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陰娘子猛見四周景物變換,半身陷於水中,知道被人家結了結界,心中恐懼,“嘩啦”一聲,跳出水面,擺腰飛走。
楚良精神大振,喝道:“妖精,哪裡逃!”手中劍一投而出,“嗡”的化作一條長龍,朝她背心追去。慧陰娘子聽得背後“昂昂”異響,不覺回頭,只見一條銀色大龍,張口咬來,她一聲驚呼,花容失色,情知這一下避無可避,只是下意識伸出雙臂,護在面前,哪知龍嘴巨大,一口咬住,搖頭擺尾,耳聽“咯咯”兩下,竟生生把她雙臂扯了下來。
慧陰娘子一聲慘叫,自空中跌落,重重摔在地上,四周結界隨之消失,楚良擡手招回長劍,飛步上前,劍指心口,正要刺下,忽聽背後一人叫道:“楚施主,且慢!”
楚良手上一緩,回頭望去,只見卞小都奔跑過來,合十一禮道:“阿彌陀佛,施主慈悲,這隻妖精曾對小僧有救命之恩,求施主網開一面,饒她一條性命。”楚良皺眉道:“小師父,這個妖精作惡多端,即便偶有善行,也定然心存不良,咱們不必爲她開脫。”
卞小都道:“小僧不是爲她開脫,實是虧欠於她,還望施主高擡貴手。”不等楚良說話,忽聽不遠處李晴大聲道:“楚大哥,這小和尚稀裡糊塗,專愛濫充好人,你不必理他,只管動手便是。”
卞小都心下一沉,轉首怒道:“李姑娘,這妖精縱有萬般不是,可她剛剛纔救了你的性命,你怎可如此對她?”李晴“哼”了一聲道:“她那是救我麼?她拉我上來,只不過還要吃了我,你以爲她是好心麼?再說,這妖精這般羞辱於我,不把她千刀萬剮,已算便宜她了!”
卞小都輕輕一嘆,不再理她,回頭仍對楚良道:“楚施主,如今妖精雙臂已折,經脈俱斷,以後也不能再爲惡了,施主便給她留一條生路吧。”楚良搖頭道:“不好意思,小師父,此事在下萬萬不能答應!”說着,劍尖下沉,眼看就要刺破她的胸膛,卞小都不由得一聲大喝,揮掌拍出,“啪”的擊在他手腕上。
楚良未加提防,被他拍了一掌,手腕一歪,“叮”的一聲,劍尖擊在慧陰娘子身旁的山石上,他心頭暗暗吃驚,仗劍退出數米,森嚴道:“小師父,我們敬你是宣淨大師弟子,一直對你十分客氣,但你卻一再幫着這隻妖精,到底是何緣故?難道要與我青劍門爲敵麼?”
卞小都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小僧決不敢與青劍門爲敵,小僧只是不忍看她被殺,這纔出手阻攔,其它再無別意。”楚良冷冷道:“小師父乃佛門弟子,本應降妖除魔,怎麼今日卻見不得妖精身死,這未免離經背道,有違佛祖訓誡吧?”卞小都認真道:“楚施主所言差矣,我佛經法,講的是降除心中妖魔,並非指外界之物,施主斷章取義,那是理解錯了。”
楚良一陣嘿嘿冷笑,說道:“小師父這般解釋,在下還頭一遭聽說,只是不管是心中妖魔還是現實妖魔,今日說什麼也不能放過這隻妖精,我勸小師父還是閃開的好。”卞小都淡淡道:“施主若一意如此,便請先殺了小僧,再殺妖精。”說着上前一步,擋在慧陰娘子身前。
楚良怒道:“你一再維護妖精,以爲我真不敢殺你麼?”猛然劍花一閃,“嗖”的直刺過去。
祁少滿急忙喝道:“師弟不可!”但那劍快若閃電,眨眼間刺到卞小都面前。
卞小都忖道:“她對我如此絕情,便讓她心上人把我刺死,卻也勝過我心中難過。”當下閉上眼睛,並不抵抗,忽然一陣清風自身旁一掠而過,緊接着背後一聲悶哼,他心中一涼,回頭望去,只見那支長劍刺入慧陰娘子心口,把她釘死在地上。
楚良哈哈大笑,拔出長劍,道:“小師父,在下抱歉得緊,不過這隻妖精實在該死,你剛纔擊我一掌,我如今還你一劍,咱們便算扯平了吧,哈哈!”
卞小都看着慧陰娘子胸口緩緩流出的鮮血,心中悲憤,難以言表,忍不住落下淚來。耳聽楚良說道:“師兄,晴兒姑娘,咱們走吧。”那二人一齊答應,卞小都回身望去,只見李晴被楚良攬着腰,踩在劍上,“倏”的一下,消失在無邊黑夜裡。
山上微風輕拂,夜空繁星點點,好一幅良辰美景,只是傷心人卻不懂欣賞。他呆呆凝視遠方,此時只覺一種說不清的滋味哽在喉中,難於下嚥,不知過去多久,終於垂下頭來,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忖道:“天下四大劍派,蜀山、青劍門、玉虛宮、紅柳莊,青劍門排名第二,所名非虛,這兩個少年已是此等修爲,不知那蜀山又是何等模樣,唉!她喜歡上這個少年,看來我今生也沒什麼希望了。”
心中正自嗟嘆,突然身後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兄弟,你爲何嘆氣?是在爲姊姊傷心麼?”
