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你有過一個女兒?我從未沒聽說過……”
話音未落,巫溪已經擡起了頭:“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經死了,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死的死,老的老,活下來的沒幾個,你又怎麼會聽說?”
蘇紫瑤雙眸猛地一縮:“三十年前?”
短暫的詫異的過後,蘇紫瑤又問道:“師父說,你的女兒是被你最愛的人……所殺?”
巫溪深深地看了蘇紫瑤一眼,臉色清楚的扭曲了一下,幾近殘忍的說道:“這就是天譴,因爲觸犯禁條所要經受的天譴。弒父,弒子,弒母,弒女。”
蘇紫瑤臉色一白,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勉強笑道:“師父,你在跟我開玩笑……是不是?”
“如若可能,我也寧願這只是個玩笑。”巫溪看向蘇紫瑤的目光染上了幾分憐憫,“瑤兒,蠱王與聖女觸犯禁條所要經受的天譴,不會報應在我們自己身上,而是報應在那個奪去你清白的男人,還有……你的孩子身上。”
蘇紫瑤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如遭雷殛。雙脣抖了抖,卻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瑤瑤。”巫溪一臉擔憂的喚了她一聲,伸手想要拭去她臉上不知何時開始跌落的淚水,卻被她躲開。
“別碰我,別碰我!”
“瑤瑤……”巫溪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憂心的望着蘇紫瑤。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蘇紫瑤後退兩步,癱倒在地,雙手無措的摸着自己的肚子。這裡面孕育着一個還未成型的孩子,她和那個人的孩子,他們兩人視若珍寶的孩子。
聖女觸犯禁條所受的天譴不會直接報復在聖女的身上,而是報復在那個奪去了她初貞的男人與她的孩子身上……
弒子!這一瞬,蘇紫瑤腦中滿滿的全是前世的一場場,一幕幕。
那時,她剛生下孩子不久,府中忽傳她揹着龍誠璧與男人私交,人證物證皆在,她百口莫辯。
她永遠記得龍誠璧那時候看向自己的目光,冰冷而悲哀,心碎而憤怒:“賤人,本王待你不薄,你卻背叛我,這個孩子怕也是別人的種。來人,拖出去。”
當時,她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活生生的被人抱了出去,爾後又冷冰冰的被丟了回來。一身血液冰冷似雪,沒了呼吸,沒了溫度,再也不曾睜開眼睛,原來那一切都是所謂的報應嗎?那麼,這一次她又得經受一次那樣撕心裂肺的痛苦?不……
“不,不會的,那些都是過去了。這一次我沒有背叛他,我不曾背叛過他,他不會這麼對我的,不會的。”淚水順着蘇紫瑤的臉頰滑落,狼狽了她一臉的妝容。
巫溪走到她的身邊,輕柔的抹去她滿臉的淚水,輕嘆一聲道:“瑤瑤,你帶走了當年我讓你養育的那隻金蠶蠱,是嗎?”
“當年教你練蠱之時,我便曾對你說過,那隻金蠶蠱與你息息相關,那是因爲……”感到懷中之人渾身一僵,巫溪搖了搖頭,咬了咬脣,殘忍的打破蘇紫瑤最後的一線希望:“那金蠶蠱乃是你成爲聖女,正式進入蠱閣的象徵,亦是永遠束縛你的枷鎖。如若你這輩子都能夠謹守宮規,潛行修蠱。這隻蠱蟲便與其他蠱蟲無異,會陪伴在你身邊,守候你一世,假以時日,待蠱蟲長大,再配上鳳凰令便可一步步蛻變成爲真正的鳳凰蠱。”
“那若是我沒有做到呢?”蘇紫瑤揪着巫溪衣襟的手猛地一緊,擡頭急切的望着他,心中隱隱已經有了答案,卻不願相信。
“那金蠶便會在你觸犯禁條之後陷入沉眠。”巫溪頓了頓,盯着蘇紫瑤痛惜道,“瑤瑤,你的金蠶是否已經結繭?”
蘇紫瑤咬了咬脣,垂下頭去,避而不語,巫溪見狀深深地吸了口氣,啞聲道:“知道金蠶爲何結繭之後蠱性反倒大減嗎?”
