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理想與現實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學校佈置了一道特別的作文題目——我的理想。

老師站在講臺上和藹可親的講解道,理想就是大家對自己未來的想象和希望。我晃着小腦袋問,老師,什麼是未來?年輕的老師耐心的解釋道,未來就是以後,這個題目是讓大家寫自己長大後想幹什麼,想成爲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似懂非懂的點頭,同學們早已經炸開了鍋,積極而踊躍的發言。

“老師,我要當數學家!”,“我要當文學家!”“我要當科學家!”……我左手捅了捅同桌說:“你長大後想當什麼家?”他自豪的答道:“我要當醫生!”我又好奇問道:“爲什麼呢?”他狠嘟嘟說道:“君姚,如果你再欺負我,我要讓你吃很苦很苦的藥。”我得意笑道:“我很勇敢,從小不怕吃藥!”他十分失望的低下了頭。

據不完全統計,當時全班五十個人中,有二十多個想成爲科學家,而我,也很光榮的成爲其中一位競爭者。老師滿臉欣慰,彷彿這些祖國的花朵,此刻已經是累累碩果,成爲了無數個錢學森。

回了家,我趴在桌子上,飯都不顧的動筆寫開了。媽媽笑道:“才放假,先好好玩幾天吧。”我撅着小嘴,想到老師那句“沒有理想就沒有未來”的告誡,老氣橫秋的說道:“媽媽,請您不要打斷我的未來。”她看到我擺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我不解,我的未來有這麼好笑嗎?

經過半天的火熱奮鬥,我的理想騰騰出爐。媽媽從頭看了一遍,認真的問我:“君姚爲什麼想當科學家?”我咬着冰棍兒,含糊的說道:“還不是因爲科學家可以賺很多的錢。”媽媽臉一寒,罵道:“家裡是欠你吃的還是欠你喝的,怎麼天天鑽錢眼兒裡呢!還有,思想不端正,作文重寫!”委屈的看着媽媽,心裡嘀咕道,我是吃好的喝好的,但花的是你們的錢呀,我想自己賺錢有什麼不對。

新的學期,我站在講臺上大聲念道:“我的理想是像牛頓、愛迪生一樣,當一個科學家,爲人類和世界服務……”老師滿意的聽着,同學們一個勁兒的鼓着掌,同桌有些討好的對我說:“君姚,我以後天天拿甜的藥給你吃。”我不屑,撇了他一眼,有病的人才天天吃藥!

上了初中,遇到讓所有同齡人都聞風喪膽的數理化,我也很不幸的落爲網中魚。老師苦口婆心的勸道:“同學們,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全身發抖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上着數理化!”手中拿着破落兒的成績單,入賬的數字,個個慘不忍睹,澆的人心哇涼哇涼,黯淡翻動桌上那本厚厚的《現代漢語詞典》,上面解釋道,理想——對未來事物的想象和希望。我愣了會兒,對呀,小學老師講的沒錯呀。低下頭,後面有小括號註明道:多指有根據的、合理的,跟空想、幻想不同。看着這行顏色略淡的小字,兒時理想瞬間灰飛煙滅。初中遭受如此沉重打擊,我抵住外界壓力,清醒將奮鬥目標一欄中科學家三字濃墨劃去,心誠悅服寫到,立志跨入有錢人行列!發小搖頭欣慰說道,這個理想很直白、很粗俗、很遭衆人鄙視打壓,但,實用!

眼激動流淚,深藏了十幾年的信仰,重見天日時竟有人拍案苟同,上前一大步,緊握她的手,久久不能放下。從此,我倆手拉手、心連心創建拜金會,簡稱爲MM(Miss Money),並且打着“金錢,姐只是崇拜,絕不瘋狂”的幌子,很幸運的晉升爲拜金會長,不過這都是後話。

就在我埋葬曾今的理想時,門前的雜草堆裡一朵沒有葉子的花開了。濃綠的莖脈,頂端簇擁着四朵的花,正吐着信子,紅的妖嬈,腦海裡浮現了鄰家姐姐出嫁時穿的那件大紅色旗袍,清晰記得,那日別人笑的合不攏嘴,獨她一人,哭的兇極了。拿着小鐵鏟,小心翼翼的把那朵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花種在盆子裡。後來,我漸漸知道它有很多名字,曼珠沙華、龍爪花、舍子花……可最討厭的是有人喊它死人花,從此我更加恨某個無恥的民族了。我抱着花盆輕輕的對它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淚嫁。”因爲你同新娘穿着一樣的紅嫁衣,默默的流着眼淚。

老媽又在看人魚小姐了,我問道:“一百多集呢!拖拖拉拉的,您的小心臟受得了嗎!”老媽不耐煩道:“別說話,關鍵時刻呢!”我切了一聲,什麼嗎,哭哭啼啼的,受不了!我隨手將門關住,忽又想起了什麼,門拉開了一道縫,衝老媽喊道:“媽——您瞧着沒,這天下的兒媳婦只有更慘的,沒有最慘的,以後您也多學學人家韓國的輕聲細語,少到我面前抱怨奶奶!”

