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嘻嘻”一笑,說道:“沒想到你這個出家人竟這般狡猾,即要了東西,還不承人家情。”說着把果子遞過去,道:“好了,送給你吃吧。”
卞小都接住果子,一時躊躇,卻不敢放入嘴裡,恐怕仍是水中泡影。那少女見他呆呆不動,一轉念,已明其意,不覺又是一笑,說道:“你放心吃吧,這一次決不會騙你了。”
卞小都臉上一紅,急忙咬了一口果子,只覺入口香甜,汁液豐滿,滋味甚好。少女站在一旁,喜滋滋地望着他吃,使他覺得更加不好意思,狼吞虎嚥着把一顆果子吃完,抹把嘴道:“小狐狸,你用引路蜂引了我來,又請我吃了果子,定是有求於我,現在說吧,想叫我做什麼?”
少女莞爾笑道:“我非得有事求你,才請你吃果子嗎?”卞小都道:“若是無事,小僧便告辭了。”當即轉身便行,少女一呆,沒想到這人說走就走,不禁心下起急,伸足往他腳腕上勾去。卞小都毫無防備,只覺腳下一拌,“嘭”的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少女見他果然摔倒,心中登時大爲後悔,急忙扶起他道:“大師,沒有摔痛你吧?”卞小都撣了撣身上灰塵,也不動怒,說道:“善哉、善哉,妖精終於露出本相了。”少女抿脣含笑,盈盈一拜道:“小妖無理,得罪大師,還望大師千萬莫與小妖生氣。”
卞小都淡淡道:“小僧自修佛以來,嗔癡煩惱、貪愛恐懼諸般色相,沒有一樣放得下,偏是這個‘氣’字修得最好,我被你摔這一跤,原也是有緣法的,小狐狸不必放在心上。”
少女垂頭道:“大師慧眼,小妖確有一事,望大師解救。”
卞小都搖頭道:“我不是大師,只是個小和尚,不過我佛講求機緣,既讓我遇到,有什麼事你只管說,只要不是叫我去殺生。”少女拜道:“不敢讓大師犯罪,只求大師念一通‘轉生咒’,超脫冤魂。”卞小都合十道:“阿彌陀佛,但不知是哪家冤魂?”
少女眼中淚光瑩瑩,脣邊卻笑着道:“便是家父,前方不遠有一塊鎮妖石,家父的魂魄便給壓在下面,不得超生。”卞小都道:“你父因何被壓在下面?”少女道:“有一回家父到玉龍山偷聽講義,不想被祖師發現,便着鎮妖石打死,從此便一直壓在下面,受盡萬般折磨,無法解脫,望大師慈悲。”說到這裡時,衣襟早被淚水打溼了。
卞小都嘆道:“原來如此,上天入地,無數大道,你父怎麼偏去招惹玉龍門人?聽我師傅講,玉龍門中最是小氣,即便得道成仙之人落入他們手中,尚且不能放過,更何況你父這等妖精。”少女流着淚笑道:“總有一天叫我學成翻天之印,把他們都打入地獄裡去。”卞小都慌忙道:“阿彌陀佛,此事小僧萬萬不能幫你。”
少女笑道:“大師放心,此仇我定要親手去報,決不敢勞煩大師。”卞小都見她雖然一直在笑,可是淚珠滾滾,不住滾落下來,心下好生不解,問道:“小狐狸,你此刻到底是難過還是快樂?”
眼淚一串兒一串兒的,好似斷了線的珠子,但她仍那般努力的笑着:“我自然是難過了,爹爹還被壓在鎮妖石下受苦受罪,我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卞小都道:“這就奇了,你既然難過,爲什麼還笑得那麼起勁呢?”
