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凌!你一會兒去巡邏的時候……”
“阿凌,幫我一下嘛!”
“討厭啦阿凌,你這個樣子可不會有女人喜歡的哦~~”
曾經在蘇凌身邊,嘰嘰喳喳地吵鬧着、歡笑着的女孩子,此刻正躺在那裡,在距離他十米遠的地方。
不,說是“躺着”,但那分明是比這個詞更加悽慘的景象,她的身體扭曲着,原本美麗的面容已經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僅能用“狼藉”二字來形容……
“嗚……”
蘇凌跪倒在地上,卻居然不敢再往那裡看上一眼!
那景象,即使是對於見慣了死亡的蘇凌來說也太過沖擊,太過恐怖!蘇凌從沒有想到過一個活生生的人可以變成這幅樣子,那分明就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蘇凌不是傻瓜,儘管他一直都沒有女朋友,可是對於別的女孩子對自己的心意,他也不會察覺不到。儘管白語並沒有明顯地對他表示出“喜歡”這樣的感情,但是她對自己和對其他人不一樣,這一點蘇凌還是瞭解的。只是,他自己對白語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所以纔沒有做出什麼迴應。然而,即便如此,對於一個喜歡自己的女孩子,當看到她慘不忍睹的姿態就橫在自己面前不遠之處時,蘇凌心中就像是被一隻鷹爪抓住了一樣,痛入骨髓!
“呃……呃,嗚……”
他的胃也終於翻江倒海一般涌動了起來,無論是面前這可怖的景象還是被夜風混入鼻息的令人作嘔的氣味,都讓他的身體起了極爲不適的反應。一種又酸又痛的感覺沿着他的腸胃和食道,通過他的胸口和咽喉,幾乎就要到達嗓子口。他要吐出來了!
“噹啷”一聲,他一直緊攥着的柺杖從他無力鬆開的手中倒下,砸在地上。他的腦袋垂到了地上,那痛苦讓他把身體像是蝦子一樣彎曲起來,拼命捂住自己的腹部和嘴巴。他的臉龐上浮現出與感覺同樣的扭曲表情,眼前逐漸模糊起來。
淚水無聲無息地從他的眼眶中涌出,沿着臉龐的弧線滑落,他發不出聲音,僅僅是控制住不讓自己吐出來就已經用上了全力。
絕對……不能嘔吐……
白語的身體就在那裡,說不定她的魂靈還在那裡徘徊着,她一定也不願意讓自己看到那種糟糕至極的樣子!所以自己也……絕對不能在她的面前嘔吐出來,那樣的話,不僅僅是在玷污她的身體,更是玷污她的心!
他從家裡拄着柺杖,不顧腿上的疼痛跑了下來,幸運地遇到了夜班出租車,一路來到了警局門口,那時他擡起頭來,看到白語就在天台上!只是不論他如何嘶喊,她都彷如沒有聽到一般。如果他能夠再快一點,只要再快一點,說不定他就可以阻止!但是,再也不會有那些如果了……
十米,僅僅十米,地獄與人間,陰陽相隔。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在叫喊,有人在往這裡過來。看來值班的人聽到了聲音,終於趕過來了。
蘇凌翻了一下身體,仰面朝天,看向那被黑暗所浸染的無盡夜空,眼中的景象已完全被淚水模糊……
誒?
那是——
在主樓樓頂的天台上,白語剛剛墜落而下的地方,一個人影正站在那裡!
對了!蘇凌突然想起——在夢境之中,跟在白語身後上了樓梯的那個人,難道就是他,把白語推下來的嗎?!
