼!手掌上的傷口又裂開,鮮血洇透帕。血腥味撲鼻而來,她跟着了魔似的,滿耳朵都是燕昭的慘叫聲……
不知哪來的勇氣,雲錦突然轉身問道:“燕昭呢?劉大人什麼時候放他?”
劉化擡起頭打量了雲錦一眼,眸光閃爍,說不清是疑惑還是惱怒。反問道:“他走不走與你何干?他做了什麼你都盡知不成?”
“當然與我有關!”急怒之下,雲錦衝口而出。說完卻又不知如何接下去,一時竟無話可說。
只不斷地反問自已,她對燕昭到底瞭解多少?他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她只是憑着憑着直覺相信他而已!可很多事她不是也心存疑惑嗎?
瞧見雲錦愣怔,劉化竟輕聲笑了起來。笑聲談不上清朗悅耳,也不算難聽,可雲錦卻覺得那笑聲象一條條毒蛇鑽進她耳中!更像一條條鞭抽在她心上!
她竟然因爲眼前這個陰沉之人的幾句話,而懷疑燕昭!如此輕易地否認她以性命相交的燕昭,到底是在侮辱燕昭還是侮辱她自已?
“你不許走!我要見燕昭!你不能這般草菅人命!他們沒勾結匪徒,你不能顛倒黑白!”瞧着劉化擡腳要走,雲錦竟不管不顧地攔住門口,尖叫道:“要走就放燕昭跟我一起走!否則我死也要死在這兒替他作證!你休想陷害他……”
瞧了瞧雲錦血紅的眼睛,劉化笑得益發古怪,揮了揮袍袖,陰森森地道:“由不得你!”
門外的女差官不用吩咐,倆人上來拖了雲錦就往院外走。
雲錦死命地拉着門扇,尖叫道:“我不走!我要見燕昭!我不走……”
明明哪間屋裡都有人,卻無一個出來詢問發生了何事。雲錦尖利的叫聲和不知何人受刑時的哀嚎摻在一起,在高牆內迴盪,整座院更加陰森可怖。
被女差官扔到院門外的石板路上,雲錦摔的頭暈眼花。爬起身,她攥着拳頭衝上臺階,想去敲衛尉府的朱漆大門,卻被守門的衛兵攔住。
手足無措地跌坐在門旁瑞獸的陰影裡,腦裡團團轉轉的俱是燕昭受刑的畫面。雲錦抱着頭,狠命地想把那些畫面搖出去,可越搖那些畫面就越清晰,越血腥……
狠狠地咬了下舌頭,雲錦差點被滿嘴血腥氣弄暈。劇烈的疼痛讓頭腦清明起來,雲錦突地想起龍辰。
狠狠地抺乾眼淚,雲錦暗罵自已笨蛋。她無權無勢又無錢,劉化怎麼會買她的帳?若是龍辰出面保燕昭,興許可以救燕昭一命!即便不能馬上救他出來,也可以探聽些消息或者讓他少吃些皮肉苦!
忍着腳痛,雲錦站起身,剛想找人打聽一下龍將軍府在什麼地方,就瞧見六輛翠蓋珠纓的華麗馬車魚貫而來,停到衛尉府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