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璃和夜永咲兩人在一家農家餐館裡吃着午飯。他們並不知道相距不遠處的嚴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對於黃璃來說,這一切是否在她掌握之中也未可知。
“幾天以前,好像是在五一節放假的前一天……”黃璃放下筷子小聲敘述起來,而夜永咲雖然表面上仍在認真吃飯,其實卻已經豎起耳朵在聽了。他們說的事情是不便於被別人知道的,故而如此小心,儘管可能就算被人聽到了,他們也不會當真,但還是謹慎一些好。
“我在商場裡面碰到一個人,現在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嚴祖成,算起來的話,應該是那個嚴小琴的父親。”黃璃淡淡地說道,“而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注意到了,他身上那不自然的地方。”
夜永咲瞟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所說的“不自然”是否跟之前提到過的“同病相憐”有什麼關係,但他沒有發問,只是耐着性子聽下去。
“那種情況是非常少見的。”黃璃輕輕搖了搖頭,“若說是‘平生僅見’可能有些過分了,但我確實是沒想到會在那裡看到。之前你也問過了,爲什麼這一次,我會主動接近靈異,這和我們的原則不符。第一麼,是因爲我覺得這次並沒有什麼危險的地方,第二,我很在意。”
夜永咲略一挑眉毛。
黃璃一向處事平淡,雖然很溫柔,很善解人意,但卻從來沒發現她有過特別執着的地方,像這樣任性的時候也就只有幾次而已。他還記得,一次是上回去山東的時候,她要尋找“某件東西”,另一次就是上回,她對“生人墓”能讓人起死回生很感興趣。不知道這有什麼聯繫。
黃璃那沒有塗抹指甲油的纖纖玉手懸在桌面上方,食指一頓一頓地敲擊着桌子,問道:“永咲,你聽過‘生魂’這種說法嗎?”
“生魂?”夜永咲下意識探了一下頭,問道,“也是鬼魂的一種嗎?我倒是聽說過,據說爲了和死人魂魄區別開,活人如果靈魂出竅就叫做‘生魂’。”
“也有這樣的說法,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就有關於這個的記載,這些我們以後再討論。我現在要說的,是另一種。”
她啜了一口茶。
“非要說的話,大概就算是‘孤魂野鬼’吧。”黃璃這樣解釋道,“死時沒有前往地府輪迴,甚至頭七之後也仍然留在世間,本質上就是這樣的鬼魂,不過——”
黃璃的聲音出現了明顯的轉折,夜永咲知道她接下來就要說到重點了,手頭撥拉筷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認真地傾聽着。
“和一般的孤魂野鬼不同的是……他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死亡。”
“沒有意識到……死亡?”夜永咲重複了一遍。
“嗯,或許是忘記,也可能是因爲別的理由。總而言之,他們並不是因爲自己願意而滯留人間的,只是因爲忘記自己‘已死’的這個事實。他們不會害人,也不會像別的孤魂野鬼一樣四處遊蕩,更不需要像枉死鬼一樣尋找替身。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地過着與生前同樣的生活,學生會去學校,工人會去幹活,差不多就是這樣子。他們能意識到周圍的人的存在,並且認爲自己也是這些‘活人’的一員。”
“但是活人應該看不到他們吧?”夜永咲猜測道,“不然的話,豈不是要嚇死了?明明是已經死掉的人,卻又出現在你面前了……”
這一次,黃璃遲疑了一下。
“應該……是看不到的。”她有些猶豫地這樣說道。
“怎麼了?”
“但是……”黃璃略微思索了一下,輕聲說道,“也說不定有比較意外的狀況。”
這種說法十分模糊不清,不過看黃璃迷茫的樣子,恐怕她自己也不甚瞭解,夜永咲便也不會追究。
“總而言之,生魂就像是活人一樣生存着,他們意識不到自己已死,如果可能的話,說不定會一直留在陽世間,直到某一刻他們終於發現自己死亡的事實。當然了,在那之前,他們也有被鬼差偶然發現而帶走的可能性。還有……”
她感嘆了一句:“本來麼,世界上的生魂應該會有很多的,你想想看,那些在睡眠之中或是昏迷之中死去的人,他們不都滿足‘不知道自己已死’的條件麼?不過即便如此,‘生魂’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上面說的條件只是其一,還有另外一些限制的條件。”
“他們雖然認爲自己仍然活着,但實際上已經變成了鬼魂,那麼對鬼魂的一切不利條件也都會對他們起作用。”夜永咲猜測道。
“沒錯。”黃璃點點頭,“一般來說,生魂存在的時間不會很久,因爲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自己碰觸不到別的東西,也無法和別人交流,他們會懼怕雞鳴之聲,懼怕過強的陽光,他們會在陽間一天天衰弱下去,到這個時候,他們一般就會明白了。不論接受與否,他們都必須要前往輪迴。但這還算好的——更可憐的是,如果直到這時,他們仍不知道自己已死,那麼或許會認爲自己是‘生病’,並且在沒人照料的情況下‘死去’,也就是說——”
黃璃用凝重的神色吐出一個詞:
“魂飛魄散。”
夜永咲渾身一凜。
“但是……還有最後一個例外。”
黃璃看着窗外的日頭,它已經向着西方轉去,此時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鐘了。
“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生魂’本就少得很,而這種例外恐怕更是萬中無一,我活到現在,也不過僅僅知道有這麼一種可能性而已。”
夜永咲被黃璃慢慢吞吞說着的話勾起了興趣,急切地看着她,想要知道答案。
“如果生魂在某種力量的支撐下,一直存活了下去,並且不懼陽光和雞鳴,甚至能夠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外界,也就是說,能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甚至能和別人對話……變成這樣的程度,他們就可以長久地存在下去了。”
黃璃苦澀地說道。
夜永咲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他原以爲黃璃要說的是什麼隱秘的方法,卻沒想到僅僅是如此普通的言論,而且她也沒有明着說出,那種力量是什麼,再者——
他不明白,黃璃那種同情的語氣是什麼意思。
“那不是很好嗎?”夜永咲問道,“能夠長存下去的話,至少不用魂飛魄散了啊。”
“沒有那麼簡單。”黃璃搖了搖頭,“越是這樣,他們就越難以明白自己已死的事實,而某一天,當他們終於瞭解到這一點的時候,所遭受的打擊就會比起別的生魂更大一些。”
夜永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緊接着問道:“那,你所說的那種力量……”
“現在還不方便。”黃璃看着窗外的天空,“等到今晚,一切明瞭之後我再告訴你。”
對於黃璃這樣的意見,夜永咲向來只有表示同意的份,這次也不例外。
晚上……嗎?
他也和黃璃一樣,眺望起了窗外湛藍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