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休妻

老夫人有些意外,當蘇子軒二話沒說就這樣跪下來的時候。她打定主意,這一次定要兒子好好認錯,縱然再不喜歡阿蘅,也不能由着她在外頭這般狼狽。誰家的女兒不是捧在掌心萬千寵愛的?她繼續娶了這個媳婦,那就由不得這般受氣!

只是蘇子軒這麼一跪,老夫人認真地盯着面前這個兒子,忽然間有些不認識了。一樣的眉眼,她一手帶到大,可現在,竟是陌生了。

許久之後,老夫人扶着椅子坐下,聲音裡透着一絲無力,“子軒,你要說什麼,這次便同娘說個清楚明白吧。”

蘇子軒低着頭,不敢看上位的孃親,想着湖畔杜如蘅面色蒼白的樣子,蘇子軒忽然有些不忍心。但莫堯的聲音又反覆在腦袋裡撕扯,是啊,季家小姐,比杜如蘅好的女子,縱然對不起杜如蘅,但他從一開始便沒有愛過杜如蘅,也就沒什麼負心之說。

自以爲想通順的蘇子軒俯身磕了一個頭,然後擡起頭,目光中滿是堅定,“娘,杜如蘅若不求合離,那就換我休妻!”然後又是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堅毅的嘴角緊抿着,卻是再也不說什麼,只那樣靜靜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的身子氣得直哆嗦,抓着扶手好一會兒才緩下心神,目光努力地盯着自己的兒子,“阿蘅除了不會說話,哪一點不好?”

“除了不會說話,她那裡都好,但就是不會說話,兒子才非要休妻!”蘇子軒明白,人這一輩子總要爲自己爭點什麼,他不能像弟弟一樣光宗耀祖,但總得替自己選一個琴瑟和鳴的妻子,這個人會不會是季家小姐,他不確定,但總不會是杜如蘅就是了。

就像他剛纔說的那樣,杜如蘅沒什麼不好,但卻獨獨不會說話,他沒辦法同一個啞巴朝夕相處,也無法想象,自己的孩子有個啞巴孃親是個怎樣的情形。或許今天莫堯的話只是個誘餌,他真正想的便是擺脫這樁他一點也不喜歡的親事。

“嘴巴說出的話,也全非是真話。你在外頭打拼這麼久了,哪個人對你是真心實意的?看人要看心,娘敢同你說,阿蘅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她同你在一起,纔是最好的!”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實在有些累,本來今天就夠折騰的,結果晚上碧荷準備的晚膳也沒吃兩口便擱下了,這會兒見到兒子這般姿態,心底卻是徹底涼了下去。

“娘,這世上杜如蘅肯定不是最好的,即便她是最好的,但兒子就是不喜歡她,兒子見到她就覺得厭煩,你這樣逼着我娶她,爲難了我也爲難了她!這又是何苦?爲什麼就不能讓我們兩個都有個解脫?”蘇子軒跪着又磕了一個頭,心底卻是徹底地悲慼起來,他不能求功名,娘還逼着自己娶個啞巴,成了整個青州城的笑柄,這叫他徹底地擡不起頭來。

所以,這一次,他

一定要休妻!

月色下的他,即便只是跪着,依然俊美非常。

杜如蘅目光有些愣愣地盯着那個背影,心底卻柔軟極了。她永遠忘不掉初見時,他那脣角的微笑,縱然不是對着自己,可她還是一見傾心了。當娘抱着她,告訴她,自己會嫁給他時,杜如蘅在那一刻終於相信娘說過的,她是上天眷愛的孩子。

可現在這些,又是什麼呢?孃親用三尺白綾替自己換了這門親事,她卻沒辦法得到相公的真心。任由兩房小妾欺負自己,落水那一刻,她是多麼希望相公能夠伸手將自己從水裡拉出來,可最後,她依然寒了心。

腦袋昏沉沉的杜如蘅根本站不住身子,只能軟綿綿地倚着碧荷的身子,目光裡泄滿了哀慟與悲涼。碧荷沒法子,只能伸手努力環住少奶奶的身子,只覺得觸手的是一把一把的骨頭,硌得碧荷鼻眼泛酸。

老夫人氣得咳了起來,拍着胸口順好氣後,老夫人站起身,走到蘇子軒面前,手高高揚起,便是一巴掌狠狠地落到蘇子軒面上。

“你這個逆子,我們蘇府清白百年,莫說你要休妻再娶,便是納過妾的你也是第一個了,咱們蘇府自詡書香世家,怎能出你這樣一個敗類?”老夫人面色漲紅,像是隨時會暈過去一般,只是這會兒誰也不敢去勸,尤其下面跪着的人還是大少爺。

