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瑤詫異的望着這個一貫端莊賢淑的女子，那自眼中駭人的殺意，蠕動着嘴脣道：“爲什麼？”
問完之後才若有所覺的擡起頭，艱難的問道：“姐姐一開始就知道……那個孩子的滑落並非意外？”
蕭茹玉冷笑兩聲，眼中滿是悽苦：“自打懷孕之後，我便一直小心謹慎的保護着那個孩子，大夫也一直說孩子胎息穩固，胎位正常，怎可能因爲出去散了一會步便受驚滑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時候我根本不曾受到什麼驚嚇。”
蘇紫瑤抿了抿脣：“姐姐既然知曉孩子滑落一事絕非意外，那當時爲什麼……不告訴王爺？”
“因着孩子的死，璧兒本就相當自責，加之當時璧兒的身份地位，我若告訴他，非但是璧兒，只怕整個王府都無法安寧，我……不願讓他爲難。”蕭茹玉搖了搖頭，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但是妹妹，你知道嗎？感到孩子流出體外的那一刻我有多恨？有多想就這麼隨着孩子一起去了！”
“姐姐！”蘇紫瑤伸手握住蕭茹玉激動道微微發顫的手，小心翼翼的問道，“姐姐是不是知道當年害得你滑胎的那人是誰？”
“是誰？”蕭茹玉低笑了起來，“還能有誰？當年一見我入了這王府，恨不得將我生吞了的人還會有誰？”
蘇紫瑤一驚，預感到自己接下來聽到的很有可能會是自己忽略已久的……隱情。
“紫瑤其實也有所察覺了吧。爲難你的人不只來自這深宅大院，還有……皇宮。”
“這就是妹妹遇刺當日，姐姐特地跑來提醒妹妹的緣由？姐姐一開始就知道是誰想要害我，是嗎？”蘇紫瑤望着蕭茹玉清明的雙眸，輕呼了口氣，低聲問道。
蕭茹玉彎了彎脣角，眼中滿是嘲諷：“沒錯，我一開始就知道。璧兒對你的寵愛足夠讓那個賤人對你忌憚萬分，這也是我越發肯定你將來會爲我報仇的原因。”
眼見着蘇紫瑤臉色微沉，蕭茹玉不在意的揚了揚眉，低笑道：“有沒有興趣知道那個賤人與璧兒的事情？”
蘇紫瑤雖不喜柳若汐，前世也知曉這人與龍誠璧曾有過一段感情，卻也不甚詳盡，故而雖然不甚情願，卻還是點了點頭。
“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母儀天下的太后，是左相柳瑞海的親生女兒。柳瑞海膝下一男一女，當時柳瑞海會將柳若汐嫁給大皇子爲妾，一方面是因着當時的大皇子乃是皇后親生，嫡子長孫，乃儲君的有力人選，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柳瑞海的長孫，柳城潤娶的正是那時當朝皇后的親侄女，蔣家二小姐蔣思悅，柳若汐嫁給了大皇子，可謂親上加親。”
蔣家的二小姐是龍痕母后的親侄女？蘇紫瑤鳳眸微凜，原來蔣家和皇室還有這麼一層關係，這麼說起來蔣家和柳家的關係也可謂是盤枝錯節。不過這在皇家與重臣之間也不算什麼稀罕事，皇室雖然尊貴，卻少不得需要在百官中培養出一些自己的勢力，以求服衆。
“姐姐……”出聲打斷蕭茹玉的話頭，蘇紫瑤蹙了蹙眉，“我不明白，柳瑞海既然能夠做到今日左相之位，腦筋自然動得比一般人來得快，既如此他爲何當初不將女兒嫁給龍誠璧，兒子女兒各爲其主，不論是誰得了皇位，柳家都會是最後的贏家。”
蕭茹玉一笑：“他聰明，璧兒和大皇子也不傻。當年大皇子和璧兒爲了儲君之位爭得頭破血流，他若是將柳若汐嫁給了璧兒，以璧兒的性子，他得不到璧兒的承諾不說，反倒會失了大皇子那邊的信任。”
“那柳若汐呢？她……可是真心喜歡王爺？”蘇紫瑤咬了咬脣，猶豫了半晌才總算問出心中一直介意的問題。
蕭茹玉愣了愣，嗤笑道：“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倒是兩個都想嫁，卻兩個都不願嫁。”
“咦？”蘇紫瑤愣住，蕭茹玉見她那模樣又笑了：“柳若汐與璧兒確實有過一段感情，但你也不需要太過介意，那段感情在我們看來都不過是利用與被利用的虛情假意罷了。”
蕭茹玉擡頭嘆了口氣，眼中竟浮上了幾分懷念：“那時候皇家子嗣不豐，端惠皇貴妃也就是璧兒幾個的母妃時常抱怨宮中太過冷清，先帝疼寵她，便時常讓我們這些與皇室有姻親的家族孩子進宮陪伴皇子皇女玩耍，柳若汐便是那個時候遇上璧兒的。柳若汐的容貌當年在王城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出挑，當然，與現在的紫瑤沒得比。”
蘇紫瑤聞言微微一笑，卻並未在意。
蕭茹玉續道：“當時璧兒和大皇子都很喜歡她，但相比起相貌平平的大皇子，柳若汐似乎更傾心於璧兒，故而當年先帝準備給柳若汐指婚之時，柳若汐纔會搖擺不定，且隱隱有衷情於璧兒的態勢。但是，誰也不會想到她最後竟會臨陣倒戈，緣由說起來也是情有可原，因爲儲位之爭的後期，宮中傳出先帝更屬意大皇子的消息。”
“所以她就那麼毅然決然的拋棄了原本山盟海誓的王爺，轉投了大皇子的懷抱？”蘇紫瑤嘲諷的勾了勾嘴角，這樣的做法倒是很符合那個賤人的性情。
蕭茹玉眼中亦滿是諷刺：“她確實這麼做了。但柳若汐這個人心太大，一方面她意圖藉由大皇子穩固柳家地位，讓她成爲滄月最尊貴的女人，一方面又希望能夠籠絡住璧兒的心，讓璧兒對她死心塌地。”