他趕忙用手背擦乾眼淚,再次向上看去,這一次,他看到的是——那人就站在天台邊緣的位置,他穿着厚實的大衣,把臉隱藏在兜帽之下,不過,即便他不這麼做,在夜間應該也沒有人可以看到那裡,看清他的面孔。似乎是注意到蘇凌正在看他,一束冰冷的目光向着蘇凌刺了過來。
那傢伙——
身邊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越來越多,還摻雜有不時響起的驚呼,蘇凌感覺到已經有人圍在了自己身邊,但是他的注意力,此刻卻只鎖定在樓頂的那個人身上!他的身體被人託了起來,聽到有人在問“有沒有受傷?!”不過那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現在最要緊的——
蘇凌剛要張口,嗓子眼的那種燒灼感卻突然間上涌,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呃——”
他趕緊捂住嘴巴,但還不忘用另一隻手朝樓頂上指去,希望有人能夠注意到。只是……
那裡……哪還有半個人影?
蘇凌呆呆地看着那已經空無一人的地方,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不管旁人問他什麼,他都沒有開口。
只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
白語,那個活潑大方的女孩子,那個漂亮的女警察,那個可愛的同事,並且,是喜歡着他的女人。
她,已經再也不會像原來那樣歡笑着,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蘇凌落寞地彎着腰的身姿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裡坐了多久,不過現在已經是早上了,平常的話,這時候他應該起牀,然後充滿活力地開始新的一天吧?
平常的話……
自己,脫離那種“平常”,已經有多久了呢?
一切都是從自己救了阿莉婭的那個早晨開始,但是,結束卻還遙遙無期。
不,並非是在很久以後,而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終結點在哪裡。
又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從自己前面走過,以前的蘇凌一定會面帶笑容和他們打招呼,但是今天,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別人,恐怕都沒有這種心情。
蘇凌微微擡起頭,看向自己斜右方不遠處的那個房間,騷亂的聲音從房間裡面傳出,不過他並不感到奇怪,大家的情緒激動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誰會想到警局裡面會發生這種事情呢?白語她又年輕又漂亮,在警局裡面也非常有人氣,誰會想到,她會在昨天夜裡以那樣的方式終結了生命呢?
陳警官是凌晨時分就趕到了,其他的一些警官也陸陸續續到達,他們調用了監控錄像,現在應該正在分析吧?看陳警官那種沉痛的樣子,蘇凌的心裡又是一陣難受。陳警官對後輩一向關愛有加,更別說自己和白語都是他手下的了。
“我沒有做!你們搞錯了!這是誣陷!有人在陷害我!你們看不出來嗎?!你們這幫蠢貨!”
“阿祖!你冷靜一點!”
“少來!就是你吧?!這次升職的不是你!你嫉妒我!所以你就誣陷我!”
“阿祖,你冷靜一點,現在還沒有說確定,只是有嫌疑……”
“我有嫌疑?!我有什麼嫌疑?!你老糊塗了吧?!”
突然傳來的爭執聲把蘇凌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周圍也有不少人停下腳步朝那裡看過去。幾秒鐘後,一個人大吼大叫着被從房間裡面推了出來。
是祖警官?
蘇凌拄着柺杖站起身來,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些正在爭吵中的人。
跟在祖警官身後出來的,是陳警官和一些高級警務人員,都算是蘇凌的上級人物,不過……他們在爭論什麼?
“阿祖,從監控上來看,案發當時,你的辦公室的確被人進去過,沒錯吧?”陳警官沉着的聲音響起。
“那又怎樣?!”年輕的祖警官大吼道,“都說了那個人不是我!我昨天很早就回家了!直到聽說出了事纔過來的!”
“但是……沒人能夠證明吧?”一個老警察問道。
“這……當然了!我的臥室又沒安裝監控!”
