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師府用了午膳,又與兩位老人家聊了許久,直到傍晚時分他們才捨得放兄妹兩離開。
期間,君皇帝與老爺子說起了請他進宮給皇子以及部分王公貴子們授課的事情,老爺子直指外孫外孫女,說讓他們兩人也進宮去聽他授課!
端木恬不禁默然,先前不是隻要哥哥去就成了的嗎?怎麼她也要一起去?
她可是個女子,何德何能能夠與諸皇子公子們一同上課?
可以請假嗎?可以逃課嗎?可以……
在接觸到老爺子惡狠狠的目光之後,她嘴角一抽,憋屈的認下了。
而君皇帝在得到他滿意的答覆之後就離開了,留下端木兄妹兩在老爺子面前受苦受難,幸好還有老太太護着他們兩人,不然指不定就要落荒而逃了。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說另外一件事。
老爺子他,似乎有點妻管嚴,不然何以會在老太太面前,總有點氣短的跡象?
再說,他身爲堂堂帝師大人,府中卻也唯有一妻,並無其他小妾侍妾,也可見他對妻子的情深。
老爺子和老太太共有三子一女,長子時任內閣大臣,二子外派出京,乃御史巡按,三子並不在朝中任職,而是出門去了江湖上闖蕩,而他們唯一的女兒,便是端木恬的母親,已故的端木碩親王妃,寧清。
拒絕了老太太要讓馬車送他們回去的好意,老爺子在旁邊哼唧着說什麼年輕人走這麼幾步路算什麼?不用送不用送!隨後兄妹兩才告辭了兩位長輩。
不過他們纔剛離開的,就有一輛馬車風風火火的停在了帝師府大門前,車門一掀,一儒雅的中年男子便從馬車內走了出來,看到站在門口的父親母親不由一愣,隨之急問道:“爹,娘,我聽說外甥和外甥女來了,你們怎麼都不派個人通知我一聲?嗯,他們現在人呢?”
老爺子將遠遊的目光收回來,吹着鬍子哼唧道:“見什麼見?那兩小兔崽子剛離開。不然你以爲老夫爲何會站在這裡?等着迎接你啊?”
“呃……”
老爺子又瞪了他一眼,道:“未到時辰就下班回府,像什麼樣子?”
然後在寧大爺無言的沉默下,轉身進了帝師府內。
老太太過來笑着拍了拍兒子的手,說道:“兩個孩子來得突然,我們也一時沒想到要通知你一聲,不過他們現在就在京城,想要見面還不容易?好了,勞累了一天,快進府休息吧,小璟和恬恬可是給你這舅舅也留下了禮物呢。”
“哦?是嗎?那快去瞧瞧。”
另一邊,端木恬和哥哥一路並肩而行,朝端木王府步行回去。回到端木王府時,又是傍晚,到了祖母的屋裡請安,卻見那裡正熱鬧。
“你們兩個怎麼竟是到現在纔回來?讓客人們都在等你們呢。”老王妃坐於上首,看着進來的兄妹兩,嗔怪道。
端木璟忙作揖道:“回稟祖母,今日一早送了父王出征之後,又被皇上叫去了說話,隨後還與皇上一同去了帝師府,被外祖和外祖母拉着聊到現在才肯放了我們回來,讓貴客久等,真是失禮了。”
老王妃一怔,道:“你們這兩個孩子,該不會就這麼去拜訪了帝師府吧?我還準備着讓你們兩明日帶了禮物前去拜見。”
“祖母放心,是皇上拉着我們去的,就算失了禮,也是皇上失禮。”
“你這丫頭,休得胡說!豈能對皇上如此不敬?”老王妃又是責怪,只是老太太啊,您面上那無比燦爛的笑容又是怎麼回事?
頓了下,老王妃又問道:“皇上拉你們去帝師府做什麼?可是有什麼別的吩咐?”