蘇紫瑤雙眸冷了冷，心頭越發冷笑不已，一個朝三暮四的婊子還想着讓人爲她守身如玉？她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映然的事想必璧兒都跟你說過了吧，當年我懷着映然的孩子，璧兒不忍心我們孤兒寡母在外被人欺凌，纔想着將我迎入府中照顧，卻不想因爲這倒招了歹人的惦記。”蕭茹玉放在桌邊的手猛地收緊，蘇紫瑤擰了擰眉，伸手覆上她冰涼的手背，無言的訴說着安慰。
“姐姐的意思是，柳若汐是因爲嫉妒……”
蕭茹玉冷哼一聲：“她以爲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卻不想一直在她掌控之內的璧兒會另娶他人，所以她着急了，着急到動手來害我的孩子！”
蕭茹玉右手往桌上一拍，雙目微微泛起了紅色，蘇紫瑤心中一酸，同樣失去過孩子，她知道一個孩子對於女人來說意味着什麼，更能夠想象把這個孩子當成一切的女人，失去那個孩子會如何的……痛徹心扉。
“姐姐既然一直知曉害你之人是誰，這麼長久以來，爲何不找人幫忙報仇雪恨？”而等到現在，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再遇上自己……
“找人幫忙？”蕭茹玉垂頭暗笑，淚水順着她的臉頰緩緩滑下，滴落在桌案上發出一聲令人心顫的響動，“我找什麼人幫忙？當年的她是備受矚目，太子寵愛，皇后愛惜的太子妃，後來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母儀天下的皇后、太后，我找什麼人幫我？我能找什麼人幫我！”
“王爺……姐姐還有王爺……”
蕭茹玉痛苦的搖了搖頭：“當年奪儲失敗，璧兒自願請旨鎮守邊關。當時很多人都傳言璧兒是因着害怕太子殿下挾怨報復，纔會提前請願離開王城，但我卻很清楚，擔心大皇子報復是一點，還有一點便是因爲柳若汐那件事給璧兒的打擊太大。璧兒雖說不上怎麼愛那個女人愛的死心塌地，到底還是有幾分感情的，可是那個女人爲了權勢富貴，眼睛都不眨便放棄了他，像極了……璧兒的母妃！”
蘇紫瑤面色一沉，想起上次蕭茹玉所言，赫連氏爲了自己的富貴，同樣在奪儲之時捨棄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兩個當時可以說是龍誠璧最爲重要的女人，先後背叛他，怨不得養成了他如今那般不願在外人面前輕易顯露的惡劣性子。
想想卻也唏噓不已，蕭茹玉口口聲聲不願龍誠璧爲難，說到底心中還是有所顧慮的，擔心龍誠璧對柳若汐……餘情未了，擔心即便說出來，龍誠璧也無法替她討回公道。
“說到底，姐姐還是不相信王爺。”蘇紫瑤別開眼，望向那滿院還在迎風搖曳的玉玲瓏，“姐姐把步搖給王爺之時便早有決斷，今後這簪子到了誰的手裡，那個人便是姐姐最後的希望，是嗎？”
蕭茹玉指尖一抖，卻沒有反駁，蘇紫瑤起身走到邊上的圍欄邊，任冬日的冷風迎面撲來，望着不遠處慢慢開始結冰的湖面，悶聲道：“那日我循聲而來，一曲《陽春白雪》用九霄環佩彈出了這世間最動聽的聲音，卻不知那聲音之中暗含了多少的算計，那時候……你是料定了我會過來的吧。”
蕭茹玉臉色一白，卻沒有反駁：“沒錯，那日我是看清了你在湖的對面，才臨時起意彈奏曲子引你過來。”
蘇紫瑤握着圍欄邊緣的手指微微泛着白，任誰以爲一直以來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事情脫離了控制，都會心慌不安。
“姐姐怎麼知道我聽到琴聲一定會過來？”
蕭茹玉搖了搖頭：“我並不確定，只是聽小人說過你曾於宮中一舞傾城，舞與曲，音律相通，我不過抱着僥倖的心思一試。”
蘇紫瑤深吸一口氣，知道即便自己那日沒有過來，蕭茹玉也定會想其他的辦法將自己引來。只是那終究不若這般偶遇來得自然，來得讓人輕易放下防備。
“一直以來，我以爲這個王府裡面，真正不計得失真心對我好的姐妹只有你和芙兒。”
可到頭來才知道終究是自己太天真，這份不計得失原來從初時便是一場騙局。
“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蕭茹玉輕嘆一聲，起身走到蘇紫瑤的身邊。
蘇紫瑤深吸了口氣：“那日你說的那些，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蕭茹玉雙眸流轉，望着下面的冰湖，沙啞着聲音答道：“都是真的，那日確是映然的祭日，簪子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信你會幫我，紫瑤，這都是命。”
命？！蘇紫瑤倒抽一口冷氣，擡頭看向空中過分刺眼的太陽，沒錯，這是命，從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是命，但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如此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