“還有,在你的辦公室裡發現的這個,你怎麼解釋?”陳警官說着,舉起一個袋子,裡面裝的似乎是什麼文件之類的。
“那和我無關!肯定是有人想要誣陷我!”祖警官急得跳腳,不由得大聲吼道,“陳迪!我什麼都沒做!用不着你來血口噴人!你不就是嫉妒我比你升遷快嗎?!那肯定是你僞造的——”
“阿祖!”陳警官有些無奈和憤怒地沉聲一吼,“並沒有確定你就是犯人!只是現在有很多證據都對你不利,希望你能夠配合——”
“扯淡!”祖警官激動地一揮手,接着,他一轉頭瞥見了站在那裡的蘇凌,就好像是抓住了什麼獵物一樣,興奮地喊道,“對了!這小子!這小子案發的時候也在場吧?!說不定就是他——”
“誒?我——”蘇凌萬萬沒想到祖警官會在爭執之中把自己扯進來,但是還不等他答話,陳警官一步跨過去擋在他身前。
“胡說!”
陳警官的拳頭攥得緊緊的,臉上因憤怒而憋得通紅。
“他?!你好好看看!他這種狀態怎麼可能會殺人?!再說了,監控上也拍得很清楚,他是在白語墜樓之後纔過來的!你纔是不要誣陷別人!你跟白語的事兒我們都心知肚明!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此言一出,祖警官的嘴巴顫了幾下,似乎有什麼話憋在嗓子眼裡,卻就是不敢說出來。陳警官似乎是說到了他的什麼痛處,蘇凌注意到,有幾位局裡的老人,此刻也都露出了有些不悅的神色。
“阿祖啊……”一位主任勸解道,“我們剛纔也說的很清楚了,並不是說你是犯人,只是有一定的嫌疑,之後我們會調查清楚的,在這期間呢,需要你的配合。你不要太激動,我們也相信你,會還給你一個清白的。”
祖警官臉上露出了不甘和無助的表情,他環視一週,卻沒有一個人肯爲他說話。在這麼多人或懷疑或害怕的神色注視下,他的臉幾乎漲成了紫紅色。蘇凌有一種錯覺,好像下一刻,他就會爆發一樣。
但是,最後,他還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垂下頭去,咬牙切齒地說道:“好吧,我知道了。隨你們怎麼樣吧。”
一個老上司使了個眼色,兩旁立刻走上來兩名警察,一左一右站在祖警官身旁。祖警官也不再做什麼多餘的解釋,如同一隻鬥敗了的公雞一般,耷拉着腦袋順着走廊離開了這裡。
祖警官是嫌疑人?怎麼回事?蘇凌看着祖警官離開的身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接下來祖警官要被送去看守所嗎?但是……這到底是……
周圍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陳警官卻是嘆了一口氣,伸手按着蘇凌的肩頭,讓他坐回了之前坐着的長椅上。
“陳叔……?”
蘇凌小聲叫道。陳警官面色陰沉,坐在他身邊,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了老半天,他纔開口。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也知道白語的事情,你心裡肯定不好受。但是你現在還在養傷,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們,你別摻和。”
“陳叔!”蘇凌差點跳了起來,“憑什麼不讓我知道?!白語她跟我……我要是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你覺得我心裡會安心嗎?!”
陳警官皺了皺眉頭,似乎還想再勸解,只是,看着蘇凌那堅定的目光,他有些動搖了。
“蘇凌,那麼……”
他似乎在考慮,又過了幾秒鐘,他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
蘇凌仔細地聽着,生怕漏過了隻言片語。
陳警官深吸一口氣,開始說道:
“昨天夜裡,白語待在辦公室裡面沒有離開。監控只拍到她在走廊上走動,然後在阿祖的辦公室門口停留了一下,接着,她就往樓上去了。再然後,就是樓梯道里的監控拍到她上了天台。但是,在她上樓之後,監控裡拍到了一個人從阿祖的辦公室裡出來,跟着她上了天台。”
蘇凌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這些事情,他都在那個預知的夢境裡面看到了。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跟着白語上天台的那個人是從祖警官的辦公室裡出來的,不過……
原來,夢境裡面那個傳出“沙沙”聲的房間就是祖警官的辦公室嗎?那樣的話——
在天台上的那個穿着黑色大衣的人,難道就是祖警官?