“皇上說想請外公進宮去給皇子們授課,得知我們回京兩天還尚未去拜見外祖,便讓我們隨他一起去。別的吩咐倒是沒有,就是讓我和哥哥從明日開始,每日清晨進宮去與皇子們一同上課。”
說到這個,端木恬就不禁微黑了臉色,她真是一點都不想去。
“郡主也一同去?”坐於老王妃另一側的明榮老郡王妃,端木王府的姑奶奶此刻終於忍不住出了聲,其中的驚詫難以言表,其中的羨慕嫉妒恨深藏心底。
端木恬神色淡漠的回答道:“我本不願去,可外公卻說我若不去聽他授課,他便不進宮。我不敢讓皇上敗興而回,便答應了下來。”
“呦,那可好,咱家的郡主就是跟別的人不一樣,能進宮去與皇子和朝中大臣家的公子們一同聽帝師大人授課,真是天大的福氣啊。”
面對三房老夫人的誇讚,端木恬依然面無表情,淡淡的說道:“外公也是這麼說的,說我長得這麼醜,如果還跟別的千金小姐們一樣養在深閨之中,整日只知道與那琴棋書畫針線女紅爲伴,嬌嬌膩膩的就等着年紀到了嫁個好郎君,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倒不如當個男孩子教養,說不定還能有另一番作爲。男子麼,醜點也無妨。”
“……”
屋子裡頓時安靜啊,死寂啊,唯有端木璟抽了抽嘴角,面色古怪。
這話確確實實是寧老爺子說的,可此刻從妹妹的口中又複述出來一遍,總讓他有種詭異的感覺,還似乎有那麼一點點……好笑。
忽有“噗”的一聲輕響,端木恬順着聲音看過去,便見坐在四房“老”夫人身旁的一個少女正捂嘴輕笑,四夫人扯着她的衣角又瞪了她兩眼,她撇撇嘴,低頭掩了笑容,只餘兩個肩膀在那輕輕顫抖。
“郡主恕罪,這丫頭沒有規矩,回頭我定會好好管教她的。”
她擡頭,不滿的撅了撅嘴,抿着嘴角倔強的看向端木恬。
這是什麼意思?拒不認錯?還是不高興自己母親對着一個既是小輩又是小丫頭的人如此低聲下氣?
端木恬收回了目光,淡漠說道:“無妨,小姑真性情,總比面上謙和恭順,諂媚討好,背地裡卻不知道使些什麼陰險手段的人要好得多。”
此話一出,屋裡的人神色各異,還有看向四房母女兩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敵意。
四夫人臉色有些蒼白,那端木嫣眉頭一皺,神色不善的看着端木恬輕哼了一聲。
眼見着差不多了,老王妃便適時的開口說道:“好了,閒話說了一堆,你們兄妹兩都還沒有拜見過姑奶奶呢。你們姑奶奶遠嫁出京,好容易才能回孃家一趟,這一次也是託了太后娘娘壽辰的福,正好能順便回家省親,接下去可是要在咱府上住段時日,你們兄妹兩可要仔細侍奉了。”
住在端木王府?
端木恬微訝,隨之就釋然。
雖然說明榮郡王府在京城有別院,但這老郡王妃也是端木王府的姑奶奶,趁着這個機會在孃家住上一段時日,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兄妹兩便朝老郡王妃行半禮,道:“拜見姑奶奶。”
老郡王妃笑得就跟那盛開的菊花一樣,連連說道:“乖,乖!快不必多禮。咱昨日就是見過了的,不過今天才算是正式的第一次見面呢,姑奶奶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這兩塊玉我看着似乎還不錯,就當是見面禮了吧。”
說着,有丫鬟捧了一對玉奉到他們面前。
“謝姑奶奶。”
見他們收起了玉佩,老王妃便又指着坐在老郡王妃旁邊的一美豔女子,說道:“這是你們的二姑母,此次隨你們姑奶奶一同回京,一爲太后娘娘賀壽,二也是順道回家省親。你們兄妹兩都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那女子忙站了起來,先朝兩人行禮道:“世子和郡主有禮了。”
“二姑母。”
她雖是姑母,又是明榮郡王側妃,但無論是在孃家的地位還是夫家的身份,都比端木璟和端木恬矮了不知多少,自然得先行禮。
又是收了一份見面禮,之後那榮芩媛也出來,含情脈脈的拜見了世子表哥,順帶拜見了郡主表姐,兄妹兩與她問了一聲好,之後老王妃終於大發慈悲的說道:“我看這時辰也差不多,該開宴了。念巧,可是派人過去請老祖宗了?”
“去請了,可老祖宗說她清淨慣了,也吃不來宴席上的油膩,便不過來一起用膳了,只說讓姑奶奶用完膳之後去她那兒坐會,陪她說幾句話也就是了。”
老郡王妃聞言笑着說道:“既然母親想要一個人清淨些,我們也就不要打攪她了,嫂嫂今晚特意爲我準備的宴席,我可是期待得很呢。”
“哈哈,那好。念巧,吩咐下去,可以開宴了!”
