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了一陣秘訣術法,身子倒不若初時那般俱寒。我閉着雙目,只覺無數勁氣於周身緩行。
寒池周遭光禿禿的,一截可供遮擋的樹椏也沒有。今日日頭忒毒辣。我雙眼已是好上許多,瞧寒澤以內的東西幾乎不成問題,但卻不太受得住明晃晃的光,想着歇一陣子再來,遂泡了一陣便從寒池中爬將出來。
我擡頭望了一回天。想了想,這個時辰,那小仙婢當已經午飯送過來了罷。我朝寒澤入口瞄了一眼,用手在雙眼上搭了個棚,循着刺目的光線慢吞吞朝那邊廂行去。
果不其然。飯菜已悄無聲息地放在地上了,正用個小仙術罩着。我撿了根樹枝將其戳破。飯菜還是熱乎乎的。我也顧不得自己狼狽的一身,端着碗筷便開始狼吞虎嚥。這麼一副與大家閨秀的賢良溫婉背道而馳的模樣,那些躲在暗處的傢伙想必又該翻白眼了罷,我四下亂瞅,狠狠往嘴裡扒了一口白米飯。
酒足飯飽,躺在軟乎乎的窩棚裡,再被小風逗一逗,眼皮便開始打架了。
這一覺睡得我手腳發麻。醒來時,只見外邊飄着許多嫣紅的雲霞。我伸了伸懶腰,滾落下來正巧砸到樹底下的石頭上。屁股疼得緊,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竟將那瞧來十分沉重的大石頭給一腳踹飛了。令我驚訝的是,腳底並無半點疼痛。
那石頭在空中劃過一道千轉百回的弧線,直直砸進寒池裡。我詫異極了。巴巴地湊過去瞧。
寒池不大,卻比桃澤上的水澤還要清亮幾分,真真似面光潔的鏡子。我跑過去時,正見那石頭沉落水底。一串大得出奇的泡泡從地下冒上來。池面咕咚咕咚十分激盪的模樣。過了一陣,竟從中開始漸漸旋出一個水渦,且越見寬深。池底的石頭露將出來。周遭的水頓了頓,緩緩將其擡起來。底下俱是往上躥的水流,那石頭被擡着與我齊高,石面溼潤亮澤,光潔如新,我眯着眼瞧,只覺漂亮得緊。
驀地,那石頭上竟緩緩冒出個泡泡來,小風一
吹,軟軟地彈了彈,破了。
我心底一汗,瞧我這碗大的神經,怎麼就忘了這裡是哪怕渺小如一草一木也帶着仙息的天宮,瞧着它底下那從討好的寒池水花,自己這一踹,該不會惹上哪個不得了的人物罷?
我忙收回因着好奇探出去要摸它的手,搓了搓,腳下一轉,打算溜得離得遠遠的。
我低着頭快步急行。回到梧桐樹下,卻見窩棚里正躺着個石頭,我眯了眯眼,狐疑地湊近去瞧,不是它又是哪個。
我着實被唬了一跳,往後退開一大步。
那石頭在窩棚裡翻了個滾兒,頂上又飄出個泡泡來。
我瞄了它一眼,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那石頭便又扭了幾扭,從窩棚裡滾落下來。依着原先的形狀巴巴挨着梧桐樹。
我估摸着它是不想與我計較,在衣袖上擦了擦,怯怯往窩棚裡挪。
我不安地躺下。日光沿着梧桐葉間的縫隙打落下來,尚有些微刺目。我索性捂了眼。未幾,手背上卻傳來一陣輕微瘙癢,我捂着雙眼從指縫瞧去,只見面前一雙溜圓的黑瞳正一眨不眨好奇地瞧着我。我可勁兒閉着眼往後退,身子抵着了樹幹,本能地垂着腦袋捂住耳朵什麼也不敢瞧。
手臂上傳來一股力道,要拉離我雙手。我心底怕得緊。肩上卻被輕輕拍了一下。我試着擡頭瞧去,對上那人白色的襟口,往上稍移,又見一叢白花花的鬍鬚,長長的,已垂至胸前。鬍鬚上暗紅的脣動了動,似在說什麼。我什麼也聽不見,只好又將目光往上移。這一瞧,嘴立馬張得老大。
前些日子我方將石陣這老妖怪掛嘴上,他今日便爬出來嚇我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他見了我,面上一喜,老頑童似的拉着我狠狠轉了幾個圈。
我被他晃得頭暈,方嚥下去的飯菜差點沒倒出來。
不過,熟人相見,到底親切得很。我竟激動得熱了眼眶。
他拉着我
坐下來,一雙脣不停抖動,雪白的鬍鬚顫巍巍的。他有時說得極快,我辨識不得,便勾着清淺的脣角瞧着他。等他意識到不對勁是時,已是好一陣之後。
他十分驚奇我的遭遇,面色一緊,伸手過來探我的脈息。他拽着自己下巴上的鬍鬚摸了好一陣,末了神色一緩睜開眼,眸光閃爍地瞧着我。我縮了縮手,他滿意地點點頭,又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發頂。我白了他一眼。笑得那麼賊,活像偷了什麼寶貝似的。
他手中結了個印拍在我額頭。頓時便聽他欠扁的聲音道:“昔日老頭子我廢寢晚時交你術法你偏生只會死記硬背,如今竟開了竅了,竟習得十分正道。”
我雖爲他擦着邊硬朝自己臉上貼金的行徑不恥,然聽了後半截誇我那句,心底亦不免飛了起來。我臉上一紅,正要謙虛一回,他卻朝我擠眉弄眼道:“嘖嘖,時間果真如一把殺豬刀哇。”
“……”我將頭一偏,決定不予理會。
老妖怪卻興致不減,賊眉鼠眼地扒拉梧桐樹樹幹上我花了好一番力氣堵上的樹洞。這個樹洞十分邪乎,晚間總愛往我面上吹邪風。吹了幾晚上不見收勢,我便用泥土給填了。此間他卻巴巴地將泥往外掏。我着實惱怒。
我瞧了瞧堆在一旁的梧桐枝,正想着要不要挑一根結實的將他一棍子敲暈了事,他卻轉過頭來,雙目精神矍鑠閃閃發光地瞧着我。他朝我眨了眨眼,“今日讓你瞧個好東西。”
他一臉期盼的模樣似是要我猜測,雙手卻已迫不及待捧着那東西湊到我跟前。
桃花釀。
我眨了眨眼。從梧桐樹樹洞裡變出桃花釀,這倒有些稀奇。還有他一身的仙法,其間想必又是一段曲折。
他咧了咧嘴,一把拍開封泥。仰頭灌下一大口,摸了摸臉瞧着我,問我喝不喝。
我搖了搖頭。
他素來是個閒不住的人。又喝了幾口桃花釀,便一五一十將那段曲折道與我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