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倒黴

家裡總有吵架的時候, 當天晚上吵架,第二天早上又能和好。

郝眉超級心大,記吃不記打, 第二天早上起來還跟沒事人一樣跟郝夫人撒嬌。

白龍女在早飯桌上就宣佈了, 她跟蔓蔓打算這幾天就搬出去, 她已經準備好了屋子。郝斯年也打算獨立, 他決心隨商隊去遙遠的國度, 去感受他國文化。

一瞬間家裡的孩子們都像成年的燕子一樣飛出了窩。郝將軍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白天去軍營裡上班的時候,特意問了問家境跟他差不多的幾個人,問他們家有沒有僕人, 問他們家務事都是誰做。

就連俸祿不如他的,家裡都有一個以上的幫工。家務事基本上都是幫工做, 畢竟自己有一點收入, 自然想要給家人更好的生活。

郝將軍問他們, 什麼是更好的生活?

吃得好,穿得好, 不做事,不就是是更好的生活嗎?

郝將軍追問道:“爲什麼要不做事?女孩子不做事怎麼可以?”

大家哈哈大笑:“女孩子當然要做事,男孩子也要做事,家裡人都應該做事。”

郝將軍有些無所適從,難道他的教育方針真的錯了?

他帶着滿肚子的疑惑上完了早班, 中午提前回家吃飯, 看見郝眉坐在院子裡的水井邊, 洗一大盆衣服。太陽很大, 郝眉臉上都是汗。郝眉低頭搓着, 郝將軍認出來這是他的汗衫。

郝將軍咳嗽了一聲,郝眉這才發現了他:“阿爹?你回來了!我還沒有做飯, 你先回屋裡歇一會兒,我馬上做飯!”

郝將軍習慣性地罵她:“昨天晚上換下來的衣服,到現在才洗!小姑娘懶死了!”

郝眉溼着手,站在院子裡,頭上頂着大太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的眼眶忽然紅了,鼻子酸酸的,她說不出話來。低着頭,忽然蹲下來,一把把衣服全部掀翻在地上,抹着淚跑了出去。

郝將軍沒有追,只在後面罵:“小丫頭越來越膽大了!”

郝夫人過了一陣子才從街上回來,看見郝將軍凶神惡煞地坐在堂屋,嚇了一跳:“你不是還要一個時辰纔回來嗎?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她看郝將軍不高興,問他:“怎麼了?”

郝將軍拍着桌子罵郝眉:“還不是蔓蔓那個死丫頭,這都幾點了,還沒把飯煮好,還在洗衣服!昨天晚上做賊去了啊!什麼時候不能洗,拖到現在!”

郝夫人正準備問他蔓蔓在哪裡,她來教訓她。郝將軍忽然沒頭沒腦地問她:“你手上抓着什麼?”

郝夫人手裡挎着個包袱,郝將軍看花裡胡哨的,多嘴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郝夫人解開包裹給他看:“街上新開了一家脂粉店,大家都說他家的胭脂好,我特意去了一趟,挑了幾樣。你看,我用着好不好?”說着,就當着郝將軍的面試用了起來。

郝夫人偏愛粉色系,挑的都是少女感十足的水粉。她不顯老是不顯老,可畢竟年紀在那裡,用這些顏色顯得不太合適。郝將軍正在氣頭上,哪裡說得出來好話,直接說郝夫人用這個不倫不類,老黃瓜刷綠漆。

郝夫人氣得要打他。郝將軍正在氣頭上,說火就火。

於是夫妻兩個吵了起來,完全忘記了郝眉。

郝眉跑出家門,沒到哪裡去,就在離家不遠的一塊荒地裡坐着哭。

孩子們在家裡多少總會遇上跟家裡人吵架不想待在家裡的情況,大部分人不會離家太遠,心裡面隱約抱着不能讓家人找不到的想法。

郝眉坐在地上哭,她說不委屈是假的。這些年,郝眉一肚子委屈。而她最委屈的地方是,她那些自認爲懂事的地方,家人並不在意,甚至從來沒有發現過她的體貼。

很奇怪,有的人能夠同吃苦,卻不能共享福。不是說人變了,人還是當年那個人,可是他一直在狹隘的環境裡出不來,自己出不來還限制別人不出來。

從郝將軍追郝夫人那時候,我們就可以看出來,郝將軍很不會講。尤其是對着自己喜歡的人,哪怕明明是關心的話,但是說出口比什麼都難聽。家人也是人啊,不能說是你的家人,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在他們身上發泄負面情緒。

郝眉家附近的荒地,其實是原來一家人的院子。那家人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住過了,院子籬笆都爛了,院子裡滿是荒草,夜裡還有鬼火,很滲人。

郝眉實在是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才跑到這個平時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地方待着。

白將軍家是在郝眉家附近,可白將軍不是郝眉想要並且能夠傾訴的對象。他跟郝將軍其實差不多,一直讓白龍女在外面拼搏,說到底還是白龍女有才華。

郝眉沒有才華,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非要說的話,的確在跳舞這方面有天賦。

可在這些大人物眼裡,跳舞不是什麼正經的行當。郝屠戶當年會求娶舞姬,是因爲他只是一個屠戶。放到今天的郝將軍身上,他甚至都不願意別人再提郝夫人當年做舞姬的經歷,哪怕她名動天下。

