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兄府上昨晚失火了?”御書房內,有多位大臣在下了早朝之後沒有能夠馬上離開,而是被皇上再次召集,其中就有告假沒有來上朝卻又在隨後被特意傳召進宮的三殿下,只是此刻他面露驚詫之色,隨之又蹙眉喃喃說道,“昨晚倒確實是有聽到外面的些許響動。
“哦?三殿下聽到了外面的響動,竟都沒有走出門看一看嗎?”
有人適時開口,對三殿下的這一句話似乎頗爲不解,三殿下瞥他一眼,又輕嘆了口氣,說道:“實在是昨晚房裡有些不平靜,當時響動也不大,不過稍稍有些許嘈雜而已,本王便也沒有放到心裡去。”
房……房裡不平靜?
不是吧?王妃都已經懷孕有八個月,竟還如此的生猛飢渴?
羣臣臉色各異,反應各異,不住的斜眉搭眼往三殿下身上飄,話說,這堯王妃似乎一向都是比常人要彪悍許多的。
三殿下眨了下眼,對於突然接收到如此衆多的古怪目光感到十分無辜,說道:“昨晚恬恬肚子疼,本王實在是焦急萬分,又是尋大夫又是安撫她的,一直折騰到天都快亮了才消停。哎,那小傢伙尚未出世就如此會折騰人,不知出世之後會如何張揚跋扈呢。”
嘖,原來竟是這麼回事,我說嘛,就算再飢渴,一個懷有八個月身孕的孕婦,連挪身子都困難,讓她折騰也折騰不出什麼花樣來啊。
真失望,還以爲有得豔色新聞來調劑生活了呢。
三殿下臉色無奈而苦惱,眼中卻含着輕柔笑意,說道:“如此,今日纔不得不告假不能來上朝,卻不想昨晚竟發生了這等事,不然昨晚定要趕往二皇兄府上,協助着一起救火,哪怕只能救下一點,也是好的。”
你可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昨晚那麼大的響動,將大半個京城都給驚動了,想鬼才會相信你竟真不知道這事呢!
不過他要這麼說,別人也沒有辦法啊,又沒有證據能證明他確實是昨晚就知道了平王府被燒這件事,現在這根本就是在睜眼說瞎話……不,說風涼話!
君修源臉色極其難看,不僅僅陰沉,還有因爲不知什麼原因的身子虛乏導致的臉色蒼白,聽到君修染的這句話不禁冷眼瞪了他一眼,說道:“那可真要多謝三弟的仗義相助。”
“二皇兄這說的是哪裡話?你我兄弟二人不必如此客套,你府上出了這等事,本王出手相助,也是分內之事。”他看着君修源,假惺惺的面露幾分關切掛念和憂色,接着又臉色微變,有些詫異的看着君修源,說道,“現在雖不是三伏天,但也已經十分炎熱,不知二皇兄爲何竟將自己包裹得這般嚴實?不熱嗎?”
原來此刻君修源竟穿了一件領口甚高的袍子,將他的脖子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在這滿室單衣薄衫之中,確實是有些古怪和突兀。
君修源盯着對面那位正滿臉關切之色,似乎真的很關心他的三皇弟,臉色更陰沉了幾分。
他覺得,君修染絕對是早已知道了昨晚之事,甚至他還跑到了平王府,看到了他被鳳樓挾持拖進大火中的這件事!事後,他曾得到稟報說當時有神秘人在大火對面的屋頂上,視所以圍困如無物,視強弓利箭如無物,隨後飄然離去。
他覺得,那個人,就是君修染!
可此刻,這混賬東西笑得滿臉無辜好奇關切,如此表情就好像在告訴他,你若冷臉相對惡言相向,便是不知好歹,不識好人心,這滿室的大臣都能作證!
他不由得越發陰鬱,冷睇着君修染,說道:“三弟現在纔剛進宮,自然覺得天氣炎熱,本王先前出門的時候,卻是覺得今日甚是涼爽。”
“哦,原來如此!”君修染微笑着應道,目光似無意般的,從旁邊那些也是一早就出門來上朝的大人們身上掃過。
咦,都是單衣薄衫啊!
他轉回目光,有意無意的在君修源的衣領上轉溜,笑得溫柔而親切。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響起一聲不合時宜的冷哼,惹得衆人或轉頭或側目,看向了那個就在皇上的下首位置,那個除皇上之外唯一也是坐着的人身上。
鳳老王妃!
君修源頓時心中一跳,心裡的怨毒更添幾分,面上卻也不敢明顯表露出來。
而君修染則朝她行了個禮,含笑說道:“難得能見到鳳老王妃進宮,先前因爲恬恬魯莽,不慎衝撞了您,惹得您舊疾復發,不知您身子可好些了?”
她看向君修染,搖頭道:“三殿下不必多禮,先前也是有所誤會纔會發生那等不愉快的事,幸好恬恬那丫頭沒出什麼意外,不然老身真是於心南安。”
“老王妃何出此言?”
“老身昨日深夜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二殿下在從中挑撥離間!”
