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顏抱過孩子,只覺一個小小生命在懷中輕輕蠕動,那般神奇,一時心頭喜歡傷感思念苦惱,百感交集,不覺怔怔落下淚來。
可憐人道:“你別哭了,小孩既已生下來,咱們須趕緊給他取個名字纔好。”悅顏點點頭,道:“是啊,有了名字才能證明他真的來到世間,可是取什麼好呢?”可憐人道:“他父親叫什麼名字?”
悅顏想起卞小都,心中又酸又甜,說道:“他爹爹姓卞。”
可憐人道:“那讓孩子仍隨爹爹的姓,名字嘛?便從我名字裡選一個字,我叫鬥弒天,鬥弒兩字殺戈氣過重,只有這個天字最好,孩子就叫卞天吧!”說到這裡,又覺不妥,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這兩字太輕薄了,還須有個重字壓住陣腳,讓我想想……有了!不如加個舞字,就叫做卞天舞,你覺得怎樣?”
悅顏望着孩子,溫柔一笑,其實在她心裡,孩子叫什麼名字都無所謂,只要隨了那人姓,她便心滿意足了,於是道:“卞天舞,很好啊!寶寶,你以後就叫卞天舞了,這是伯伯給你取的名字呢,你要記住,等長大了要好好謝謝伯伯啊!”
孩子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悅顏登時慌了,哭道:“他……他怎麼了?”
鬥弒天道:“沒事,沒事,他是餓了。”
就在小生命降生的同一時刻,蜀山第一主峰對虎峰頂飄起一道青煙,青煙直直向上,凝聚不散。身在數千裡外的酒道人猛然感覺心中一緊,臉色霍變,喃喃自語道:“沒想到這次連老祖都驚動了,唉!”說着忍不住一聲輕嘆。
一旁葉禎兒卻仰臉怪笑,大聲道:“別說你家老祖,就是玉皇老兒,只怕這次也要心驚肉跳了!嘿嘿!”伊九娘道:“葉大哥,你說這次大家趕着去蜀山惹事,那到底是爲的什麼?”葉禎兒笑呵呵道:“爲什麼?咱怎麼知道爲什麼?你該去問那牛鼻子老道,他們自己惹的事,自己最清楚。”
酒道人“哼”了一聲,卻不理他,心中也在尋思:“是呀!說來也怪,這些妖精平日在山中自行其樂,本來好好的,幹麼突然與我蜀山過不去?難道是爲了山上那株百寶樹?可是又不對了,那百寶樹上結的盡是俗物,至多換些銀錢,妖精在凡間無家,要錢何用?”他想來想去,竟是百思不得其解,後來計算路程,還須三日方能趕回蜀山,心中更加焦急,便如油鍋滾沸一般,有心御了劍去,可是擡眼望望衆人,不由得又是一聲長嘆,因爲他劍上帶不得妖精。
慧陰娘子見他悶悶不樂,忍不住勸解道:“道長不必煩躁,你們蜀山行事向來清正,大家有目共睹,等回頭咱們趕到地界,我再去幫你問問,倘若其中真有什麼誤會,我自會給你們從中調解,我們妖精也並非全不講理,若只是一些小人無事生非,我想大夥也不見得都願意跟着他胡鬧。”
酒道人心中不由感激,說道:“如此,貧道多謝了!”
此際一行人離開黑口鎮已有數百里,眼看殘陽西下,遠方一片枯藤老樹昏鴉,葉禎兒道:“大肚蟈蟈!牛鼻子老道!咱們也走了一天了,你不累,這兩匹馬也累了,咱們須找個地方落腳,待歇息一晚,纔好趕路。”
不等酒道人答話,忽聞一陣馬蹄急驟,“呼隆呼隆”猶如滾雷,聽聲音這一隊騎士只怕不下上百人。衆人順聲望去,只見遠遠二十幾名小妖,大呼小叫着朝這邊奔來,在他們身後,黑壓壓一片馬隊,氣勢洶洶緊追不捨。有幾隻小妖跑得慢了,被當即撞倒,上百匹馬踩過去,頓作一堆肉泥。
馬隊兩邊向前疾進,超到衆小妖頭裡,隨即馬頭一轉,朝中間合攏,堵住衆小妖去路。衆小妖眼見四周馬腿嚴密,好似鐵桶一般,一個個嚇得臉色發白,心膽欲裂,不住口的哀求道:“各位大仙爺爺饒命,我等只是尋常妖精,從未做過歹事,大仙爺爺手下留情,莫傷我等性命!”
