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聲音字字清晰,猶如附在耳畔,難道劉邦小兒真能看見自己?霸王心中正在疑惑,猛然間不遠處響起一聲慘呼,凝神望去,卻是一名騎士被斬落馬下,羣鬼蜂擁上來,轉瞬之間給撕得粉碎,化爲一灘黃液。原來在他與漢王對話這段時間,萬千鬼卒已重新排列陣型,把他們重重包圍起來,衆騎士左衝右突,卻再衝不開敵人防禦,反而折損了數名騎士。
時間一點一點在流逝,可敵陣卻越來越堅實,霸王率領衆騎士又接連衝殺幾回,眼看敵人越聚越多,心中突然醒悟,自己是不是又中了劉邦之計?心念及此,心頭一緊,那滋味卻不是言語能夠表述。“通通通”鼓聲沉悶,隆隆催魂。四周羣鬼呲牙咧嘴,露出最醜惡的容貌,相擁着碰撞着朝他們撲來。
“大王!”“大王!”身側騎士拼命呼喊,他雖然聽得見,卻已無法回答。恍惚間只覺一縷魂魄回到烏江之畔,對面千軍萬馬,他雖凜然不懼,卻又爲之奈何?
那是誰?他看見一個長髮飄飄的女子在他面前若隱若現,是虞姬麼?難道你還記得我?他拼命忍着淚水,可是淚水反而奪眶而出。他看不清她的容貌,他不敢確定她是不是虞姬,只是這一刻思念洶涌襲來,幾生幾世也無法消除。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頭頂忽然響起陣陣鼓樂,樂聲漫漫,十分美妙。羣鬼聽到這樂聲,竟自漸漸退去,不久空中灰濛散開一片,只見兩隊少男少女手中各持樂器,敲鐘擊鼓伴歌而來。當中一隻叫不出名的古怪大鳥,銀首紫羽,拉着一架彩車,翩翩而降。
怪鳥降入灰濛,繼而重又高飛,此時彩車上赫然多了一個華麗武士。武士頭戴十二旒玉珠冕,身披金甲,腰懸長劍,外裹一件輕紗素袍,只聽他一聲令下,怪鳥鼓翅懸於半空。
那武士靠近彩車邊沿,手扶上面硃紅欄杆,望着霸王,輕笑道:“賢弟,十二柱香時辰已到,這一次看來又是爲兄勝了!不過賢弟也不須太過煩惱,你若仍是不服,兄願隨時奉陪!只是臨別之際,兄有一言,還望賢弟仔細斟酌!其實你我境遇便如此時此刻,我在高處,你在低下,咱們境界本就不同,你力拔山兮,英雄蓋世,可是無論如何也爭不過天意,既然宿命如此,我勸賢弟還是認了吧。”
四周寒冷,彷彿落入冰窟一般,霸王一動不動,猶如被咒語定住。他心中不服,真想投出大刀,穿透仇人胸膛,可是此時手臂僵硬,竟一絲也擡不起來。什麼高處低下,全不過是一些魑魅魍魎,他心中明白,只是身體卻不由自主。一道橙色光芒由天而降,罩在他的身上,他魁梧雄壯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漸漸的越來越淡,直至與橙色光芒相融一起。
衆騎士眼望霸王在橙光中分解,知道從此分別,也許再不能相見,心頭不免悽然,只覺茫茫之中有一種無奈,即便他們再怎麼勇猛,也是挽留不住。灰濛彌補,頃刻間彩車上的武士與霸王一起消失不見,幽冥慼慼,又恢復成原先黑白顏色。
萬千鬼卒已走的一個不剩,剛剛拼命廝殺的戰場,如今只留下一灘灘鬱結黃液,以及數十名頹喪的騎士。衆騎士聚攏過來,相互凝視,只覺心頭哽咽,雖有萬語千言,卻不知怎樣表述。又停了一會兒,眼看灰濛濃重,卻已是幽冥暮時,只聽一名騎士道:“大家回去吧。”
衆騎士並無異議,大家揮手作別,各自散去。蔣衡把卞天舞放下馬來,說道:“小兄弟,此間事了,已經沒有什麼熱鬧好瞧,咱們便在此分手了。”
卞天舞站在馬前,擡着下巴,望着馬上騎士,實不明白這些厲害人物爲何要垂頭喪氣,心想:“難道他們打輸了?可是打輸了又有什麼關係?再重新打過就是。”他心裡對蔣衡等人十分佩服,不想就此分手,卻也不好意思說出來,嘴中問道:“你們輸了還是贏了?”
蔣衡卻不理他,默默撥轉馬頭,但聞蹄聲得得,漸行漸遠。望着蔣衡背影,卞天舞心上忽然涌起一種滋味,只是這時他年紀幼小,雖然感覺到,卻說不清楚,直到許多年後,他才懂得,那時滋味叫做英雄末路。
卞天舞正自出神,忽覺手心被人握住,那手枯瘦粗糙,不用想便知是梓歆。他扭轉回頭,只見梓歆臉色平和,脣邊對他一抹兒微笑。她容貌醜陋,肌膚如柴,可不知爲麼,這一刻他感覺不到她的醜,只覺這笑容那般熟悉那般親切,好像萬古之前他們便如此對視着。
梓歆反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問道:“你怎麼了?”
卞天舞“啊”了一聲,回過神來,道:“沒怎麼,這些人都走了,咱們也走吧,只是不知該走哪邊?”
梓歆擡手向前一指,道:“剛纔我問過和我在一起的張將軍,他說朝那邊一直走下去,便可走到東山界的奈何橋,奈何橋下有一隻叫離魈的水獸,咱們跟它祈求,或許就能返回陽間。”
卞天舞道:“離魈是什麼東西?長什麼樣子?”梓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等咱們到那裡,自然就見着啦。”說着一拉他小手向灰濛中行去。
前途遙遙,不知要走多久,四周灰濛漫漫,遮擋着視線。兩人手牽手,十指間握得緊緊的,生怕一不留神鬆開了,便會丟失對方。走了一會兒,卞天舞困倦起來,腳下跌跌撞撞,梓歆瞅他一眼,心中憐惜,不過這時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只怕一閉上眼睛,便再也找不到歸途。
梓歆站住,蹲下身來,說道:“天舞,你累了麼?若是累了,便趴到姊姊背上歇一會兒。”卞天舞雖已困得不行,可是望着她瘦弱雙肩,卻不想爬上去,心中想道:“梓歆模樣雖醜,可到底還是女孩子,我長大了要像霸王他們那樣,可不能叫個女孩子揹我那樣沒出息!”想到這裡強打精神,說道:“我還不累,咱們繼續走吧。”
梓歆見他神情堅決,不由微微一笑,知道他是硬充好漢,當下也不勉強,站起身道:“其實姊姊早就累了,沒想到天舞還不累,天舞真是厲害。”
卞天舞被人誇獎,心中喜歡,睏意不覺打消許多。當下兩人繼續前行,梓歆怕天舞堅持不住,便不住與他說話,問起他從前日子,天舞敘述魔家幻境時的情景,梓歆聽得萬分驚奇,沒想到世間還有那樣神奇的地方。
後來說到修煉魔家功法,梓歆雙眉一皺,十分鄭重道:“天舞,你與魔家有牽連,這件事跟我說了無妨,可千萬千萬再不能與外人講!”
卞天舞道:“那是爲什麼?”
梓歆道:“魔家詭異,自古便爲世人唾棄,你若說出來,從此便是全天下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