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像踩着棉花,雲錦神思恍惚,怔怔地轉頭盯着秋明月似乎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只覺得她像一隻被逼到懸崖邊上的小獸,滿眼俱是絕望,彷彿在臨死前要做最後一擊……
不明白秋明月這種表情到底是因爲不想嫁給蕭青城,還是因爲不能如願嫁給燕昭!
雲錦不停地在心中默唸,秋明月是胡說八道,是在挑撥離間,是想拆散她和燕昭!可她背後仍不可抑制地泛起寒意,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發顫!
燕昭猛地將她圈在懷裡,冷臉在秋家兄妹和蕭青城臉上掃了幾眼。突然對着蕭青城露出一抹冷笑,緩緩將面具扣在臉上,攬着雲錦揚長而去。
秋明水轉頭瞪着蕭青城,生平第一次在人前露出怒意,“世子欺人太甚!”
“本世子過分嗎?”蕭青城擡手撫過秋明月的臉頰,冷笑道:“傷你心上人的可是你妹子!與我何干?你有指責我的閒心,不如早些回去替你妹子備嫁!”
盯着蕭青城,秋明水憤恨卻又無奈,拉起秋明水轉身便走。
掙着胳膊,秋明月盯着燕昭的背影尖叫道:“我不回去!昭哥哥喜歡的是我,他怎麼會喜歡那個賤婢?我要去找昭……”
‘啪’的一聲,她話音未落,膩如鵝脂的臉頰上已泛起暗紅的指印,驚訝地瞧着自已的手掌,秋明水幾乎不敢相信,他竟當着外人掌摑秋明月!
伸手將秋明月摟在懷裡,蕭青城眼底閃過一抹嘲諷,口中卻極憐惜地道:“本世子的側妃還不勞你來管教!”
狠命地推開蕭青城,秋明月尖叫道:“我死也不會嫁你!”
不理會秋明月。蕭青城瞥着秋明水陰森森地冷笑道:“嫁與不嫁,就要看你兄長舍不捨得秋家的基業了!”
秋明水面色鐵青,微閉了眼半晌無語,忽地抓住秋明月任憑她吵鬧不休,頭也不回地出了吉祥樓。
樓中無人,春喜款步上前。撿了一隻酒杯倒了口酒含在嘴裡。膩在蕭青城懷裡,將那口酒度到他嘴中,輕聲笑道:“世子爺到底信不信那位燕大人是李大將軍的後人?”
狠狠地捏了捏春喜的臉蛋,蕭青城的手極不老實地滑進她的小衣。揉搓着胸前那片柔軟,冷笑道:“你是看上姓燕的了還是看上姓秋的了?方纔居然替他們遮掩?”
被蕭青城揉搓的滿面緋紅,春喜嚶嚀一聲。“真真是個沒良心的!妾身可都是爲你好!姓燕的憑白無故拿出張面具來唬人,您不探他的虛實,卻往死裡逼秋家兄妹?若把那秋家家主逼急了。投到太子或二皇子那邊……”
“哼!那兩個廢物能成什麼大事?老子就怕姓秋的不急……”意識到失言,蕭青城加重手上的力道,滿臉淫笑地道:“他們急不急爺不知道,這會兒爺可是急了!”
輕輕推開他,春喜笑道:“這裡是吉祥樓不是醉花樓!”
一把撕開春喜的抹胸,蕭青城把她壓到身下,狂笑不已。“都是爺的地盤,有什麼區別?”
吉祥樓中春光無限。可蘇府雲錦的臥房中,她與燕昭相對無語,氣氛森寒冰冷。
兩隻銅鼎中燃着上好的銀霜炭,不停地向室中吐着熱氣,雲錦卻縮在牀上抱着雙肩膀不停地打着寒戰。
看着燕昭默默無語地將火鼎中的炭火撥旺,雲錦忽地跳下地抓住他的胳膊急道:“秋明月是在胡說,對不對?只要你點頭我就相信,再不會問一句!我保證此生都不會再問一句!”
盯着燕昭濃黑的眸子,雲錦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輕輕嘆了口氣,燕昭將眸子移開。順着雲錦的心意,承認秋明月是胡話的話,許多次要衝口而出,最後關頭卻被死死在咬在脣邊,終究未說出口。
既然已錯了一次,再用謊言要欺騙豈不更對不起她?若那樣,此事便是他心口的一根刺,終此一生都無法再坦然面對她!