“咣噹——”我快速的將門反鎖了起來。老媽捶着門,大聲喝道:“君姚,快給我滾出來!”我將復讀機調到最大,裡面一男一女正對着話,“Hi, I′m Li Lei ,what′s your name?”“My name is Han Meimei!”。老媽隔着門咆哮道:“君姚,滾——出——來——”我大聲戲謔念道:“Come on,Baby!”

搬了新家,我抱着淚嫁入戶,老媽嫌棄的說:“不就是一顆蒜嗎,這麼寶貝!”我瞪着她問:“你見哪顆蒜開過花兒!”老媽指着我說:“還來勁了你!”爸爸連忙將我拉到一邊,對老媽陪着笑臉道:“你說的是食用型的,女兒養的是觀賞型的,不一樣啦!”我掙開爸爸的手,得瑟的看着老媽,說:“放心,它以後會陪着我一起嫁出去的。”

我目不轉睛的關注着劇情,老媽在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我充耳不聞,她啪的一下將電視關掉,嚴肅的問道:“那人到底怎麼樣?”我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毫不在意的說道:“還行吧。”說完,又一頭扎進電視。

老媽問的是她給我找的相親對象,那人的家庭條件挺好的,有車有房有公司,瞧瞧,當時還說我鑽到錢眼兒裡了,自己找女婿不也一樣的拜金嗎!這纔是第一次見面,能有什麼印象,不過看着電視裡的高富帥,我萌生了一個有趣的想法,與其成爲一個科學家,不如嫁個有錢人。

談了一年的戀愛,他說:“君姚,我們結婚好嗎?”我愣了一會兒,有些吃驚的說道:“太快了吧?”他笑着說:“已經快一年了!”我心虛道:“你讓我好好想想。”

躺在牀上,聽着秒針滴滴答答的走動,很快睡着了。夢裡,是我與他的婚禮,證婚人高興的問我:“你愛他嗎?”我慌了神,我愛他嗎?一年裡他爲我付出了很多,可是,君姚那真的是喜歡嗎?“你愛他嗎?”那人大聲問道。我後退了幾步,抓起自己的裙子拼命的向外跑,他傷心的問我:“君姚,你不愛我?”我搖着頭,身後有一大羣人拿着刀追着,他們邊跑邊說:“君姚,你跑不了了,跑不了了……”突然,眼前一黑,場景飛速的轉換,我與他站在高樓的頂上,他盯着我,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驚慌失措的看着他,腳下一閃,疾速的墜了下去,耳邊呼呼的風聲,眼睜睜的由着地面距我越來越近,就在快要觸地的一瞬間,我像風箏一樣,不知被誰牽扯着,回到了牀上。

我按開了燈,心撲通撲通的加速,睡衣已經溼透,時鐘還在一點一點走着,擦掉臉上的虛汗,鬆了口氣,才凌晨三點。本是一場驚夢,沒什麼大不了的,忽憶起白日種種,不管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抑或是其它的緣由,我再也睡不着了。

一大早,我回到公司,遞了一份辭呈,東西一收,揮了揮衣袖,撒手走人。

他問道:“君姚,爲什麼辭職呢?”我看了看手機,不過才一個小時,他就知道麼,效率真高!我笑着道:“分手吧!”這次換他驚訝的看着我,他笑着打趣道:“該不是恐婚吧?”我攪動着咖啡,沒有回答。他急切的問道:“或者是我哪裡做錯了?你說,我改還不行?”我搖了搖頭,說:“不是你,是我的問題。從小我就是這樣的性子,我媽讓我念文,我偏選理,就算很討厭理科,可是爲了要和她對抗到底,我硬着頭皮,在生物化三重扣殺的環境下打了兩年的游擊戰。理由很簡單,我不喜歡走別人給我劃的路子。”我喝了口咖啡,皺着眉,好苦!他困惑的看着我,我繼續說道:“你說,不喜歡我的工作,就幫我安排了一個,可你看,辭職不到半天,你就趕過來了,或許你是爲我好,擔心我才這樣做的,可我感覺自己就像是木偶被你牽着一樣,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也不希望未來就過這樣的日子。”我提起了包,驕傲的說:“咖啡的錢,我自己已經付了,再見!”