見蘇紫瑤又擡起頭來,巫溪幽幽一嘆:“那是因爲金蠶的蠱性已經在你與那個男人第一次行房之後便慢慢地滲進了那個男人的體內。”
蘇紫瑤臉色陡變,顫顫巍巍的想要站起身來,雙腿卻似灌了鉛一般,重若千斤。
“不會的,怎麼會?怎麼會?不可能的……”蘇紫瑤呢喃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巫溪的手道,“師父,金蠶確實有一段時日失了蠱性,可是……可是最近它已經恢復了,而且它現在也已經漸漸破繭了。師父……”
巫溪蹙了蹙眉,不着痕跡的看了蘇紫瑤的肚子一眼,爾後不忍的別開了目光:“蠱性恢復是因爲,你懷了孩子,你的孩子……”
“不……不……”明白巫溪的意有所指,蘇紫瑤冷着臉放開了他的衣袖,麻木的往後退去,“爲什麼……爲什麼……是我犯了錯,爲什麼要讓他和我的孩子來承擔,爲什麼……”
“因爲他們都是你最重要的人……報復在他們身上的痛楚遠比直接傷害你痛苦百倍。”巫溪望着癱倒在地傷心欲絕的少女,倒抽了一口冷氣,好似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那時的他也如她這般,以爲有了她們便有了一切,有了她們便可放棄所有,但事實卻在最後給了他狠狠的一記重擊。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日,他興沖沖的待着所獵之物推開家門之時,看到的悽慘場景。
他視若珍寶的小女兒失去了呼吸,無聲無息的躺在血泊之中,雙眸瞪得大大的,裡面的傷痛與不敢置信至今仍時常出現在其午夜夢迴之時,令他驚魂。而他最愛的人則傻傻的站在一旁,手中緊握着一柄沾滿鮮血的匕首。半晌之後纔好似明白了過來,尖叫一聲,滿懷着痛悔與憤恨,將那鋒利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那時的他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看着自己最重要的兩個人先後在自己面前血濺當場,永遠離去。他永遠記得,他所愛之人臨死前看向他那仇恨的目光,那是他的原罪,卻報應在了她們的身上,是他……親手將她們推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時隔三十年,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當初所經歷的已一切竟再次重現,而這一次……這樣的痛苦卻落在了他最疼愛的徒弟身上。
“師父,沒有辦法嗎?沒有挽救的辦法嗎?”蘇紫瑤沉默良久,才艱難的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好似被沙子磨過一般。
“沒有。”巫溪閉了閉眼,上前拉住蘇紫瑤的手,“瑤瑤,跟我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那個男人。相信師父,再呆在他的身邊,你一定會後悔的。”
蘇紫瑤呆愣在地,雙手緊緊地護着自己的肚子,眼神空洞洞的望着遠方,迷茫得讓人心痛。
“瑤瑤。”看着蘇紫瑤這般,巫溪也有些於心不忍,但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不能讓這個孩子步上自己當初的道路,一輩子在悔恨中度過。
“師父,你讓我想想。”蘇紫瑤沉默良久,低聲說道。
“瑤瑤,你現在孩子都有了,再猶豫就真的來不及了,難不成你想讓這個孩子剛一出生便沒了性命,還是說你想讓這個孩子剛一出生便沒了父親?”
蘇紫瑤撫着肚子的手猛地收緊,掙扎着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起來,略顯憔悴的容顏之上亦帶着幾分少有的麻木:“師父,縱然今晚我願意跟你走,你認爲以你們的力量,能夠輕易將我帶出王城嗎?這些日子王城流言四起,王城早已戒備森嚴,你們能進來已屬不易,再加上一個我,插翅也難飛。”
“瑤瑤……”巫溪顯然不甚滿意蘇紫瑤的推托之詞。
“師父,給我點時間,求你。”
蘇紫瑤幾近哀求的目光讓巫溪越發不忍了起來,輕嘆一聲道:“好,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你的孩子看着還未成型,若想保全他,定不能再耽擱太久。”
孩子。蘇紫瑤摸着自己的肚子,眼底掠過一絲傷痛。
從客棧出來蘇紫瑤便一言不發,默默的就着碧淵的攙扶坐上馬車,爾後雙眼空洞洞的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一動不動。
“小姐……”碧淵擔憂的看着蘇紫瑤,欲言又止,眼中淚花閃爍,竟是比蘇紫瑤還來的着急。
“你聽到了?”蘇紫瑤淡淡的問道,聲音虛弱得猶如微風,稍縱即逝。
“嗯。”碧淵吸了吸鼻子,剛纔她和肖澤一直守在門外,聽到裡面傳出的動靜,兩人嚇了一跳。剛想推門而入,卻不想聽到了那樣一個天大的秘密。
“呵呵,千盼萬盼盼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當真諷刺。”蘇紫瑤自嘲的低笑了兩聲,雙眸默默地閉上。
碧淵清楚的看到兩行清淚順着蘇紫瑤的眼角緩緩滑落,跌落到蘇紫瑤所倚的窗樞之上,留下一道深色的水痕,忍不住捂嘴陪着蘇紫瑤一同低泣。
在她的記憶之中,蘇紫瑤只這樣哭過兩次,一次是十年前,夫人逝世那會,她也是這樣靜靜的坐在一邊,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般靜靜的哭。第二次便是今天。
命運的殘忍往往就在於,讓一個人以爲自己即將得到幸福,卻又殘忍的將其打入地獄。那樣的痛楚遠比一個人一開始便待在地獄來得深重,因爲沒有見過天堂的人,是不會真正體會地獄的黑暗的。
“哐當……”就在兩人默默無言垂淚之時,馬車忽然一抖,引得兩人險些滑了身子。
“怎麼回事?”馬車還在走,蘇紫瑤卻是驚醒了過來,掀起車窗上的車簾。
看清外面景緻的一瞬,蘇紫瑤臉色猝然一變,這條……不是回攝政王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