郝眉藏在這些荒草裡面,抱着膝蓋哀哀地哭着,有人從院子附近經過,聽到哭聲還以爲是孤魂野鬼,遠遠地避開。

郝眉躲在草叢裡面,哭了一個時辰,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野草生長得很茂盛,厚厚的,一層一層,郝眉坐在裡面,外面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

她沒有地方可以去。白龍女在工作,郝眉不願意用自己的私事去打擾到她的公事。郝斯年?他跟郝將軍一樣,是個很可怕的大直男,超級不會安慰女孩子。

她只好待在這裡,等白龍女下班回家。

她痛哭了一場,有過這種經歷的人都知道,哭泣其實是一種很耗費體力的事情。郝眉累得要命,乾脆躺下來,打算睡一覺。反正白天這麼長,她完全可以在這裡睡一下午,傍晚的時候再去找白龍女。

郝眉躺下來,躲在陰涼一點的地方,閉上眼睛睡了過去。她很早就起來了,每個屋子清掃整理,廚房的鍋碗瓢盆都要清洗,忙了一上午連口水都沒有喝過,哪裡有時間去洗衣服?等她開始洗的時候,沒想到運氣這麼不好,遇上了突然提前回家的郝將軍。

郝眉感覺自己今天非常倒黴,心裡想,我睡一覺,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今天最倒黴的事情,還沒有開始。

這個院子因爲常年沒有人住,有一個在城裡四處流竄的小偷,把偷來的贓物藏在這裡,自己也偷偷住在裡面。夜裡有人看見的鬼火,其實是他的燭火。

郝眉白天忽然進了他的根據地,怎麼不讓他驚慌失措?他躲在屋子裡偷偷地看她,等着她趕緊離開。誰知道郝眉非但不走,還在院子裡睡了起來!

小偷心裡本來是害怕的,可是郝眉這麼沒有絲毫的防備心,不禁讓他有了更多的想法。

乾脆,把這個小丫頭抓了,賣得遠遠的,家裡人找不着,人又跑不掉,他不是又能得一筆嗎?

小偷越思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切實可行。

哪家的丫頭大白天不回家一個人在這種連個鬼影都沒有的地方待着?還哭哭啼啼的,肯定跟家裡人吵架了。基本上小丫頭從家裡跑出去,家裡人不會立刻追上去的,肯定都會過一段時間纔會去找。利用這個時間,小偷決定,把郝眉趕緊賣掉。

他偷偷地從屋子裡拿了一條扁擔,一塊破布,一截麻繩。他把破布塞進懷裡,麻繩系在腰上,舉着扁擔,悄無聲息地湊到郝眉身邊。他趁着郝眉沒有醒過來,一下子給了郝眉腦袋一下!郝眉頭嗡得一聲響,她就感覺不對勁,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一個人就騎在她身上,往她嘴裡塞了個什麼東西,並且用繩子給她捆住了。

郝眉頭裡面就跟有一個大鑼在耳朵邊上響了一下似的,餘音不絕。

太響了,她聽外面的東西都像隔着一堵牆,像春秋季節早晨的霧,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她想叫,嘴裡又有東西,她想掙扎,卻被捆住。很難形容郝眉此時的心情有多麼震驚。

她剛纔還迷迷糊糊睡着,誰知道現在忽然被人打了,綁了起來。

小偷把郝眉脫進了屋裡,他有一隻破箱子,樟木打的,很大,平時用來裝衣服。他拿出來,把郝眉按了進去,裝好,鎖上了箱子,準備等晚上沒有人了,把箱子裡面的人帶出去賣掉。

郝眉拼命地掙扎,這裡離她家,不過就兩三戶人家,甚至還沒有出巷子口,你說近不近?結果就這麼近,居然還遇上這樣可怕的事。郝眉努力地掙扎,想叫出來呼救,可於事無補。

她在箱子裡動也沒法動,就這麼點點大的空間,她勉強能待在裡面,伸一下身子都伸不起來。怎麼動?手緊緊地捆在身子上,也不能拍箱子發出聲音。

箱子很舊,上面有很多縫隙,郝眉能看見一點外面的光,也能順利地呼吸。她頭疼欲裂,可是求生欲讓她努力地轉動腦筋,她必須想辦法搭救自己,可不能被這個人給害了!

郝眉很害怕,但她好歹是經歷過綁架的女人,心裡面清楚,一定要保存體力,瞅準時機。於是她不再動彈,養精蓄銳。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發現外面的人影一直在動,可見外面的人一直有發出聲音,可她什麼也聽不見。她心跳如鼓,發現事情似乎並不簡單。

小偷在屋裡收拾東西,準備帶着箱子去遠遠地地方賣掉。他囫圇看了郝眉一下,發現她長得不錯,能賣大價錢。他看郝眉漂亮,心裡面有點癢癢,想一想,自己沒錢很久沒去找女人了,眼下有個現成的女人,要不?

小偷想了想,還是算了,處女能賣更多錢。這樣的小丫頭,肯定是處女。

小偷心裡想,有更多的錢,他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就是平時對他冷眼相待的花魁,到時候也要叫他大爺!

小偷美滋滋地想,等着天黑,他正準備偷偷摸出去,找輛車把箱子拖走。誰知道巷子裡都是舉着火把的官兵,小偷以爲是來抓他的,哪裡敢帶箱子?自己一個人偷偷摸摸混着看熱鬧的人羣裡面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