“什麼?”君修染不由得滿臉驚訝。
鳳老王妃又是冷哼了一聲,說道:“二殿下真是好本事,不知從何處得來消息,知道了我鳳家除鳳樓之外,尚有一位後人,便派人將那孩子抓了去,來脅迫鳳樓出手對付堯王府,更派了身邊的人潛入堯王府內刺殺三殿下和王妃來挑起不明就裡的三殿下和王妃的怒火,一次來惡化兩家的關係。鳳樓顧忌那孩子的安危,不得不照做,之後還爲了防止他與你們通氣,離開了京城一段時日,爲了不讓我擔心,都沒有將此事跟我說,這纔會有了先前的那個誤會,還望三殿下切莫怪罪。”
君修染好像被這個消息給驚呆了,怔忪的看着鳳老王妃,又轉頭看那邊臉色陰沉似黑水的二皇兄,好久才反應了過來,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道:“怎麼會……”
“老身昨日才知道這件事,也是驚訝不已,當即將他給訓斥了一頓,出了這麼大的事,怎能如此擅作主張?也知道先前是真的誤會恬恬了,還害她不慎動了胎氣,老身真是十萬分的過意不去,先在這裡向三殿下賠罪,改日定當登門致歉。”
說着她便站了起來,朝君修染躬身拜了下去。
君修染一驚,連忙上前伸手扶住了她,說道:“老王妃萬萬不可,既是誤會,說通了也便好了,如何敢受您的如此大禮?恬恬並無大礙,也是當日一時有些衝動了纔會與鳳老王妃您生了爭執,事後想起,還覺得事有蹊蹺,卻沒想到真相竟會是這樣。”
“老身也是沒想到二殿下竟會做出這種事情,初聽鳳樓說來,亦是震驚不已,然而事實就是事實,更讓老身沒有想到的是,那孩子在昨晚的大火中不見了蹤影!”她說着便不由得面上有了悽楚之色,聲音也微有些哽咽,說道,“那孩子是我鳳家唯一的希望,如果他出點什麼意外,我還有何臉面去見鳳家的列祖列宗?”
衆人聞聽此言,皆都不禁面有慼慼之色,想一代功臣世家,卻落一個斷子絕孫的下場,未免也太過淒涼了些。
不過鳳家竟還藏有這麼一位小公子,這實在是太太太讓人驚訝,而更讓人驚訝的是,皇上竟一點都沒有表現出驚訝,仿似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一般。
還以爲,鳳家只剩下一個鳳樓,就此結束了。
鳳老王妃神色慼慼,滿臉都是對那個孩子的掛念擔心,喃喃說着:“也是我思慮不周,那孩子突然跑出了軍營獨自往京城來,也只是讓兩人在暗中跟隨保護,如此纔會讓某些人有了可趁之機,出了事,二殿下就只顧着自己逃命完全就忘記了那可憐的孩子還被他關在密室之中,現在更是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她越說越激動,已是憤然轉頭看向了君修源,又轉身朝皇上參拜,道:“請皇上爲我鳳家做主!”
君修源的臉色已經不足以用難看來形容了,而是一片慘白,即便他現在想要否認曾抓了鳳家的小公子這件事,也沒有用了,因爲鳳老王妃說得有理有據,而且絕不會放過他,父皇也不會相信他的話。
他現在還能做什麼?
對了,昨晚的大火燒得蹊蹺,若非那場大火,鳳念那小子怎麼會不知去向?他也不會一下子仿似從天堂跌落了地獄般的面臨如此境地。
他忽然跪了下來,朝皇上說道:“父皇,兒臣也是一時鬼迷心竅纔會做出這等錯事,兒臣甘願受罰!可昨晚那場大火突然而起,燒得蹊蹺,而且等兒臣到了那密室之後,那裡根本就沒有鳳小公子的屍體,很顯然是已經被人帶走。兒臣以爲,此事或許便是鳳家所爲,請父皇明察!”
君修染忽然眼皮一掀,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君修源。
認下了挾持鳳家小公子脅迫鳳樓這件事,卻將平王府被燒這件事推到了鳳家的頭上?
話說,縱火焚燒親王府,那可是會被殺頭的大罪。
果然,鳳老王妃一聽這話,頓時冷笑看向了君修源,說道:“無憑無據,二殿下你憑什麼說出這般話來?”
“如若不是你鳳家,爲何如此好心的還特意救走了你家的小公子?”
“救走?二殿下是親眼看到人將我家念兒救走的?或許人家只是見他一個小孩不忍其被燒死而順手爲之,也或許是他自己從火海中逃了出去,如此衆多的可能,二殿下就只想到了是我鳳家派人來燒了你的平王府?”
