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這麼多日,裴葉凱只覺得全身肌肉僵硬麻木,無處不痛。他嘗試着爬起來,牽動肩膀傷口,忍不住嗤牙裂嘴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低頭,看見渾身上下纏着厚厚的綁帶,手掌上的傷也被綁帶纏繞,包成了兩個厚厚的圓球,咋眼看上去,說不出的滑稽。
這裡是哪裡?
誰救了他們?
腦海中冒出兩個大大的問號,疑惑的目光落在窗前對雨靜思的玉傾顏身上。他嘗試着張了張嘴巴,然而喉嚨乾裂沙啞只能夠吐出一個低低的“啊——”字。
玉傾顏渾身觸電般一顫,如夢初醒,猛然回過頭來。轉身正對上坐在牀頭正目不轉睛朝她看來的裴葉凱,四目相對,淚水剎那間*眼眶。玉傾顏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喜悅,站起來,飛撲上前,緊緊摟住裴葉凱的肩膀,那熟悉的臂彎和溫暖,剎那間淚如雨下。
“葉凱……葉凱……葉凱……”
她反覆喃呢不斷地呼喚着他的名字,沙啞了嗓子,喜極而泣,“葉凱——葉凱——葉凱——葉凱——”
“你醒了!你醒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太好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傾顏……”
裴葉凱反手抱住玉傾顏的腰身,狠狠用力,掌心中那瘦弱的嬌軀告訴他,這段日子以來她的辛苦。內心禁不住生出幾分憐惜,暗暗怨自己沒用,竟然連自己的女人都照顧不好,還要連累她辛苦操勞爲自己擔心。他埋首玉傾顏芬芳的髮際,呼吸着那醉人心神的曼陀羅花香,動情道:“傾顏……你沒事……真好……”
“葉凱,你終於醒了!”
玉傾顏微微離開裴葉凱的懷抱,輕輕拭去眼角溢出的淚花,啞聲道,“你可知道,你已經昏迷了十天十夜!你知道嗎,你把我嚇死了!如果你再不醒來,我……我……我……我都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是嗎?”
原來他已經昏迷了十天十夜……這十天十夜的昏迷,一定把玉傾顏嚇壞了吧!瞧她,小臉蛋都尖了,足足瘦了一圈。
裴葉凱心疼地握住玉傾顏冰涼的小手,用力握緊,溫暖她的手掌,疼惜地說:“傾顏,對不起!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對了,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裡是一位隱世神醫的住所。”
玉傾顏握住裴葉凱的雙手,激動地告訴他,“葉凱,多虧了這對神醫夫婦,才保住了你的性命!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淚水禁不住再一次奪眶而出,她泣不成聲道,“如果不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噓——傾顏,乖——不哭——不哭——”
裴葉凱雙手捧住玉傾顏的臉頰,溫柔拭去她臉龐上的淚水,溫聲呵哄,“傾顏,不哭——不哭——你瞧,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乖——不哭了!不哭了!”
玉傾顏眨巴眨巴眼睛,吸吸鼻子,努力想止住眼淚。然而眼淚卻如同開了閘的水龍頭,怎麼止也止不住。喉嚨乾乾的,嗓子啞啞的,她這纔想起要給裴葉凱倒水。她拼命用衣袖抹擦臉上的淚水,啞聲對裴葉凱說:“你瞧我這該死的記性!葉凱,你剛醒,一定口渴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裴葉凱目不轉睛地看着玉傾顏走到茶几旁,拎起茶壺翻開杯蓋倒了一杯熱茶。她雙手捧在手心中,輕輕吹着熱氣,緩步走到裴葉凱面前,雙手遞給裴葉凱,細心叮嚀,“水熱,小心燙着。”
“謝謝!”
裴葉凱雙手接過茶杯,暖暖的熱氣剎那間溫暖了心窩窩。他小口呷着,溫熱的水流淌過乾涸的嗓子,有如最甜美的甘泉,清心沁肺,整個人頓感渾身舒暢。他忍不住咕嚕咕嚕將茶水一飲而盡。玉傾顏接過茶杯,又爲裴葉凱斟滿杯,遞上。裴葉凱端起茶杯再度飲盡。如此飲了五六杯,裴葉凱滿足地抹去嘴角溢出的茶水,長舒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他對玉傾顏說:“傾顏,辛苦你了!對了,怎麼不見喻離?喻離怎麼樣?”
提起鳳喻離,玉傾顏臉色迅速灰暗下去。她吶吶地垂眸低頭,腳尖無意識地搓揉着地面,不敢直視裴葉凱的翌翌雙目。
不好的預感剎那間襲捲全身,緊接着有如驚濤駭浪,將他這葉小舟拍得魂飛魄散。他猛然握住玉傾顏的雙手,鉗子般的巨大手勁讓玉傾顏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神色焦慮,激動地詢問:“喻離呢?他在哪裡?他現在怎麼樣了?”