“是!”
這一次的宴席倒是比兩天前的歡迎宴顯得和睦熱烈多了,期間一直都氣氛很好,順利的到結束,唯一稍微有那麼一點出人意表的就是榮芩媛對端木璟的殷勤。
而見到那般情景,衆人都只是含笑默然,不管是老郡王妃還是明榮郡王的側妃,都是很樂意看到榮芩媛與端木王府的世子親近的,端木王府內的那些人,尤其二房三房都是依附着老祖宗的,自然也是大加推瀾。
如此,便是老王妃,除了略有那麼一絲深色之外,也是言笑如常,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託哥哥的福,這聽說甚是刁蠻的明榮郡王府的二小姐,對端木恬也是相當的和善,還帶着隱隱的討好之意。
夜清涼,錦園內老祖宗和明榮郡王府的老郡王妃坐在一起聊着天,聊着聊着便聊到端木王府內的情況,然後又聊到了端木璟和端木恬兄妹兩。
“母親,你看媛兒可是能嫁入端木王府?”老郡王妃忽然問道。
老祖宗聞言不由一頓,皺眉說道:“不過是個側妃的女兒,如何當得起端木王府世子妃的頭銜?再說,你也應當明白,我在這府中也是頗爲艱難,若非仗着你父王留給我的端木家先代家主印信,怕是早已經被束之高閣了。如此情況,端木王府世子妃的人選,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母親誤會了,我當然知道媛兒身份不夠,所以也沒妄想那世子妃之位。只是那丫頭怕是對璟世子一見鍾情了,璟世子也確實出彩,若是能……母親你往後在府裡的地位,也定能提升許多。”
“哼!照你這麼說,與其想着把媛兒嫁進端木王府裡來,倒不如想法佔了世子妃的位置。”
“母親的意思是……靜兒?可那丫頭因着她母親的關係,與我一向不親,她的婚事怕是也由不得我來做主呢。況且,便是真成了,以那丫頭的性子,也未必會向着母親你。”
清晨,當天邊還沒露白的時候,端木恬就醒了過來。
不管前世,還是到這個世界後的生活,都讓她並沒有賴牀晚起的習慣,只是今天好像醒得有點早了。
側頭看到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她又在牀上躺了會兒,還是披衣而起,打開了窗戶讓站在窗前看外面漆黑的世界。
門外有丫鬟的聲音輕輕響起:“郡主,您醒了嗎?”
“你們繼續睡吧,不用管我,我想安靜的待會兒。”
“是,郡主若有需要,喚一聲便行。”
“嗯,知道了。”
她站在窗前,想着自到京城之後所發生的事,想着端木王府內的情況,想着這裡的人,以及那錯綜複雜的關係,甚至還想到了昨日回來省親的明榮老郡王妃和明榮側妃,以及那榮芩媛。
回京纔不過三天,她卻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也發生了許多事情。
有人拎着籃子從窗外經過,站在那兒擡頭看她。
卻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
今天出門,她帶了個丫鬟,主要工作是幫她拎籃子,那籃子裡,放了筆墨紙硯,還有一些書冊,相當沉。
門外早有馬車等候多時,不過兄妹兩纔剛踏出門外,就“碰巧”遇上了榮芩媛。
“表哥,表姐,你們這是要進宮去上課了嗎?”她一臉欣喜的湊了過來,目光直直的落到了端木璟的身上,卻又馬上羞澀的移開,看着端木恬問道。
端木恬點頭,道:“本該在家裡招待表妹纔對,卻無奈皇上有令,不敢違抗。”
“表姐千萬別這麼說,能進宮與皇子們一同上課,那是多大的榮幸啊,怎麼能因爲我而耽擱了呢?再說,上課也不過半天的時間,下午和晚上都能與表姐好好相聚呢。”說着,又含羞帶怯的瞄了端木璟一眼。
端木璟恍若未覺,端木恬也神情淡然。
對這個明榮郡王府的二小姐,她並無好感,但也並無惡感,不過就如同是那不相干的陌生人,見面打個招呼也便是了。
至於說她對哥哥的那點心思,那就更加不是她能管的範圍了。
若哥哥喜歡,她定當真心實意的喊一聲嫂子,若哥哥不喜歡,自也依然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時辰不早,我們就先進宮去上課了,表妹你在府中只管隨意。”
“哎好,你們慢走啊。”
兄妹兩登上了馬車,朝皇宮的皇上一路行去,榮芩媛還站在門口舉目張望,然後捂着臉跑了進去。
端木王府離皇宮並不遠,馬車很快就在宮外停了下來。
宮外停留着不少的車馬官轎,此時也正是每日上朝的時辰,當然這其中,也有如他們兄妹一樣,趕來進宮與皇子同學的。
因着兩人都是第一次來上課,皇上早已派了太監在宮門外等候,那人選,赫然便是鳳樓。
他一見到端木王府的馬車就妖妖嬈嬈的飄了過來,笑眯眯的說道:“郡主,奴才領你去上課。”
站在旁邊的璟世子直接就被他給忽略了。
端木恬轉身從身後丫鬟拎着的籃子裡拿出了一瓶一罐,遞到他面前,看着他眼睛放光,喜滋滋的接了過去,不禁有些默然無語。
“還有嗎?還有還有嗎?”
