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更白了幾分,見了我,露出溫溫潤潤的笑。他笑着對我說:“阿棠,待尋回孩子,咱們便離開這裡罷。”
爲何這麼突然呢?
我未問他,只淡淡問他:“去往何處呢?”
慕錦摸了摸我的臉,“就去雙城,可好?”
“嗯。”去哪裡似乎都無所謂了,只要與你一起,去哪裡都好。
夜晚悶熱得睡不着。
我披了衣裳出屋。月華濃濃,瞧着四下皆是清晰的。
我在院子裡的石凳上靜靜坐了一陣,待身上涼快些了,纔打算回屋歇息。
方行至屋子外面,便聞慕錦房門傳來一陣輕響。不多時,一抹白色便輕聲出了屋子。是慕錦。他也睡不着,出來乘涼的麼?我靜靜地站在樹影下瞧着他,頓了頓正想過去,便見他邁下臺階,腳步匆匆,朝着院子外面行去。
這麼晚了,他要去哪裡?
左右睡不着,我想了想,腳下一轉,便也跟着朝外行去。
他出了院子,直直往一條不常通行的小路行去。似乎是要上山而去。
半路有掩映的樹林,腳下的路瞧不分明,又怕被慕錦發現,只地放慢腳步,仔細又仔細。中途甚而差點因此跟掉,幸而他着一聲白衣,夜裡瞧來有些顯眼,哪怕只是微微一撇,尚也可捕捉到身影。
一路跟着他來到一座破敗的寺廟。
他在寺廟外頓了頓,猶豫了一陣子,慢慢行了進去。
我趕緊跟上,放眼一瞧,卻未瞧見了。
這寺廟本就掩映在樹林從中,月光照不下來,四下瞧着皆是暗暗的。甚而泛着濃濃的詭異。
我一點一點小心往前挪,生怕自己不仔細踩到什麼發出聲響,爲人所察覺。行了一陣子,忽聞一陣淡淡的聲音傳來。那聲音溫雅極了,不是慕錦又是哪個。
我輕輕湊過去,有少許昏暗的光線從屋子裡透露出來。
偷偷湊上眼,朝裡面瞧去,只見屋子裡除了慕錦,便是另一人了。竟是那個曾半夜跑到我房中的變態。風彥喚他宣公子。
那變態隨意跨坐在一張椅子上,他斜斜勾了勾脣,“怎樣?想好了?”
慕錦背對着,瞧不見他的神情。我聽他道:“可否再寬限幾日?”
“寬限?”那變態輕輕笑了笑:“本公子應當已說的十分清楚了,這件事情,你似乎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你最好清楚,自己是個什麼立場。當初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已……”
空氣裡遊走着一絲劍拔弩張。慕錦頓了頓,聲音裡帶着幾絲祈求:“錦知道,然錦尚有一事未完成,公子若能答應,錦必竭盡全力!”
“什麼意思?”變態輕哼一聲,“你莫要忘了,那孩子在我手上。他若出了什麼事兒,你說,你的阿棠會不會傷心呢?”
慕錦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公子大可試一試。”
“呵呵,真真是個無情之人。我倒忘了,抓這孩子,倒是多虧有你幫忙呢。”
“彼此。”冷淡至極的聲音。
“……”後面的話,我一個字也未聽清,只覺腦子嗡嗡的。
抓着孩子,倒是多虧有你幫忙呢……
他沒有否認,竟沒有否認。慕錦,你爲何要這麼做呢?你所做的一切,只爲接近我利用我麼?
心裡好亂,我慢慢往後退,腳下卻突地撞到什麼東西。突兀刺耳的聲響打破了靜謐。
裡面很快傳來變態狠辣的聲音,“誰?”
我嚇了一跳,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跑,趕緊往外跑。只盼莫被他們抓到。
未行出幾步,腰上卻突地傳來一陣束縛的力道。我嚇得剛要喊叫,便覺嘴也被嚴嚴實實捂住了。
變態哼了哼聲,低低咒罵:“莫不是你將什麼人帶來這裡了?”
慕錦並未吭聲。
夜風呼呼吹着從耳旁經過,那人輕輕摟住我,熟悉的氣息鑽進鼻息裡。
幾個起落,他便帶着我遠離了那寺廟。腦子裡亂亂的,我任他抱着,就這麼,一直回了屋子。
他輕輕將我放下,伸手彈了彈我的額頭:“笨蛋,不是讓你莫去招惹那人麼?”
我未答,怔怔地問風彥:“你怎會在那兒?”