“傾顏,不要騙我!你要告訴我實話!喻離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葉凱,對不起……”
深吸一口氣,玉傾顏自知愧對鳳喻離,愧對裴葉凱。她低眉垂目,輕咬水脣,掩去眸底悲痛欲絕之色,用盡量平靜的聲音告訴裴葉凱,“老神醫說喻離心脈重創,失血過多,恐怕……恐怕……”
裴葉凱力大無窮握住玉傾顏的手,迫切追問:“恐怕什麼?!你倒是說呀!恐怕什麼?!”
咬牙,努力抑制住心底涌起的吭咽,玉傾顏啞聲道:“老神醫說……他無能爲力……”
“轟——”
如一記驚雷在腦海中炸響,裴葉凱只覺得大腦爆炸剎那間一片空白。身子恍了恍,眼前陣陣發黑,心跳驟停漏跳幾拍,幾欲窒息。他的手撫上心臟,那撕心裂肺的揪心的劇痛讓他渾身無力幾欲死去。
鳳喻離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兄弟,也是他這輩子虧欠最多的兄弟!只要鳳喻離能夠活着,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交換!
他只要鳳喻離活着!他只要鳳喻離活着!
“傾顏……告訴我……你騙我的……你在騙我……”
“我……”
玉傾顏痛苦咬脣,心如刀割。裴葉凱痛,她比他更痛。裴葉凱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失去了自己的好兄弟,而她卻是生生親手扼殺了自己的愛人!是她自私!是她冷血!可是……可是……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
裴葉凱仰天長嘯,那掏心挖肺的痛苦哀號,悽宛絕戾,驚飛了枝頭棲息的鳥兒,驚得窗外雷聲滾滾,暴雨淅瀝下得更大。
“葉凱,對不起……”
除了不斷地說“對不起”,玉傾顏不知道還有什麼言語能夠表達她此刻內心的深深愧疚。她的自私,生生地要了一條人命!她縱然萬死,又豈能夠償還!
“不……傾顏……這不怪你……這不怪你……”
這怎麼能夠怪責玉傾顏呢?玉傾顏不過一個普普通通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的女子,她並非神人,又不懂醫術,怎麼能夠怪她呢?要怪,就怪他自己!怪他學藝不精,無法保護玉傾顏和鳳喻離,反而將他們置於死生危險的境地!他不但保護不了鳳喻離,反倒要讓玉傾顏來救他,照顧他!
真正沒有用的人是他!真正該死的人也是他!
是他沒有用!是他該死!是他救不了鳳喻離!
喻離,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就讓裴葉凱爲你償命吧——
看見裴葉凱悲痛欲絕了無生意的黯淡神情,玉傾顏緊緊握住裴葉凱的大掌,眸光泛淚,急切道:“葉凱,我不准你做傻事!喻離他還沒有死,老神醫用藥物幫他吊着一口氣!我們想想辦法……我們再想想辦法……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們就一定能夠想到辦法救喻離的——”
“傾顏,你說真的?”
裴葉凱聞言心頭希望頓生,緊接着又迅速萎頓下來。他搖頭嘆息道:“沒有用的。既然神醫都說了無力迴天,我們又能夠有什麼辦法呢?傾顏,你不要安慰我了……”
“不是的!葉凱,我不是在安慰你!”
玉傾顏努力思考,拼命搜腸刮肚尋找能夠讓裴葉凱重新振奮精神的藉口,“月的師傅——葉凱,你還記得月的師傅洛霽楠嗎?!洛霽楠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嗎?!神仙能夠起死回生,擁有神奇的力量!他一定能夠救喻離的!”
“洛霽楠……”
裴葉凱聞言眼睛亮了亮,緊接着又喪氣道,“遠水救不了近火。洛霽楠行蹤縹緲,無人知其下落,我們該上哪裡去找他?退一步說,即使讓我們找到他,然洛霽楠性冷如冰,萬金不救,我們又怎麼可能請動他出山。……”
“洛霽楠是月和小白的師傅啊,只要月和小白開口,他一定會幫助我們的!”玉傾顏努力說服裴葉凱放寬心,“等你傷勢稍有好轉,我們馬上去找月和小白,我一定會說服洛霽楠救治喻離性命!”
“傾顏……”
看見玉傾顏雙目灼灼燃燒着志在必得的旺盛火焰,裴葉凱心頭暖暖的略略安了心。他握住玉傾顏的雙手,感動地說:“傾顏,謝謝你……我就怕……我就怕……唉……”話未出口,他已禁不住悲嘆連連。
“葉凱,你擔心什麼?”
“傾顏,我擔心……喻離撐不到那一刻啊……唉……”
玉傾顏心頭突兀一跳,一個近乎瘋狂的決定在心裡成形。她緊緊握住裴葉凱的雙手,輕咬水脣,目光翌翌,堅定地說:“葉凱,我一定會讓喻離堅持下去的!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讓他無牽無掛地離開人世!”
沒有我的批准,鳳喻離,我不准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