“沒了。”
“郡主,您可不能藏私哦,看奴才對您那麼好。”
端木恬直接瞥開目光,轉而問道:“去哪裡上課?”
上課的地方是在博覽殿,鳳樓領着他們到了那裡,在路上就已經忍不住的拿出了他的寶貝小銅鏡,一邊走一邊攬鏡自照還一邊對他們說着話:“郡主你可要記住路了哦,奴才也就今天會去宮門口接你們,從明天開始,這條路就要您自己走了,若是走錯了,可別怪奴才哦。”
沿路,不時的能看到有宮女太監,在看到他們三人之後皆面露驚詫,然後紛紛退讓到旁邊躬身行禮。
博覽殿位處東宮,乃是諸皇子聽課受教的地方,尋常人不得隨意踏入。
端木兄妹到達的時候,那裡已幾乎坐滿了人,乍然看到兩個新面孔,除了早先就已經得到消息的幾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由得愣了下,隨後猛然有個聲音高叫:“哪裡來的醜女人?這是你能隨意踏足的地方?滾出去滾出去!”
坐在他旁邊的一公子連忙拉了他一下,伏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他臉色微變,但依然叫囂道:“什麼?這就是那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說中其醜無比容顏若鬼的端木王府的鬼郡主?”
端木璟當即眸色一沉,冷冷的盯上了此人,卻忽然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拉了他在最後一排找到相鄰的兩個位置,坐了下去。
沒有得到任何的迴應,那人似乎覺得面上有些掛不住,便想要繼續發難,忽覺眼前紅影一閃,擡頭便見鳳樓無聲無息的站在了他的面前,正對鏡子整理着頭髮,陰陽怪氣的說道:“哎呀呀,二殿下你這是要做什麼?莫非是想欺負璟世子和恬郡主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正在鳳樓這麼說着的時候,又有緋紅身影從門外飄了進來,尚未完全現身就嚷嚷了開,“好啊,本公子今天果然是沒來錯,竟還真有人想趁本公子不在,欺負了本公子的乖侄兒和乖侄女!是哪個混賬,站出來站出來!”
端木恬頓時詫異擡頭,看着那衝進來的緋紅身影,道:“小叔,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宸公子一見到乖侄女就眉開眼笑,腳不沾地的飄了過去,將坐於端木恬另一側的人直接一拎,扔到了旁邊,然後就這麼明目張膽的佔了人家的位置,對她擠眉弄眼的說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們第一天來上課,被人給欺負了嘛。所以就過來看着點。”
“不會,今天外公來授課。”
“……帝師大人?”宸公子愣了下,然後臉色大變,忽的原地蹦了起來,“嗖”一下,又衝出去了。
跑了?
忽然從外面傳來一聲哀嚎,然後宸公子被人拎了後領,又耷拉着腦袋進來了。
課堂內,一個個的全部都忽然間神色一正,挺直了腰桿,正襟危坐啊。
如此威力,看得端木恬忽覺後頸涼颼颼的,而宸公子被拎了回來之後,又坐到了那被他佔用的位置上面,側過頭來苦哈哈的看着侄女,道:“小恬恬,你怎麼不早說?”
“我昨天就說了,只是你好像一整個晚上都不見人影。”
“……”
端木恬看着上方的寧老爺子,喃喃說道:“不是傳言說,帝師大人宅心仁厚,是這世間一等一的慈善人嗎?怎麼好像你們都很怕他的樣子?”