他姣好的半面瑩白如玉,狹長的鳳眸微微閃爍,“怎麼?你能去,我就不能去?”
我未答。我不是這個意思。解釋與否,又有何關係呢?左右我們也不太熟。
風彥微微嘆了口氣,最終有些泄氣地道:“小唐棠,你該知曉,我和那人,宣公子淵源頗深。族內動盪,修卻不見多時,我……遍尋不找,見他在這裡,興許知曉些什麼……”
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風彥和那變態,倒真是有些淵源來的。
“那,我可不可以,問你些事情?”
“嗯?”風彥挑了挑眉,“什麼事情?”
“你……知曉他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兒麼?”
風彥伸手撫了撫額前的的頭髮:“你說剛纔那兩個?”
“嗯。”
“嘁,那人在尋什麼人時,遇上了精怪。宣公子路遇是順手給救了。就是這樣。”
尋人?
雙兒說,他不放心那個產婆,是以單外去尋了。
是在那個時候遇上的罷。我心裡顫了顫,竟覺自己心裡十分擔心。即便兩人方纔的對話猶言在耳。慕錦他,定是有什麼苦衷的罷?
“怎麼,聽着我這麼說,心情一下就變好了?”風彥斜斜挑着眼角,戲謔地瞧了我一眼:“容我告訴你,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我瞪了他一眼。
“不信?”風彥突地湊至我跟前,“宣公子說的那話不假,你孩子的事兒,確實與他有關。”他微微
聳了聳肩,“信或不信,全憑你。”
可是爲何?
他明明,不是那樣的人。
風彥突地屏氣凝神,他眉眼微寒,道:“小唐棠~今兒便先走了。”說完,便跳出窗外。
我趕緊熄了燭火,脫掉外裳蓋好被子,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
不多時,門外便傳來一陣敲門聲。
第一下,我未理會,待瞧第二下時,我探出腦袋,嗡嗡地道:“誰呀?”
“阿棠,是我。”
“錦吶,這麼晚了,有事嗎?”
他頓了頓,“我可以進來嗎?”
我將外裳披上,穿上鞋過去爲他開門。開門時,一手掩着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慕錦眸色微閃,臉色仍是微微慘白,見着我,狠狠將我摟進懷裡。
我身子僵了僵,頓了頓,才道:“怎麼了?”
“沒什麼,”他將頭顱埋在我頸間深深吸了口氣,“只是,想這麼靜靜地抱抱你。”
我伸了伸手,最終緩緩爬上他的背脊。
“錦,你前面說的話還算數麼?”我頓了頓,輕聲問。
“嗯?”
我輕輕推開他,定定地瞧進那雙碎若星芒的眸子,“你說,和我一起去雙城,是真的麼?”
他面色忽白,頓了頓,勾了一抹僵硬的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嗯。”我道。慕錦,錦,不論你說什麼,我都信你。
“錦,我們不如現下便走罷。”我擡頭瞧他,“現下便走,好不好?”
“不行,他神情突然十分嚴肅,見我怔愣地瞧着他,遂稍稍軟下來,摸了摸我的頭,道:“小傢伙就快尋到了,待將他接回來,我們便動身,嗯?”
嗓子似被什麼卡住了,我張了張嘴,老半天,聽見自己顫聲道:“我和他,大抵是無緣罷。慕錦,不找了,不要了,我們現下便走,孩子……”我閉了閉眼,“我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爲你生很多很多,好不好?”
自私也好,無情也罷。我不是個好孃親,但慕錦,你不可再做無謂之事了。
“對不起,我們現下,不能走。”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慌亂擦掉我臉上的淚,“劉叔再過幾日便回來了,我們等他一起,嗯?”
