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眨眼,明明滅滅。當中北斗七星,鬥四柄三橫掛穹窿,此時正值夏末,斗柄偏南,醜女記得來到蜀山後,爹爹教她辨識星象,說沿着斗柄方向便可找回家中。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在地上做個記號,留待天明依此而行。
其時銀夜過半,月兒已躲到羣山之後,四下山風掃地,微微有些涼意。醜女握了握卞天舞小手,感覺他手心溫暖,心中甚是安慰。不遠處羣妖忽忽而過,眼見着漸漸稀少,終於走的一個不剩,醜女忽然一陣悲涼,鼻子一酸,眼眶溼潤,兩顆晶瑩淚珠順着臉頰滑落。
她白日親眼見爹爹被人殺死,跌落懸崖,連屍首都找不見,那一刻她拼命忍耐,堅挺着不哭,告訴自己:“我不哭,我偏不要哭,我便是孤苦一世,也不叫別人看出來。”可是這時候,四周寂靜,人跡杳然,那難過自然而然浮上心頭,再也忍不住了。
過了一會兒,倦意襲來,她腦中想着:“不能睡,你不能睡,你若睡了,到時山中跑出猛獸,那可糟了。”想是這般想,卻止不住眼皮不住下垂,迷迷糊糊間正欲睡去,突然身旁卞天舞一聲大叫,喊道:“娘,你別走!義父,你別走!你們都走了,我怎麼辦?嗚——”
醜女一驚,頓時打散睡意,轉頭看他,見那孩子緊閉雙眼,但眼中淚珠滾滾,滑向兩旁,已把鬢髮沾溼。她一聲嘆息,忖道:“他這麼小便沒了父母,可比我可憐多了。”一邊想一邊伸手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打他胸口,溫聲哄道:“莫哭莫哭,你娘走了,還有姊姊在這裡呢。”
聽了這話,卞天舞“哇”的一聲,哭得更加兇狠,滾滾淚珠滴在醜女手背上,十分溫度。醜女被他哭得難過,自己也忍不住淚水瑩然,知道此時無法相勸,只得任由他哭。
卞天舞越哭越委屈,越哭聲音越大,哭到後來幾乎喘不上氣,哽咽了幾回,突然睜開眼睛道:“娘再也不會回來了。”醜女輕輕爲他擦拭臉上淚水,望着他朦朧眼神,一時不好回答,不知他是真的明白,還是仍在夢中,稍頃問道:“你做夢了麼?夢見誰了?”
卞天舞搖搖頭,從她懷裡掙扎起來,擡袖抹乾眼中淚水,說道:“娘說不管我到哪裡,她都會在天上望着我,她說你是好人,叫我跟着你,聽你的話。”醜女呆呆望着他,突然心上一片溫柔,拉住他手道:“你娘說的不錯,從此便由姊姊照顧你,決不能讓你再受一絲委屈。”驀地一陣山風猛烈,吹的頂上枝葉呼呼亂搖。
樹下兩人相互依偎,經由剛纔一番事故,兩人平添幾分親切。卞天舞終究年紀小,雖然心中有事,但不久又自呼呼睡去。快天明時,醜女也睡了一會兒,睡夢之中記起自己守護職責,猛然驚醒,跳了起來,眼前白花花的,陽光滿地,日頭已過三竿。
醜女打理好衣襟,彎腰叫起卞天舞,爲他拍去衣上塵土,拉着他沿夜間留下的記號行去,走了幾步,歪頭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卞天舞道:“我叫天舞。”
醜女道:“你姓天麼?”
卞天舞道:“我不姓天,我姓卞,娘和義父管我叫天舞。”醜女笑道:“那往後我也管你叫天舞,我叫梓歆,你可以叫我梓歆,也可以叫我姊姊。”卞天舞道:“梓歆和姊姊有什麼不同?”
梓歆道:“叫我姊姊是因爲我年紀比你大,梓歆卻是我的名字,那也沒什麼不同。”兩人走走說說,並不寂寞,兩旁青草碧綠,野花爛漫,卞天舞精力充沛異常活躍,時常追蝶逐雀滿處亂跑,一不留神便失去蹤影,梓歆找了幾回,心中煩惱,於是緊緊拉住他手,再不放開。
將近午時,遠遠望見一處村落,梓歆因心裡懼怕人類,所以不願入村,當下二人自村外繞過。村外盡是丘陵,高低起伏,上面開着層層梯田,二人沿着緩坡田埂行進,走着走着,迎面撞上三個肩扛着農具的村民,梓歆一見,登時低下頭,不敢以面目示人。
但此時天光正亮,幾個村民卻瞧得清清楚楚,見那女孩相貌竟生得其醜無比,世間罕有,不禁大爲驚訝,免不了對她指指點點,譏諷嘲笑。卞天舞心中有氣,脣邊冷笑,拉着梓歆一路疾走,走了數丈距離,突然蹲身拾起幾枚石子,運指彈出,“嗤嗤嗤”石子激射,精準打在幾個村民後腦上。
村民“哎呦!哎呦!”大叫呼痛,伸手往腦後一摸,滿指鮮血,當即張口亂罵,目光四下搜尋,只見不遠處一個孩童正指着他們哈哈大笑。
幾個村民大怒,奮力追來,梓歆心下着慌,趕忙拉着天舞逃跑。二人都曾習練過玄術,所以奔跑速度比村民快了數倍,幾個村民眼看他們越跑越遠,終於在一處土坡後失去蹤影,也只得暗道晦氣。
梓歆拉着卞天舞一路飛奔,直跑出七八里地,聽後面沒人追來,這才放緩腳步,喘息中想要埋怨他幾句,可是望見那孩子滿臉純真,知道他是爲了自己才招惹別人,不由得心下一軟,又是感激又是無奈,埋怨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
二人走了一會兒,卞天舞見她情緒低落,不禁問道:“梓歆,你幹麼不高興,是因爲別人笑話你麼?”梓歆搖頭道:“別人笑我,是因爲我模樣醜陋,我天生這般,便是給人家笑的,那也沒什麼。”
卞天舞道:“怎麼沒什麼?人家笑你,那便是瞧不起我,義父跟我說,誰敢瞧不起咱,咱便把他打到瞧得起爲止,哼!以後再有人敢笑你,我便把他眼珠挖出來!”梓歆臉色一沉,道:“我不許你這樣!人家笑我,我也不會缺了什麼,便讓他笑好了,你若想幫我,就別挖人家眼珠,那樣反而讓我更加難過。”
卞天舞奇道:“我挖他眼珠,你難過什麼?好吧,既然這樣,我就不挖他眼珠,我把他十指剁碎,雙腳斬下,用刀子在他臉上畫一坨大糞,塗上蝕骨草,叫他變得比你還醜。”
梓歆聽得一陣發寒,斜目望去,見他臉上得意洋洋,並不像信口胡說,心中不由叫苦,可是一時不知道怎樣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