坐在公車上,一幕幕熟悉的景色漸漸後退,咬着牙,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一顆顆掉了下來,所幸,車上的人不是很多。君姚,你的理想不是成爲有錢人嗎,爲什麼選擇分手呢?頭斜倚着玻璃,嘴角微微上揚,因爲,思想不端正,感情重寫!

回了家,爸媽還沒有回來,我把衣物裝進了箱子,又將各個證件逐一檢查了一遍,揹着包,拿了箱子,在客廳站了一會兒,念道:“還是給他們倆留個條兒吧。”我拿起筆唰唰的寫了一大堆,審了一遍,簽了名兒,放在顯眼的位置,又給淚嫁澆了水,囑咐幾句,推門而出。

偌大的機場,我推着行李,唉,航班又晚點了嗎?人老實坐椅子上打着哈欠,早上三點鐘就嚇醒了,先是寫了份辭呈,又拿着地圖隨手指了一片沙漠當了出去散心的地,一直鬧騰到現在,人能不困嗎!我含着淚狠狠擰了大腿一下,再堅持十分鐘,等上了飛機就好了。

一路顛簸,終於到了目的地,我報了個團準備去沙漠兜兜風。不過這次出來,旅遊不是目的,只是躲老媽的手段,她要是知道我把金龜婿放回了大海,指不定把我轟炸成不毛之地。暗自笑道,幸虧祖國相當的大,地圖上東西南北隨意一點,小小的我就被淹沒在不知名的人海中,她想抓也北斗不了呀。

導遊說,還要等兩天才出發。我悠閒的逛着,期間給老媽發了條短信,報了平安。看着顏色亮麗的少數民族服飾,心中實在難耐,狠着牙賣了幾套,又給自己買了一隻銀手鐲,帶鈴鐺的那種。第二天,我便大搖大擺的顯上了身,對着鏡子不停的轉着圈兒,一直到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癱坐在地上。手託着沉甸甸的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簡直就是一正宗的維吾爾族女子。悄悄樂道,回去這般穿戴,飛機票會給我個算個七八折嗎?

經過我二十幾年的江湖歷練,人是要常出來逛逛大山大水滴,說好聽些叫培養個人情操,其實就是把自己積攢了好長時間的壓力一股腦兒的釋放出來。心情不好的時候,效果更佳。你想呀,都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了,還顧得上那些個歪倒的小心思嗎?

駝鈴叮噹叮噹,手上的鈴鐺也叮咚叮咚跟着應和,那鐲子應襯着陽光,跟白金的沒什麼兩樣。我光着腳丫子坐在駝背上,欣賞着無邊無際的沙漠、隨風移動的沙丘,不得不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雖說也有一小部分人爲因素啦。

我們這一行人已經在沙漠裡走了兩天。第一天,初涉沙場,一股子的興奮勁兒,我點掉了一隻長靴,剩下的這隻孤零零的躺在懷中,替它整了整鞋領,隨手一拋,扔進了茫茫大漠,臨別贈言道,去吧,好事成雙!

第二天晚上,大家都圍着篝火感嘆途中的所見,導遊手打合拍哼着維語曲子,聽不懂他在唱些什麼,只曉得那聲音裡綿綿的,一股別樣的西域風情纏繞黃沙飛舞,蔓延到大漠深處。當大家都沉醉在這個安謐美好的夜晚時,誰都不曾料到這趟看似順利的沙漠之行,第三天卻出現的意外,整個隊伍都陷入了生死之境,而對我來說,更是經歷了另一段奇妙的時光之旅,這一生都不願忘懷的。

第三天,行了半日,導遊才尋到一處休息地,我騎的那隻駱駝又使着性子,溫溫吞吞的落在最後,我拽着繮繩,腿一個勁兒的蹬着,它生氣的扭着頭,站在原地不動了。我只好求助的看着導遊,無奈聳肩,他笑了兩聲,示意過會兒來幫我。心下慪氣,大罵這隻懶駱駝,它像是讀懂了我的心思一般,緊緊看着我,我趔着身子回瞪給它,對峙正激烈着,突然天一黑,什麼也看不見了,風狂吹,揚起了熱沙,我緊緊的抱着駝峰,導遊衝我用生疏的漢語喊道:“爬下,快爬下!”可已經來不及了,風裹着大量的沙,很快圍成了一堵沙牆,向我襲捲了過來,懶駱駝也不辨清方向在原地打轉兒,一面是昏天暗地,一面是擔驚受怕,我的意識也很知趣的下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