擁着我的那雙手臂十分用力,帶着輕顫。
濃重的藥味下,是越見掩蓋不住的腥味。我未再說什麼,只伸手,緊緊抱住他。錦,不論你做什麼,不論你有情還是無情,我都不怪你,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別那麼孤獨下去便好。
眼前模糊地閃過許多場景,他微笑的模樣,他憂傷的模樣,最最忘不掉,是他跳下高臺前,手捧生死簿時無望時的模樣。那種無望經歷了兩次,已徹底足夠了,真的已經夠了。
未過幾日,劉叔便回來了。他還是老樣子,多做,少說,無多大變化。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方到順城的日子。每日裡無所事事,無事便寫寫畫畫,或者逗逗雙兒。詢問了幾次後,一日,慕錦總算對我說,尋到小傢伙了。他對我說:你和雙兒收拾一下,我將小傢伙接回來,咱們便離開。
聽起來似乎有些匆忙,然聽着小傢伙的消息,聽着可以離開這裡的消息,心底總難免會激動萬分,再顧不得多想其他。我想,大約一直是我想的太好,所以,當最後那一刻來臨時,我竟連心跳也找不到。
慕錦交代完畢,摸了摸我的頭,便出院子去了。我瞧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底飄來的濃厚喜悅瞬時改過了這些日子持續壓抑在心底的擔心。
雙兒聽了這個消息時,先是咋呼着怪叫了一下,抱着我嚎了幾句好醜,接而亦同樣笑出了一朵花兒來,瞧着傻乎乎的。
需要攜帶的東西其實亦不算太多,大部分是衣物。沒用太多時間,便將所有東西收拾好了。
隨後便和雙兒一起坐在桌旁,一邊打鬧,一邊不時往外瞅。事實上,也並未等太久。慕錦便抱着一個布團回來了。
我不太淡定,一把從凳子跳了起來,拖着小尾巴雙兒一起飛奔過去。
輕輕掀開褥子,裡面還是那個皺巴巴的小傢伙,小臉蛋紅紅的,雙眼緊緊閉着。他小嘴張了張,小手指舞動着便要往嘴裡送。
我輕輕將他接過來,心底一下便軟了。
慕錦伸手拂了拂我額角的發,笑罵了一句傻瓜。
我沒理會他,兀自逗着懷裡的小傢伙。雙兒也跳過來,咋咋呼呼要戳小傢伙的臉蛋。
將所用東西收整完畢後,一行五人便上了路。
車輪咕嚕咕嚕轉動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美妙。
雙兒斜斜靠在慕錦身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似已進入好夢。慕錦則如最開初相遇那般,手執一本醫書,靜靜讀着,偶爾擡眸瞅瞅我。
懷裡的小傢伙香甜地砸了咂嘴。
這中平靜溫馨的感覺委實太好,連帶的,我也有些瞌睡了。
漸漸地,眼前便也模糊起來。
然未過許久,車外便傳來一陣異動。行了一陣子,馬車便漸漸停下來。
慕錦喚了一聲劉叔,外面卻暗暗靜靜地,沒有半點回音。
雙兒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便又睡去。
慕錦安撫地瞧了我一眼,掀起車簾出了馬車,見劉叔僵着着身子,一手還保持着揮舞鞭子的姿態,想來是被點了穴位。我跟着掀起車簾想要出去,卻被一把按住,慕錦身子擋在馬車前面,低聲說:“阿棠,乖乖呆在馬車裡。”
“怎麼了?”
“無事,等我一陣子便好。”
我頓了頓,終是縮回了手。
“也不說聲告辭,便打算離開麼?”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頗爲熟悉。
慕錦並未回答。
那人又道:“哼,我倒不知,你這般會算計
。”是那變態。
“答應公子的事情,錦自問全數做到了。”
“呵呵,”變態邪笑,“你放心,本宮子只是來爲你餞行而已。不必那麼緊張。”
“謝謝公子美意,如此,便就此別過。”
“哎,等等,”變態道:“你似乎,還忘了還給本公子什麼東西?”
“公子許是記錯了,錦這裡並無公子想要的東西。”
“呵呵,不如讓我過去尋一尋,若真沒有……”變態聲音間帶着稍許狠戾,“本公子素來不是那貪圖別人東西的人,自會放了你。”
慕錦顯是有些動怒,平淡的嗓音微微起伏,“宣公子。錦念你是救命恩人,請莫逼我。”
變態聲音仍是懶洋洋的,內裡卻漸漸透露出一股殺伐之氣,“你大可不必將我當做救命恩人。”
我暗道不妙,趕緊將小傢伙放在一邊,伸手去掀車簾。便見不遠處,慕錦和變態兩人,靜靜對立着。
兩人見了我,眸中皆閃過驚訝,慕錦眸中帶着些微擔心,變態臉上則寫滿了興味盎然。
變態挑了挑眉,對我道:“嘖嘖,唐姑娘,咱們當真是有緣吶。”
我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我當時誰,原來是半夜私闖女子閨房的登徒子。” ωwш▲ ttKan▲ c○
變態聞言,臉色稍稍一變。他頓了頓,有些惱火地道:“你,你竟敢辱罵本公子?!”
我挑了挑眉,一邊往那邊行去,老子罵的就是你,咋地?!