見燕昭半晌無言,雲錦的聲音便忍不住發顫,“那不是真的!我求你!你說那不是真的!”
燕昭眸中泛起一絲痛苦,伸手攬住雲錦,聲音嘶啞地道:“她說的雖然是事實!可是……”
“不是的!不是的!你又在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你又在戲弄我!”捂住耳朵,雲錦拼命地搖頭,“你只要說一句就好,你說秋明月是在胡說!你說過,讓我不要聽別人的,只信你就好!我只信你,你說什麼我都會信,求你……”
拉下雲錦捂着耳朵的手,燕昭沉聲道:“我不想騙你!從前也許騙過你,但我已發誓再不對你說一句假話!有些事我不想再瞞你,不想讓你將來恨我!你聽我跟你解釋……”
“不要說!”看着燕昭痛苦的表情,雲錦驚恐地往後退了幾步。淚流滿面的瞪着他厲聲叫道:“我說過你要騙我就要騙一輩子!爲什麼要這會兒讓我知道?”
“錦兒!”上前一步,看着瀕臨崩潰的雲錦,燕昭突然沒了勇氣。緩緩縮回伸出去的手,聲音低沉得近乎哀求地道:“你聽我解釋!”
“我不要聽!”捂着耳朵,雲錦驚叫着往後退了幾步。怔怔地盯着燕昭,彷彿從未見過他似的。噩夢成真,縱然再想自欺欺人都無法辦到!
既然要解釋那便是承認秋明月所說的一切了!承認他的體貼關照都是別有用心!
她以爲天作之合的良緣,卻是一個精心佈置好的圈套!看似美好的一切都披着陰謀的外衣,此時血淋淋地撕掉那層僞裝,讓她情何以堪?
他是精心守候獵物的獵人,可她這個獵物卻敞開心痱,毫無保留地把一切託付給他。
他還有什麼可說的?爲他的欺騙找藉口嗎?
難怪當初請他尋找李熊飛的後人,他那般爽快地應下。也許他早已想好要演今天這場戲給她看!
戴上李熊飛的面具,被所有人認定是李熊飛轉世。若他再對自已說。他是李熊飛的後人,自已又怎會懷疑?父親以自身的前程和家人的幸福爲代價,守護了一輩子的那個盒子,她一定會心甘情願地雙手奉送!
難怪當初家中招賊時他那般緊張丟失了何物!難怪他要把她一家人哄在身邊!皇甫崑崙與胡二等人與其說是保護她們,不如說是監視她們!
爲了圖謀李家的東西,他竟這般無所不用其極!
瞪着滿臉悲涼的燕昭。雲錦緩緩放下手。心中空蕩蕩的,即沒有怨恨也沒有惱怒,麻木的辨不出任何感覺。眼淚似乎流光了,眼睛澀的發苦。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恨有何用,怨從何來?一切俱是她心甘情願的!
怪自已識人不明嗎?可那些浸在骨子裡的溫柔讓她如何拒絕?把她捧在心尖上的呵護,讓她如何去懷疑?
兩人面對面站着。往日眼中柔軟甜蜜的情誼此時俱無了蹤影。雲錦是一臉憎恨,燕昭卻是滿眼悲苦。
呼吸之間,雲錦感覺有一堵無形的牆隔在倆人中間。燕昭雖然近在咫尺。卻面目模糊。心口上的巨石壓得她喘不上氣,雲錦擡手指着房門,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對燕昭道:“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錦兒!”看着雲錦慘白的臉,燕昭低聲吼了一句,頹然跌坐在椅子中,凝視着她語聲低緩地道:“你就那樣憎惡我?當初如何是當初,如今我對你的心思如何。難道你一點也體會不到嗎?爲何不肯聽我解釋?”
若是在今日之前看到燕昭這種哀傷的表情,她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替他分擔。哪怕將她四分五裂她也毫不猶豫。
可此時瞧見雲錦只覺得萬分可笑,深吸了口氣,莫名的寒意直達心底,似一把冰刃,瞬間貫穿了她的五臟六腑,讓她那顆已麻木的沒了任何感覺的心隱隱作痛,“你就那樣想得到李大將軍的東西?”
閉了眼,不再去看雲錦的臉,燕昭緩緩從懷中取出面具和那條銀紫相間的抹額,聲音沙啞地道:“不論你信不信!我真的是李熊飛的兒子李昭,可我這會兒寧願從頭到尾都是燕昭!”
