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津衛到松江府運河上,一條紅木大船行進在一些小船中間,頗有些顯眼。
楊若嫣坐在船艙中,手裡拿着本書,卻沒有看着,而是在注意船前方已經離得不遠的碼頭。
碼頭上有個很顯然的牌子,上面寫着大大的一個‘南’,靠後面的是貨運碼頭,上面人熙熙攘攘的,搬貨的,擡扁擔的,腳伕把碼頭就已經擠得水泄不通了。而靠前這個碼頭很安靜,只站着幾個人而已。
這幾個男子,其中最前面的穿着件月白色工筆山水樓臺直裰,手裡輕輕的搖着一把扇子,很是飄逸出塵的謫仙氣質。
他臉上慣常的蒼白此時也被這天津府的悶熱給蒸的有些紅暈,旁邊楊浩文不知道正和他說着什麼,朱鏗寒一邊不時的點點頭,又和他說兩句,一邊專注的盯着這邊的船,嘴角似乎是勾着笑,不停的望着這邊。
楊若嫣他們今天離開京城回蘇州。
楊軒是不耐煩坐船的,因此騎馬先走,而他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單獨帶上了楊毅文,而楊立文、楊洲文年紀小,楊若嫣又是女子,若是坐車走陸路,就有些辛苦,楊軒命楊浩文帶着他們走水路,一路南下也方便。
楊若嫣帶着兩個弟弟從天津衛碼頭登船,而楊浩文騎馬先送楊軒直接從京城走,然後到天津衛出河的南碼頭上船匯合他們。
只是楊若嫣想不到來匯合的不止是楊浩文,朱鏗寒居然也在這邊。
走的時候,她也沒有和朱鏗寒再有機會見面,不過她倒是不太擔心,朱鏗寒早就說過,過了中秋節是要去松江府的,在那邊應該能見到,她卻沒想到,還沒走出天津衛就已經見到了。
她這一次走,老太太和大太太、還有安郡王世子妃全都單獨和她說了一兩天的話,老太太那邊,無非就是說些讓她回去了之後,做好姐姐的本分,看着弟弟妹妹,另外她母親王氏那邊,也多幫她管理後宅,修養心性,聽父親的話等等。
另外,老太太單獨提了嫁妝的事情,說先把嫁妝轉給她,也是因爲希望她在出嫁前管管財物啊、下人啊等等相關的,讓她出嫁後不至於什麼都不懂。
楊若嫣自然知道,老太太是不會當着自己的面說王氏的不是,也不會允許自己真的就不尊重王氏,她當然也順勢的點頭,表示自己明白老太太的一番苦心。
而大太太這邊,就再三的說了,她和浩文的婚事不用擔心了,老太太已經發了話,王氏是做不了主的,叫她放心。她父親那邊,經過了老太太的敲打,怎麼也不會在任由二太太那邊繼續禍害繼子繼女的婚事,叫她儘管放心。若是在蘇州又有什麼事,給這邊寫信,大太太一定是盡力幫忙。
楊若嫣再三的感謝。
而世子妃也是諸多的叮囑,若不是二叔親自來了,她一定不會叫楊若嫣就這樣回去。世子妃是完全把楊若嫣看成是親妹妹一般,說了很多的體己話。
想想來的時候還挺迷茫的,現在走了,倒是辦成了一些事情,處境也比來時好了很多。尤其是自己也擔心的事情有了點着落……
想到這裡,船已經到了南碼頭了,停住了之後,楊浩文就先跳上了船,道:“姐,正好遇上了二哥,他也是今天坐船下松江府,說是上船來和你打聲招呼。”
這頭說着,那頭朱鏗寒已經上了船了,看到楊若嫣俏生生的站立在船艙中,朱鏗寒不由自主的就嘴角勾起來,眸子含笑注視着她。
楊若嫣臉有些發燒,輕輕福身道:“二爺來了。”
朱鏗寒點點頭,含笑看着她道:“倒是巧了,咱們能遇上,便一起下江南。”
楊若嫣心裡好笑,抿着嘴笑着請他坐下,楊浩文已經問道:“洲文和立文呢?”
“他們倆在上面那一層呢。”這船是兩層,上面那一層有大大的甲板,兩個人自然是跑到上面去看風景玩耍去了。
楊浩文點點頭,卻沒有上去,而是和朱鏗寒一塊兒坐下。
一時朱鏗寒和楊若嫣竟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不由自主的全都想起上一次的事情,這也是,上一次分別之後就再也沒見面,這會兒不說話,自然是想到了上次的事情。
楊若嫣本來還覺着自己又是個後世的人,當時又是爲了救人,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可如今自己是大家閨秀這個認知已經根深蒂固在她的腦海中,再加上確實就是十幾歲的姑娘,麪皮不由自主的就那麼薄,在朱鏗寒注視下,便慢慢的開始變紅,低着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楊浩文在旁邊冷眼看着,從進船艙開始,姐姐和朱鏗寒之間那種不言而喻的曖昧,他也能感覺的出來,總覺着有點不對勁。
李管家老奸巨猾的,在後面看的最清楚,一看楊浩文少爺這是有點懷疑了,他不知道二爺和三姑娘是怎麼想的,不過他可會給二爺打掩護。因此忙道:“三姑娘,我們二爺這也有半個來月沒看病了,藥倒是吃着,不過有時候晚上還是疼醒了,出來在院裡轉悠,要不請您再給看看?”