慕錦雙眉微蹙,衝我輕輕搖頭,示意我莫再靠近。
我定定地瞧着他,腳下未停。
錦,不論如何,讓我站到你身邊。
慕錦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後又似下了什麼決心般,回了我一個溫雅的笑容。他伸出手,無聲執起我的,緊緊交握。
對面的變態哼了一聲,語氣不無鄙視道:“慕錦吶慕錦,本宮子還真不知該說你無情還是癡情,眼見着便要成功了,你真的甘願未她舍掉一切?”
“取捨自在人心,我想,公子應當看到了錦的決心纔是。”慕錦說着,握着我的手稍稍緊了緊。
變態臉上露出一抹陰狠,眸子閃了閃,譏誚地瞧着我和慕錦交握的手:“心上人本就在身邊,你難道不希望和她這樣一輩子安安穩穩快快樂樂行下去?”
什麼一輩子?我們這不就是一輩子麼?
我瞧了瞧慕錦,只見他面色微白,雙脣緊緊抿着。他頓了頓,終是道:“錦的事情,不勞公子擔心。”
“呵呵,”變態一手撫了撫垂在身前的額發,一邊慢慢朝這邊行來,“若本公子未記錯的話,過不了多久……”
“公子是想說自己記性好,想讓錦說說聲佩服麼?”慕錦悠悠閒閒打斷變態的話,然我總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眼光掠過變態戲謔的眼神,我定定地瞧着慕錦,他這副模樣,卻似乎是有些急切的。急切什麼呢?我想了想,終是沒想透。
“行了,本公子也不是勸客,你既已做出決定,本公子自然不會強人所難。本公子也沒那麼多閒工夫瞧什麼鶼鰈情深,今日來,只有一事,”變態頓了頓,“將那小子交出來,本公子便不與你們計較。”
這變態,竟又是來抓小傢伙的?
手上的力道驀然加重,慕錦臉色煞白,點漆般的雙眸卻暗暗沉沉,辨不出半點情緒。他頓了頓,朝我瞧了一眼,眸中盡是安撫,“阿棠,回馬車上去。”
我緊緊握着他的手,搖了搖頭。
變態閒閒站在一邊,神情間有些惱怒,“慕錦,你可想清楚了?!”
慕錦頭也未擡,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既是這樣,那好,本公子便成全你!”變態輔一說完,伸手一揮,便將我罩進一團透明結界中,不論我怎樣拍打,也出不去。他邪笑着哼了一聲,屈指一彈,我便只能眼睜睜瞧着自己離他們二人越來越遠,隨後便落入馬車裡。
進了馬車,周圍那圈結界便自動消散了,然身子卻被定住了,一動不能動。我張了張嘴,欲喚雙兒,卻發現嗓子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靜靜地坐着,只能聽到從外面不時傳來的破空聲。
雙兒趴在小桌上,卻仍未有一點甦醒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車簾才被輕輕掀起。身子不能動,我儘量轉動眼珠去瞧,腦袋卻被敲了一記。
“傻瓜,在瞧什麼呢?”
“你才傻……”突然察覺自己可以說話可以動了,我趕忙轉過臉去。慕錦悠閒無比地爬上馬車,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溫溫潤潤全是笑意。
我掀了掀小窗簾,上下左右瞄了瞄,“那死變態呢?”
“傻瓜,”慢慢坐下,“早就跑了。”
“額,”瞧見他衣襟前面淡淡的血跡,心裡忽地緊張起來。我顫了顫道:“你受傷了?”
“傻瓜,你就那麼想我受傷啊?”見我搖了搖頭,慕錦輕輕伸手過來,使了些力氣將我發頂揉亂,他微微勾起脣角,“這不是我的。”
唔,也是,都有這力氣逗弄我,想來是無事的。
慕錦坐下後,過了一陣子才稍稍動了動,接着慢慢掀開車簾,對劉叔道:“劉叔,咱們走罷。”
“笨蛋,”我伸手戳了戳他俊朗的臉,“劉叔一早便被點了穴道,不爲他解穴,劉叔怎麼駕車哇?”
慕錦雙眼眨了眨,問我:“想不想試一試解穴?”
“我,我也可以?”
慕錦點了點頭,“找着我說的做,嗯?”
“額,好吧。”心裡其實挺好奇的,我湊到劉叔跟前,拜了拜道:“劉叔,對不住了。”
劉叔眼珠動了動。
慕錦溫雅的嗓音輕輕指示我,是以,試了幾次後,總算給我解開了。
馬車繼續慢悠悠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