心口揪緊,燕昭語氣微頓,“這條抹額就是信物,是我母親親手爲父親繡的!你拿出蘇大人交付的東西,就可以看到那東西的花紋與這抹額的花紋完全一樣,那時你自然明白!”
瞧着燕昭,看着他俊美臉上的那厚重的悲慼,雲錦驀地大笑不已,“你是李昭還是燕昭與我何干?事到如今你還在演戲?真是難爲你,居然把深情意重裝得這般像!真不愧是衛尉府的人!”
“錦兒!你莫要這樣……”欺身上前,燕昭不由分說地抱住雲錦。一隻手撫上她的脖頸,用力將她的頭壓在胸口上,似乎那樣便可以止住她漸漸瘋狂的笑聲。瑩燭炭火的陰影中,誰也沒瞧見他的手在輕輕發抖……
莫要這樣嗎?去龍府拜壽時,她如此嘲諷秋明水時,他是讚許的。難道同樣的嘲諷發生他自已身上,竟難以接受嗎?
掙開燕昭的懷抱,雲錦身子抖的不受控制,可嘴角卻倔強地向上彎起。爲他這樣的人哭不值得!
大步走到門邊,猛地拉開房門。冷風夾着雪粒子頓時迷了她的眼,許久都流不出來的眼淚傾刻間奔涌而出。
雲錦轉過臉避開燕昭的眼眸,指着門外道:“請您出去!”並未口出惡言,可語聲比漫天飛雪還要疏離冷漠。
“錦兒!你就不能心平氣和的聽我一句……”緩步走到雲錦跟前,燕昭伸手去拉雲錦扯着房門的手,卻被她倏地躲開。
燕昭眸光頓時黯淡下去,盯着她看了半晌。在雲錦越來越冰冷的眸光中,腳步沉重地出了房門,轉身頓在檐下低聲道:“你好好歇一晚上,明日我再跟你解釋!”
明日!他二人之間還有明日嗎?待到明日,又要如何相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緊貼着門扇,雲錦面目僵硬地道:“李大將軍的東西就在我身上!若是銀青光祿大夫來要,就把我帶到衛尉府去!若是燕昭來要,就讓他在我屍體上搜!若是李昭來要,就讓李大將軍的舊部來證明他的身份,否則我死也不會將東西交出來!”
‘呯’地一聲關上房門,雲錦身上的力氣瞬間用盡。身子貼着房門滑到地面,瞪着眼睛毫無目地瞧着屋中的一切,總覺得發生的一切俱像在做夢。
火鼎中的炭火啪的一聲爆響,微弱的聲音在靜室中極其突兀,震得雲錦身子一顫。看着血紅的火炭倏地一亮又瞬間寂滅,她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麻木過後的酸楚突地自心底泛起,那種被親人背叛的恨意登時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想要李大將軍的東西,隨意尋個藉口騙去就是了,爲何要把她的心偷走?這般算計她,還不如要了她的性命痛快些!
雲錦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眼淚無聲地順着臉頰往下淌,在下頜處匯成一股溪流,洇溼整片衣襟。門縫中透進來的冷風自後背吹進來,冷嗖嗖的直透心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紙泛白不知是天亮了還是雪下的深了。映着天光,桌案上的銀色面具突然光華閃動。
再不想見到任何與燕昭有關的東西,雲錦想起身去拿面具,可身子去僵硬的不受控制。倒在地上,用手肘撐着身體,一點點爬到桌邊,掙扎着抓住面具與抹額。
觸手森寒,瞬間雲錦竟想把這倆樣東西俱扔進火鼎。毀了這倆件惹事的東西,也許一切俱煙消雲散了!
眼淚毫無徵兆地落到面具上,順着臉頰的部位淌下來,彷彿那面具也有了生命似的!怔怔瞧着那面具,輕輕撫摸着上面無數的疤痕,雲錦彷彿體會到一代名將身死魂在的那份英勇!也體味到那份死不瞑目的悲苦!
可就是那份英雄氣,就是那份意難平,毀了她的一切!
突然間對這面具滿心仇恨,雲錦咬着牙站起身,踉蹌着打開房門。
聽見房門響,負手立在院中的燕昭眸間頓時閃過一絲光亮,可那抹光亮還未燃成希望,瞧見那纖細人影的動作,他頓時面如死灰!
雲錦揚手將面具扔出來,銀色的面具纏着紫色的抹額,像一隻折翅的飛鳥,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無聲地沒入半尺深的雪中……
盯着面具落下,雲錦才發覺滿身積雪的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