這話也是提醒楊若嫣,她也關心朱鏗寒到底如何了,便忙叫之桃拿來了迎枕,放在桌上給朱鏗寒診脈。
楊浩文在旁邊給之杏一個眼色,之杏恍然,急忙站在了船艙門處,往樓上看了看,四少爺和六少爺還在樓上,沒打算下來。
“還算是穩定些了,”楊若嫣又叫之桃拿來了聽診器聽了,感覺雜音略少了些,只是這聽診器很簡陋,楊若嫣並不能保證是真的好點了,還是沒聽出來,只能道:“慢慢養着,照我以前的方子吃着藥。”
這一次回去了,要給他多做一些藥丸。
朱鏗寒點點頭,還答應了一聲:“好。”他還伸着手,等楊若嫣要拿走小迎枕的時候,才把胳膊放下來。
李管家本來站在門口的,這會兒就便出去站在外面,主要是自己的二爺,平常裡見了誰都是冷冷的,周身的寒氣能把人冷的打個哆嗦在摔個跟頭。可到了三姑娘面前,就乖的好像小貓一樣……李管家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二爺啊,如今看樣子真要是和三姑娘成了親,那就完全成了懼內的人……
咳咳,李管家被風嗆得咳嗽了一聲,卻又笑了起來。
船艙裡的人自然沒注意他,楊浩文見看完了病,便問朱鏗寒:“二哥,上一次和敬哥一起出來,他問起你的病……原來他竟然不知道?你們,王府和榮平侯府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楊若嫣沒等朱鏗寒回答先問了一句:“敬哥是誰?”
楊浩文轉頭看着她:“榮平侯世子林鈺焯,表字敬,二哥叫我稱呼他敬哥就行。”
楊若嫣恍然的點點頭。
楊浩文問這個,也是奇怪林鈺焯與朱鏗寒的關係,看着兩人似乎關係很好,但是之前姐姐說過,榮平侯府是大皇子那邊的人,而安郡王府……似乎和三皇子有關。這事弄不清楚,他始終有些耿耿於懷,也不爲了別的,起碼朝廷的事情心裡該有點數吧。
朱鏗寒聽了他問的笑着道:“榮平侯爺和夏閣老曾經是一起在北疆抵禦過韃靼人的,一個文官,一個武官,因此他們的關係很好。不過榮平侯爺和我父親安郡王年輕的時候也是好友,榮平侯爺去北疆的時候,帶着侯爺夫人,但是林鈺焯那時候年幼,不方便帶過去,家裡又沒有掌事的人,不放心,便放在了安郡王府,也算是和我們兄弟倆一起長大的。”
別說楊浩文,就是楊若嫣都才知道,恍然的道:“竟然是這樣?”
朱鏗寒點頭道:“是啊,不過我們兩家因爲都是貴胄,表面上不方便太過親近,而小時候林鈺焯養在我們府上,這事也很少有人知道,因此大家現在看到的就是表面上,榮平侯爺和夏閣老是多年的交情,自然是站在大皇子那邊的,而我們是三皇子這邊……其實,皇上定了太子之後,誰也不傻,除了夏閣老很明確之外,這些王族侯門,沒有站隊的。”
楊浩文聽了恍然的點着頭,就去看楊若嫣,有些嗔怪的樣子。
楊若嫣心裡清楚他嗔怪什麼,自己那時候不稀罕榮平侯府的親事,說榮平侯府在大皇子那邊站隊,和武定侯府對着幹,這也是其中的理由之一,如今明白了,楊浩文自然是覺着自己找理由騙他。
她歪歪嘴,那時候真的以爲是這樣,而且那時候纔到京城,還沒有治好了世子妃的病,都在打她的主意,她都自顧不暇,哪有時間認真去查查榮平侯家到底還和誰家關係好?
朱鏗寒卻看到了姐弟兩個做鬼臉,不由笑了問道:“怎麼了?”
楊浩文便道:“原本以爲榮平侯府和我們府也是對立的,第一次看到榮平侯世子和二哥還有安郡王世子那麼熟悉,還覺着奇怪呢。”
朱鏗寒一想也就明白了,看向了楊若嫣,等她看自己的時候,便對她微微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