宸公子摸着腦袋,幽幽的嘆了口氣。
你也說了,是傳言。
傳言可信嗎?
可信嗎可信嗎?
整整兩個時辰後,便是以端木恬的忍耐力都已經雙目無神,頭暈目眩了,連續講了兩個時辰卻依然神采奕奕口沫懸飛,甚至大有越來越有勁的寧老爺子終於收起了書冊,施施然道:“嗯,很好,今天就先講到這兒吧,明天再來。”
衆人皆鬆一口氣,不知有多少人已轉溜起了眼珠子,算計着明日該如何逃課,卻忽見帝師大人神眸一眯,道:“老夫希望明日你們也能夠全部來上課,不然的話……”
於是衆人又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連連點頭應下。
再說了,逃課也是不切實際的,家裡的長輩怕是早就已經知道帝師大人來授課,在這樣的情況下,便是隻剩半條命,明日怕也是會被擡着來上課的。
帝師大人滿意的點頭,然後甩手,在學生們的恭送下走了出去。
博覽殿內這才一下輕鬆了下來,連呼吸的空氣都突然間變得清香撲鼻了。
端木恬將東西交給丫鬟整理,忽然邁步朝帝師大人追了上去。
“外公。”
走在前面的老爺子腳步一頓,轉過了身來,一見她便沒好氣的說道:“咋咋呼呼的像什麼樣子?叫我什麼事?剛纔上課還沒聽夠?”
“……”敢情老爺子您自己也知道那是種折磨?卻還那麼一副興致昂揚的表現,您是故意的吧?
旁邊的僕從朝端木恬行了禮,然後悄然遠離了一些。
端木恬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茶葉罐子,說道:“昨天因爲去得匆忙,都沒有好好的準備,孫女自覺十分過意不去。昨日聽祖母提起,說外公您愛茶,便又去找了些茶葉,請外公笑納。”
“嗯?你這是賄賂!”
“不不,這是外孫女孝敬外公的。”
老爺子臉色稍緩,摸着鬍子傲嬌的說道:“比昨天差的,我可不要!”
說着,伸手將茶葉罐子拿了過去,纔剛打開了一條縫隙,就忽有一股清香撲面而來,老爺子臉色微變,“唰”一下竟又將蓋子給蓋上了。
擡頭,皺眉凝視着神情淡然的外孫女,摸了摸鬍子,道:“你去哪裡找來的這許多好茶?”
端木恬斂神一笑,道:“外公若是喜歡,我定當再去尋來孝敬您。”
遠處,有一中年文士站在那兒探頭探腦的,見到這邊兩人,當即眼睛一亮,忙奔走了過來。
“父親。”他朝老爺子行禮,目光卻不時的朝端木恬身上飄。
老爺子將茶葉罐子收進了袖子裡面,睨着他哼唧了兩聲,明知故問道:“整日裡不幹正事,跑這裡來做什麼?”
寧大爺嘴角一抿,對自家父親那是完全的沒轍,而此時端木恬在旁邊朝他行禮,道:“拜見大舅舅。”
寧大爺當即轉過身去,笑眯眯的看着她說:“乖,乖,長這麼大了,大舅舅還是第一次見到呢,跟你娘長得可真像。”
“……”大舅舅,您是青光眼嗎?臉上那麼巨大又鮮豔的胎記,您都沒看到?
端木璟也在隨後走了出來,行禮道:“大舅舅。”
寧大爺又轉頭看外甥,拍着他的肩膀說道:“小璟都這麼大了,若是在外面,可是都要認不出來了。當年,還只是個連走路都搖晃的小娃娃呢。”
“是!昨日去得匆忙,也沒有能見到大舅舅,很是失禮,正想今日再去拜訪。”
“那就走吧。”說着,便拉了端木璟的手,又轉頭拉了端木恬,直往外走去,“不如就乾脆去帝師府上住幾天吧,你們在外面流落了十七年,大舅舅可是有許多話想要問你們呢。”
兄妹兩就直接被人這麼拉走了,緊跟着出來的端木宸看着侄兒侄女消失在眼前,不由呆了呆,偏偏他還不能衝上前去“解救”。
老爺子站在原地吹鬍子瞪眼,這個不孝子,這兩個不孝孫,竟把他老人家獨自扔在這裡了!