卞小都扭轉回身,見慧陰娘子俏生生站在面前,兩條斷臂處好好的,哪有一絲損傷?他又驚又喜,不禁口吃道:“你……你……”慧陰娘子展開兩臂,原地轉了個圈,笑道:“我怎麼樣?我不是好好的麼?只是害兄弟擔心了。”
卞小都長吁口氣道:“姊姊沒死,這便好了,可那到底是什麼緣故?”慧陰娘子走過來,站在他身邊,然後朝她剛纔倒地的地方一指,只見那裡躺着一隻碣鼠的屍體,胸前一點猩紅,血液已經凝結,聽她解釋道:“我剛纔被結在結界之中,沒有辦法,只得用變身之術與它交換了身體,這才逃得性命。”
卞小都雙手合十,哀嘆道:“善哉,善哉,這隻碣鼠無緣無故,卻被姊姊拉來墊背,死得實在有些冤枉。”當下口誦經文,爲它解脫。
慧陰娘子靜靜等他誦完經文,才露出笑容道:“兄弟恁地好心,這隻碣鼠冥濛無智,便是修煉千年,也不見得脫身人形,兄弟這一番開解,倒叫它輪入人道了。”卞小都黯然道:“也不是這等說,生命逝去,終究不好,誰又不想今生得道?它即便能轉生人形,那也是另一番造化了。”
慧陰娘子道:“我曾救過這隻碣鼠全家,它活着便是替我死的,兄弟不必太過感傷。”卞小都搖頭道:“姊姊既已施捨於它,又何須圖它回報,若然,能造無量功德。”慧陰娘子怔了片刻,心中似乎有所領悟,說道:“兄弟說的是,我便放它們去吧。”說着,抖動衣袖,從袖口流出各式各樣小蟲,落在地上,四散而去。
卞小都心中喜悅,合十道:“姊姊慈悲,阿彌陀佛。”慧陰娘子翩然一笑,忽然半個身子依偎在他胸上,輕輕道:“兄弟,姊姊真的喜歡你呢!”
卞小都登時全身僵硬,苦笑道:“姊姊如何喜歡我?難道還要吸取我的丹陽麼?”慧陰娘子手指在他胸前划動,幽幽道:“我先前對兄弟的確不懷好意,卻也沒想害了兄弟,剛纔兄弟不顧性命救我,我就真的想對兄弟好了,可惜咱們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不能長相廝守。”說到這裡,眼中淚光波動,輕輕一嘆,道:“小妖從前只知慾望,不懂情事,現在終於懂了,卻又可望不可即,心中好生難過。”
卞小都聽她真情流露,心中也有所感,只是不知說什麼好?過了一會兒,又聽她道:“兄弟,剛纔那個姑娘雖然美貌,可她不喜歡你,姊姊怕你今後煩惱,趕明兒就去把她殺了。”
卞小都吃了一驚,急忙推開她道:“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慧陰娘子一本正經道:“自然是真的,這世上只要有誰對兄弟不利,小妖便決不放過他!”卞小都雙手亂搖,說道:“姊姊萬萬不可如此,算小僧求你了。”
慧陰娘子道:“兄弟可要想好了,留她活在世上,你自己空自傷心,那有什麼好的?”卞小都道:“如果她死了,小僧也不願再活着。”
慧陰娘子輕輕一嘆,說道:“好吧,既然兄弟這般說,小妖不殺她就是。”卞小都道:“小僧謝過姊姊。”慧陰娘子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物道:“你猜我手裡的是什麼?”
卞小都搖頭道:“小僧猜不出,請姊姊告訴我吧。”
慧陰娘子慢慢張開手掌,只見她掌心晶瑩閃耀,託着一支三寸來長的冰斧,說道:“這便是冰痕,兄弟拿去吧。”卞小都一呆,喃喃道:“姊姊真的捨得麼?”
慧陰娘子道:“兄弟命都捨得,這一件身外之物我又如何捨不得,兄弟只管拿去。”說着遞到卞小都手中,又道:“這件寶貝大概和兄弟有緣,這幾日總是嗡嗡顫響,你拿去後,也不必再還給我了。”
卞小都把冰痕合在手心,由衷道:“阿彌陀佛,姊姊如此厚贈,小僧不知如何感謝纔好?”慧陰娘子輕輕搖頭,道:“我也不須你感謝,你只要記得,咱們雖是妖精,可也懂得對自己心愛的人有情有義,始終不渝!”說完嫣然一笑,突然拉起他一隻手臂,躍到空中,御風而行,忽忽之間,已到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