蘇凌皺着眉頭想到。
但是……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自己在夢境中看到的那個人,他……
“爲什麼認爲是祖警官呢?”蘇凌問道。
“哦?”陳警官一愣,然後回答道,“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監控裡面也沒有拍到那個人的臉,而且穿着大衣,帶着兜帽,體型也不好認,畢竟我們警局裡面都是那樣體格健壯的人。不過……阿祖他昨天那個時間段並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從後來的監控來看,嫌疑人離開天台後很快就逃到了監控範圍之外,應該是對警局相當熟悉的人。那時大家都被白語她那裡的動靜吸引過去了,沒有注意到,被他逃走了。還有……在阿祖的辦公室裡,發現了一件東西。”
“是那份文件?”蘇凌想到了剛纔陳警官拿着的那個袋子。
“沒錯。”陳警官點了點頭,“那裡面裝着的是……阿祖他賄賂上層官員的證據。儘管並沒有明確指名,但是既然在他的房間裡發現,也就意味着……”
“您是說,祖警官昨天夜裡在偷偷處理那些東西,但是卻被留在警局裡的白語不小心看到了,所以他打算殺人滅口?”蘇凌問道。
陳警官搖了搖頭。
他似乎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說道:“我雖然和阿祖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好,但是我想他不像是那樣的人。只是這次證據都集中指在他那裡,我們也沒辦法往別的方面想。”
沒錯。蘇凌想着。而且這樣的思路也有一個疑點,就是祖警官事後爲什麼沒有把那份文件處理好,卻被人發現了?如果他謹慎到了怕被白語發現就殺人滅口的話,最關鍵的文件爲何卻沒有收好,這簡直匪夷所思,難道說是因爲慌忙逃走而忘記了嗎?還有——
“之前您對祖警官說‘你跟白語的事兒我們都心知肚明’,那指的是什麼?”蘇凌又問道。
陳警官的表情略有些尷尬,他咳嗽了一聲,才說道:“你還記得吧,白語她一開始是阿祖手下的,後來才調到我們組裡來。”
“嗯?”
“其實當時……有一天阿祖喝醉了,對白語欲行不軌,所以後來白語纔會申請調到我們這裡來。這件事情,我們當時爲了減小壞影響,所以一直都瞞着,只有我們一些老傢伙知道。不過,這也很有可能是阿祖作案的另一個動機,我們有這樣的考慮。”
陳警官拍了拍蘇凌的肩膀,輕聲說道:“不要考慮得太多了,你還在養傷。我要去調查了,你如果沒事的話,也快點回家去吧,把傷養好了再回來。”
蘇凌沒有理會陳警官。他的心裡突然涌上了一種無名的怒火!
那個人渣……那個人渣他居然敢去侵犯白語?!
儘管蘇凌和白語之間並不是那樣的關係,但是她畢竟是喜歡自己的女孩子,恐怕沒有哪個男人在聽到這樣的事情之後會置之度外,毫不在意。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別人想要搶奪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有那麼幾秒的工夫,蘇凌幾乎認定祖警官就是殺害白語的兇手了!
不,要冷靜,要冷靜……說到底,如果沒能把真正的兇手抓捕歸案,反而冤枉了別人,那樣對白語來說也是一種褻瀆!
蘇凌狠狠地攥着拳頭。
死神再一次從他的身邊奪走了一個生命!明明給了他那樣的預知夢境,卻好像在戲耍他一般!而且這一次,奪走的是他的親近之人!死神在嘲笑他嗎?!
即便如此——
白語她……又沒有犯下什麼過錯,憑什麼要取走她的生命?憑什麼?!
蘇凌咬緊了牙關!
要向死神……挑戰!一定要打敗他!絕不能這樣白白地看着他殺死無辜的人!
蘇凌的心中,燃起了這樣的一股火焰。
就在這個時候——
“蘇凌……怎麼了?發生……什麼了嗎?”
一個有些怯懦的聲音,在他的身邊響起。
蘇凌訝然地回過頭去,看着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女孩,她居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