鳳老王妃說着,又不禁悲從中來,說道:“可憐我家念兒,自小在西域邊境長大,從不曾來到京城,這一路過來,他一個孩子已是千難萬險,現在京城裡更是人生地不熟,還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哼,反正現在人早就不見了,自然是你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君修源惱怒,正待還要再說什麼,忽然心中一凜,臉色再變了幾變。
該死,被拖入到怪圈之中,不知不覺的將自己安置到了十分不妙的境地。
他下意識擡頭看父皇的神態,然後便直直的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眸子,那眸子裡面,除了冰冷,還有濃濃的失望。
他不禁打了個冷顫,張嘴想說什麼,卻忽然失聲,發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因爲關於這件事,他似乎不管怎麼說怎麼辯解都是錯的,最聰明的方式就是主動認錯,並對此事表示懊悔和歉疚,也對鳳唸的失蹤表示擔憂惶恐和不安,並不着痕跡的將火燒平王府的事情推到鳳家身上,而不是如剛纔那樣與鳳老王妃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明明一開始還很好的,爲何竟會被鳳老王妃的幾句話給繞進了這樣的情景之中?難道真是裝頑劣張狂裝久了,便也真的思緒都不穩了嗎?
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的!
君修染在安慰着情緒激動的鳳老王妃,大方做他的好人,做他的深明大義寬宏大量心慈人善的好人!
這一出雙簧唱得可真好,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前幾天還互相掐架鬧得不可開交的兩方,轉瞬間就如此和睦相處氣氛融洽了?
不對不對,肯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或許,君修染和鳳家之間,根本就從來也沒有不愉快,過去幾天所發生的事情都不過是故意做給他看的而已?
不,怎麼會?那個從來也沒見他真相信過誰的君修染,憑什麼會以爲鳳樓派人過去刺殺他和端木恬並非出自本意?不會是那個刺客泄露了消息,因爲他敢肯定,那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很認真的執行了他主子交代的任務,而且就鳳樓那驕傲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將他被脅迫這樣的事情說出去?況且他也防患於未然了。
那麼,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跪伏在父皇的面前,此刻除了絕望之外,只感覺到滿心的茫然。
身後羣臣竊竊私語,聲音太過細碎,他聽不清楚,但偶爾飄進耳中的幾個字句讓他明白他們也正在討論着他抓了鳳家小公子以脅迫鳳樓對付君修染這件事,那悄聲細語,那議論紛紛,那指指點點,讓他覺得如芒刺在背,卻又不能回手去一根根拔除。
沉默到了現在,一直都只是聽着他們爭執述說,誰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的皇上,也終於看着君修源開了他的尊口,說道:“修源,你一向肆意妄爲,但好歹還沒有做什麼太過分的事情,又見你年紀還輕,理該有些肆意纔對,朕便也一直睜隻眼閉隻眼的由着你鬧,卻沒想到你非但不知收斂反而越發的行爲過分,竟做出這種事情,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君修源不禁渾身一顫,越發伏低身子,幾乎貼到了地面上,道:“兒臣知錯了,往後定當越發的約束自身,再不敢做這種事情,請父皇責罰!”
話雖如此,此刻他心裡卻有着滿腔的鬱憤和怨恨。
肆意妄爲?他哪裡比得上君修染,可卻從來也沒見父皇曾責備他一句!
這個妖孽,他究竟有什麼好?又究竟有哪一點是自己比不上的?父皇信重他,端木家願意將郡主嫁給他,現在就連鳳家也站到了他那邊,朝中風向已因此而轉變得越發捉摸不透了。
皇上看着他,目光比這朝中形勢還要更加的捉摸不透,然後轉到了鳳老王妃的身上,說道:“發生這樣的事,朕這個當父親的也有教養失責之罪,不知老王妃覺得該如何,才能消了你的心頭之火?”
“臣妾惶恐,不敢怪罪二殿下,現在只願能儘快找到念兒那孩子。”
皇上聞言輕嘆了一聲,說道:“你放心,朕即刻派兵全城搜索,定將小念安全找回來!”
“謝皇上!”
君皇帝當即下旨全城搜索,定要找到鳳家的小公子。
隨後,他纔再次將注意力落回到了眼前的事情上面,對君修源說道:“你脅迫功臣,殘害兄弟,野心昭昭,實乃是罪該萬死罪不可恕,但念在並未造成不可估量之嚴重後果,鳳老王妃亦不再追究願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即刻起,削去親王爵,幽禁桑林別院!”
君修源霍然擡頭直起了身子,然後又忽然整個人都癱軟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父皇,臉色一片灰白,似無意識般的低聲說着:“兒臣……遵旨!”
御書房內在這頃刻間安靜了下來,剛纔的所有小聲議論全部都已消失,一個個噤若寒蟬,偶爾相互對視的目光中,一片驚駭,其中左相崇文仲更是滿臉的灰白,與君修源頗有幾分相似。
他眼前似乎浮現了當初太子潛逃,御史繆家在皇上的一道聖旨下頃刻間覆沒的場景。
冷汗從額頭冒出順着臉頰滑落,“啪”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他也不由得跟着渾身一顫,好像看到了崇家粉身碎骨的場景。
眼角的餘光看到了癱軟在地上的二殿下,又看了站在旁邊垂首默然的三殿下,他忽然有種荒誕的錯覺,這感覺就好像是皇上正在爲某人肅清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