少女抹了抹臉上淚水,說道:“我小的時候,爹爹說我天庭太過飽滿,正所謂月盈而蝕,一件事物太過完美,反而容易遭到嫉恨,所以我的劫數比別人不知要多了多少倍,爹爹給我起名悅顏,教我凡事以笑應對,不管煩惱還是傷心時,越要笑出來,或許就能逃得一些劫難。”
卞小都嘆道:“令尊實在已具備所謂慧心,怎麼卻沒看破自己面前這道火牆?可惜,可惜!”悅顏笑道:“家父臨去之前,應該已經猜到此劫,只是聽說玉龍山上有一道‘平安咒’十分靈驗,想爲我取來,希望能保護我一生平安快樂,我……我……”說到這裡時,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卞小都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但笑容卻一直不忘掛在臉上,也自爲她難過,卻不知如何勸解,沉吟半晌,道:“小狐狸,你且莫難過了,小僧今日便爲你父解脫了吧。”
悅顏脣角一顫,彎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恰又有兩顆淚珠滑下臉頰,好似荷花上飄落的露水,她跪拜道:“小妖不知如何感謝大師,不過此生此世,小妖這條性命便屬大師,大師但有所命,便有刀山油鍋,小妖也隨了大師去。”
卞小都搖頭道:“你也不必如此,剛纔你與小僧一隻果子,便是你我緣法。”仰頭望了望天色,只見日頭雖然偏西,但離天黑尚遠,於是道:“現下日光還很猛烈,恐怕令尊的魂魄經不起這等照射,最好等到月亮出來,那時陰氣旺盛,纔好叫令尊自由超脫。”
悅顏點頭稱是,站起身伴在他身邊,微笑不語。一僧一妖就那麼靜靜站着,誰也沒再開口,四下微風習習,卞小都聞着身旁不斷傳來淡淡幽香,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太陽一點一點向西移去,天空漸漸暗淡下來,眼見天邊那一朵白雲被染成玫瑰顏色,轉而越來越黑,越來越模糊了。
悅顏轉頭道:“大師,現下可是時候了麼?”卞小都點頭應道:“差不多了。”當下悅顏點燃一盞聚火珠,在頭前引路,行出不遠,前方橫着一截米長青石,青石四周光滑平整,在月光印映之下,散發出幽幽的光芒。
卞小都問道:“便是這裡嗎?”
悅顏道:“正是。”
卞小都雙手合十,盤膝坐倒,口誦一段般若波多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多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經誦到一半,猛然“呼”的一聲,一道身影從天而降,立於青石之上,只聽那身影喝道:“何方妖孽,膽敢化解我祖師法咒,活得不耐煩了麼?”
卞小都愕然擡頭,只見青石上站立一個少女,一身道士裝束,懷抱長劍,俏臉含霜,正冷冷的瞪着他。卞小都急忙起身道:“這位女施主錯了,小僧乃佛門弟子,並非妖人。”女道士“刷”的一下拔出長劍,劍尖指在他面上,斥道:“你身居佛門,卻助妖爲虐,又與妖人何異?”卞小都道:“妖精也是生命,我佛祖講究衆生平等,一草一木,塵塵土土,俱是幻相,與你我並無什麼區別。”
女道士怒道:“小和尚胡說八道!你是誰人門下,快快報上法號。”卞小都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因犯色戒,被逐出師門,從前法號已不敢再用,女施主若要喚我,只管叫我卞小都。”女道士神情一變,森然道:“原來是個花和尚,本真人今日便送你上西天。”說着,一劍刺出,快若閃電,直取咽喉。
卞小都眼見這一劍直要了自己性命,那可不是好玩的,急忙向後躍去,口中大叫:“女施主慢動手,咱們有話好說。”女道士道:“誰和你有話好說,你有話留着到閻羅殿裡去講吧。”手中劍意不絕,一劍緊似一劍,把卞小都刺得手忙腳亂,不住後退。
悅顏立在一旁觀戰,她見卞小都雖然處於劣勢,但身法靈活,修爲好像並不在那女道士之下,卻不知爲何盡是一味躲閃,而不還手,不由得甚是爲他着急。
那女道士一連追刺了十七八劍,卻一點兒沾不到對方身上,心中漸漸焦躁,眼見對方像猴子一般竄來跳去,恨不能一劍穿透他胸膛,把他釘在地上,叫他再也動彈不得。腦中忽然閃念,想起一記絕招,不由銀牙一咬,“呼”的一劍猛刺出去。
劍身泛起雪白的光芒,雙鋒嘯嘯,發出銳利聲音,這一招劍法叫做“一生一死”,那是把全身真氣集於一線,不計生死的打法,如果這一劍沒有刺中敵人,真氣反噬回來,便會要了自己性命。“一生一死”一旦發動,便不管敵人還是自己,非要有一人爲此斃命不可。
卞小都猛見對方使出這記絕招,識得其中厲害,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自己與這女道士無冤無仇,她何苦非要了自己性命?難道她也是被那人派來殺自己的?想至此,心中更加苦楚,眼看劍及胸口,再也不能閃避,猛然間體內靈力提升,一股充沛氣息直破喉嚨,“轟”的喝出一記佛門獅吼。此時他靈力已達第二重天,氣息在體內自然流轉,絕無阻礙,這一聲吼喝直震得四野迴響,大地顫抖,悅顏與女道士一齊花容失色,刺過來的劍尖停在他心口上,再不能前進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