蘇子軒梗着脖頸,由着老太太那一巴掌扇到自己臉上。他這一輩子,老夫人只打過他一次,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老夫人打他,是因爲他放棄學業,打算接管蘇家產業。那時候蘇老夫人打了他後,抱着他哭了很久。這一次,老夫人卻是真的失望了,徹底地失望了。她以爲自己的兒子能夠慧眼識人,明白阿蘅的善,現在看來卻是真不能了。

杜如蘅遠遠地看着,心底徒然生出一股勇氣,猶如孤注一擲般,推開碧荷,自己病歪歪地走到蘇家母子跟前,腳下一軟,卻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臉色蒼白,但脣與頰卻因爲起熱燒出豔麗的紅來。

娘到底也不願擔着被人休棄的名聲,她更不能叫孃親失望。既然相公要求一個解脫,那便由她來給彼此一個解脫。

杜如蘅對着老夫人紮紮實實地磕了三個頭,額上沁出一片紅,然後杜如蘅轉了一下,對着蘇子軒磕了一個頭,柔軟的目光裡寫着一抹安靜,通身繞着一抹沉沉的雅靜,然後不等老夫人與蘇子軒反應過來,杜如蘅站起身,朝着一邊的柱子狠狠地衝了過去……

腦袋磕到柱子上時候,杜如蘅一點也不覺得疼。

她不能被休,真的不可以被休。休了的話,孃親便是死也不會瞑目的,活着的時候孃親便沒過上幾天舒坦日子,她不能做個不肖的,讓孃親去了地下也不得安生。只是看見蘇子軒痛苦的樣

子,杜如蘅發現自己無法兩全,只能選擇死。

是的,死。杜如蘅覺得有些可笑,當年娘爲了保全自己而去,現如今她卻是半點用也沒用,白白犧牲了孃親,卻什麼也得不到。或許,她的死唯一好的便是讓蘇子軒能活得舒坦一些吧。

她從一出身,便是所有人的負擔,不討喜,甚至總是連累身邊的人。孃親因爲她而被爹爹冷落,甚至到最後鬧着要休妻。扣兒也因爲她至今下落不明,她活着有什麼好?她活着,既辛苦,又累。

不如離去!

血水從額上滴落,染紅了眼簾。杜如蘅如釋重負地笑了,那個笑,勝過她之前的每一個笑容,異常悽美動人。

蘇子軒根本沒想到杜如蘅也有這樣剛烈的一面,明明被自己那般羞辱時她也是笑着的,爲什麼這一刻卻會這般決絕?他是想休妻,但卻不想要杜如蘅的命。只要答應休妻,他保證能讓杜如蘅過得好好的!

那個眼神,杜如蘅那個安靜卻透着悲憫的眼神一下子狠狠抓住蘇子軒,將他所有的話語都淹沒在喉裡,整個人卻只能呆呆地僵在那兒,直到一邊孃親站不住身子,悲慼地喊出一聲阿蘅後,蘇子軒伸手攔住蘇老夫人的身子,卻依然沒有伸出手。

蘇子轅無法形容那一幕帶給他的震撼。

杜如蘅就這樣朝着柱子衝過去,那一刻,他有些憎恨自己,爲什麼只學那些聖賢之道,卻沒半點功夫,這樣也能在她有所動作時拉住她。

蘇子轅將癱軟的身子接到懷裡,一手捂住她額上的傷口,有些急地衝外頭呆住的下人發話,“還不快去請大夫!”

蘇子轅一直擔心晚上會出事,因爲娘連接風宴都延了,這讓蘇子轅很擔心。他先去問了季管家,直到嫂子今天落了水後受了風寒,老夫人連一直伺候的綠鄂都打發給人伢子賣了之後,蘇子轅更加不放心了。而且在馬車上大哥說的話,蘇子轅離了季管家便急着朝老夫人院子裡趕,結果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能說什麼?

大哥爲了蘇家犧牲了自己的前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樣讀書了。讀得好的話,大哥心底多少會有些別的想法,可若是不好好讀,他又對不起大哥的犧牲。是以譚先生才說要帶他離開青州城。

只是沒想到他不在青州城,大哥還是過得不好。其實他根本不需要大哥委屈自己來成全他,只要他知道這一切,當初他一定會回青州城娶杜家小姐的,即便她是個啞巴。可爲什麼事情會弄到這般田地?

蘇子轅溫柔地盯着懷裡滿臉血污卻絲毫不損她清麗氣質的杜如蘅,輕聲哄她,“不要睡,一會兒大夫來了,咱們喝了藥,就好了……”

杜如蘅眨了眨眼,但終歸還是抵不過腦袋裡的暈乎勁兒,昏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