端木恬和端木璟最終並沒有留宿帝師府,因家中有貴客,他們身爲世子和郡主,在這個時候出門做客,是很失禮的,再說,帝師府與端木王府相距不遠,要見面隨時都可以。
而在最初的時候忙亂了幾天之後,在京城的日子也終於漸漸的平靜了下來,端木王府內雖還有人蠢蠢欲動,但在端木恬最初的震懾之後,大部分人還是有所收斂,至少絕不會認爲這突然回來的世子和郡主是能讓人隨意拿捏的軟柿子。
況且,此時貴客臨門,無論誰,做事多少還是會有所顧忌和收斂的。
但是對端木璟來說,卻正在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頭疼,只因爲那榮芩媛只要一得機會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各種殷勤示好,甚至是示愛,而以端木璟的性子,是斷然也做不出出言驅趕的事情來的。
“表哥,你回來了?”
剛下馬車,迎面就出現了這麼一張粉嫩甜美的笑臉,端木璟臉色微僵,隨後說道:“表妹怎麼一個人站在門口?你難得來京城一趟,該與府中的姐妹們多多相處,難道是她們招待不週,讓表妹你受委屈了?”
榮芩媛頓時羞紅了臉,扭捏着說道:“沒……沒有,人家只是剛好經過,就看到表哥你回來了,便過來與你打個招呼。”
這一副含羞帶怯的小模樣,怎一個惹人憐愛能夠形容的?
然而端木璟見此卻是半點反應也無,甚至微皺眉有了點不耐之意,淡然說道:“既如此,表妹自己隨意。”
說着,直接繞過她進入了王府裡面。
榮芩媛一怔,轉過身呆呆的看着端木璟漸漸遠去的身影,忽然用力的跺了跺腳。
是世子表哥他太不解風情,還是他根本就是在有意的避着她?
她站在門口,咬了咬手指,一臉的委屈。
“表哥,這是我親手做的蓮子羹,你嚐嚐?”
“表哥,聽說鹿玄亭有賽詩會,表哥你也要去參加,我可以一起去嗎?”
“表哥,這是我新繡的荷包,您覺得好看嗎?”
“表哥……”
溫潤如玉的璟世子已經越來越朝他父親靠近,最近兩天總是神情木然的,尤其是在看到榮芩媛的時候,他已經快要抑制不住在心裡叫囂的兇獸,想要將這個整天到他眼前在晃盪,來礙他眼糾纏他的女子給驅逐出這個世界。
“哥哥,不必委屈自己。”端木恬終於是看不下去了,對着神情已有幾分木然的哥哥,皺眉說道。
他從書上擡起頭看她,微笑着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還不是與她們撕破臉的時候,又有太后娘娘的壽辰將至,我們雖身份高貴,但說到底,確實是剛回王府,即便是有着祖母的支持也根基淺薄,不宜與人結怨,府中的事情,也急切不得,得慢慢的一步一步來。”
端木恬聞言不由眯了眯眼,一臉的不置可否。
正在兄妹兩交談的時候,外面有隱隱的說話聲響起,“我聽說表哥每天都做功課到很晚,特意做了點心送來。”
是榮芩媛!
這丫頭,怎麼又來了?
端木恬眉頭皺得越發緊了,端木璟也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腦袋,轉頭便見榮芩媛端了不知什麼東西走進來。
她臉上洋溢着最燦爛甜膩的笑,見端木恬也在這裡不由得笑容一僵,然後便有幾分不自然的說道:“表姐也在啊?”
剛開始的時候,她對端木恬也是極殷勤的,可在眼看着這兄妹兩幾乎形影不離,而無論她如何的討好她都不會幫她在世子表哥面前說幾句好話之後,她對端木恬的態度,就一下子聊賴了。
甚至是有許多時候,看到他們兄妹兩走在一起,她看向端木恬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敵意。
端木恬自然是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可她並不在意。
所以此刻面對榮芩媛的問候,她不過漠然點了點頭,說道:“府中自有下人會爲哥哥準備點心宵夜,媛表妹就不必辛苦親自動手又端過來了。再說,你一個姑娘家,大晚上的跑來我哥哥的院裡也不大好,若是傳出了與你閨譽不好的流言,就不好了。”
榮芩媛輕撇了下嘴角,然後目光楚楚的看向端木璟,說道:“人家只是關心表哥,並沒有別的什麼意思,更沒有多想,如果表哥覺得媛兒煩擾,打攪了你,媛兒以後定不會再做這些事。”
端木璟放下了手中的書冊,說道:“表妹如此關心,本世子心領了,也甚是感激。不過郡主說得也沒有錯,你畢竟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大晚上的來我院中確實影響不好,若是影響了你的閨譽,該如何嚮明榮郡王爺交代?”