這一隊騎士大多都作道家裝扮,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師傅,怎麼辦?”另一個聲音低沉道:“除惡務盡,全部殺了!”登時十幾人跳下馬來,撤出長劍,“嗤嗤”幾劍,慘呼聲起,已有十幾只妖精橫屍就地。“嗤嗤嗤”劍光閃耀,再度刺出,眼見剩下七八隻妖精也要一般命運,猛然“呼”的一下,一人直躍進來,身擋臂架,替衆小妖挨下這十幾劍,身上立即冒出十幾朵血花,但他神色不變,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衆位道長且住,但聽小僧一言。”
羣道心中一驚,定睛望去,只見眼前一個年輕和尚,渾身破破爛爛,滿臉泥土淤積,若不是他剛纔身擋數劍,此時仍挺拔屹立,衆人還真把他當作要飯的了。當中一個道人,眉頭一蹙,冷冷道:“小和尚,怎麼又是你?”
原來卞小都剛纔見衆妖受屠,心中不忍,雖知憑自己能力也不見得救了他們,但仍忍不住出手,這時擡頭望去,只見說話的道人面容清峻,頦下微須,卻是那玉龍門掌門上泉真人,心中略驚,說道:“阿彌陀佛,原來是上泉道長,咱們前些天才剛分手,沒想到又在這裡見面,小僧這廂有禮了。”說着合十一禮。
上泉揮手道:“不必了!我玉龍門受不起你!你好好和尚不當,卻一再維護妖孽,說不得今日連你一起殺了!”當下一使眼色,早有兩名弟子拔劍上前,一左一右,分兩邊刺來。這幾日卞小都靈氣又有長進,此時運轉自如,滑步閃開左邊一劍,手指在對方手腕一拽一託,“叮”的一聲,把另一支劍盪開,說道:“道長慢動手,小僧還有話說。”
劍光連閃,兩名道士卻不住手,一味進攻,根本不給他說話機會。卞小都沒有辦法,只得見招拆招,鬥了幾合,突然一進身,“噗噗”兩下,雙掌託在二道腰間,二道登時四腳離地,飛了出去,“嘭”的一聲,屁股同時着地,雖然震得隱隱生疼,卻也安然無恙。
卞小都躬身道:“阿彌陀佛,小僧並非有意……”一句話沒等說完,猛然眼前劍光乍起,殺氣凝結,卻是玉龍門獨有絕招“一生一死”。
卞小都不禁一呆,眼見這一劍快若閃電,避之不及,只有閉目待死,突然一隻肥胖葫蘆飛來,“啪”的一下,砸開來劍,隨着一道紅影從天而降,立在卞小都身旁,滿面怒色。剛纔那偷襲之人,此時被真氣反銼,口中鮮血狂噴,仰面便倒,立即有幾名道士衝上來,一面扶住他,一面大聲喊:“師叔!師叔!你怎麼樣?”那師叔口中不住喀血,哪裡還說得出話?眼看是不活了。
上泉臉上變色,喝道:“閣下何人?”酒道人怒氣衝衝,放開喉嚨,好似晴空霹靂道:“貧道蜀山酒道人,你們這些人怎的不分青紅皁白?隨意殺人!”上泉暗暗心驚,酒道人之名如雷貫耳,早有所聞,知道此人爲人正道,嫉惡如仇,今日見面,不覺有些心虛,急忙跳下馬,緊走幾步,施禮道:“原來是同道中人,小道上泉,微列玉龍門第五代掌門,在此見過真人。”
酒道人哼了一聲,道:“我來問你,這些妖精所犯何罪?卻要你們如此趕盡殺絕?”上泉故作驚訝道:“怎麼?真人還不知道麼?如今天下妖精都在趕往蜀山,要與蜀山爲敵,我們聽到消息,片刻不敢耽誤,一路奔襲,見妖殺妖,便是要相助蜀山,真人卻爲何給這些妖精講情?”
酒道人臉色稍稍緩和,說道:“貧道並非給妖精講情,只是事情沒弄清楚之前,難分對錯,你們這般胡砍亂殺,怎知其中沒有好人?”上泉呵呵一笑,道:“真人這玩笑未免開得有些大了,妖精之中怎會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