你娶了我不就成了?
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榮芩媛的神情卻越發楚楚,因爲世子表哥的這番話讓她覺得非常難過。
眼眶忽然微微泛紅,低頭囁嚅了半餉,她才又找回了聲音,說道:“這是……這是我親手做的甜羹,表哥你餓了嗎?”
“……我不餓。”
眼淚頓時就滾落了下來,淚眼汪汪的看着端木璟,那摸樣,當真是可憐極了。
端木璟不禁輕蹙了下眉頭,然後對外面喊道:“來人,送表小姐回房。”
榮芩媛用力的咬了咬嘴脣,忽的將那放了甜羹的托盤摔在桌上,然後轉身就哭着跑了出去。
“早就該這樣了,也不用委屈了自己這麼多天。不過是個郡王府側妃的女兒,便是當真將她的臉皮給撕破了,又能如何?”端木恬在旁邊說得很風涼。
端木璟不禁無語,他所關注的從來就不是一個榮芩媛好嗎?而是她背後的姑奶奶以及錦園裡的那個老祖宗啊。
忽然“哆”的一聲,一把烏黑的匕首就被釘在了桌面上,端木恬忽然面容冷峭,眸色剎那黑沉,旋出一汪嗜血的漩渦,冷冷說道:“我管她姑奶奶還是老祖宗,識相便罷,若敢做那妨礙我的事,直接滅殺了她們!”
端木璟頓時心中一凜,便是這個時候,他家寶貝妹妹又忽的轉頭看向了他,依然是那冷冽的帶着幾分嗜血狂暴的,說道:“我忍你很多天了,誰許你擅自委屈了自己?你反正也不管王府裡的事,那這裡的事我自會解決,誰讓你擅作主張了?誰說我要讓着什麼狗屁姑奶奶老祖宗了?全給我滾一邊兒去!”
“……”
真的是好久沒有見到妹妹如此模樣,這樣的冷虐嗜血殘暴,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暴起殺人,可端木璟的心裡卻是一片暖融。
不禁伸手,將她輕輕的摟進了懷裡,連日來的鬱郁之氣早已消散,又恢復了他那溫潤如玉的模樣,輕聲說着:“好,那王府裡的事,就交給你了。”
“嗯!”她在他懷裡點頭,已迅速的平靜下來。
眼角的餘光瞥到被榮芩媛扔在桌上,都有小半灑出到了外面的甜羹,伸手一指,問道:“這個,你還吃嗎?”
“你知道的,我不是很喜歡甜羹。”
“那我吃了。”正好有點餓了,不吃白不吃,若浪費了還是浪費的端木王府的糧食。
“……吃吧”
剛纔哭着跑了出去的榮芩媛在回到自己的房裡之後,才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當即臉色大變,連哭也顧不得了,傷心難過也暫且忘記了,猛的站了起來又朝門外衝出去。
那甜羹……萬萬不能就這麼丟在世子表哥的房裡!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一輛馬車在城門關閉,宵禁的最後時刻緩緩駛入了京城,駕馬車的,是一個身穿勁裝的年輕男子,夜色太濃,看不清所穿衣服的顏色,只覺得,該是灰色的。
他駕得並不快,且很穩,進了京城之後側頭對身後馬車內說道:“主子,已經到京城了,您再忍耐會兒,很快就能到王府。”
馬車裡只一個慵懶的聲音迴應:“嗯,無妨。”
他揚起馬鞭,“啪”的一下抽擊在馬背上,趕着馬車往前行駛,臉色沉凝,難看極了。
真是該死的,本來早就該回到京城,沒想到竟會在半路遇到了伏擊。
他們是如何得知主子行蹤的?又或者,是什麼人透露了主子的行蹤?
有人斜倚在馬車內,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手指卻在輕揉着一件月白衣袍。
那衣袍上,一片血跡斑斑,其上更有許多的破裂口子。
他手指從那些裂口上輕輕劃過,黑暗中忽有寒光乍現,透着淡淡的紫。
而另一邊,端木王府流雲軒內,端木恬喝下甜羹沒多久,漸漸的就覺得渾身都開始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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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終於要見面了,表太激動哈~咩哈哈~我自己都有些激動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