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願望
幾個小時之後,天亮纔不久,太陽從東方淺淺的雲層中升起,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嚴小琴躺在醫院的病牀上悠悠醒轉,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旁正在關切地注視着她的爺爺。
“爺爺……”她輕呼了一聲。
“哎。”嚴三爺答應一聲,趕緊問道,“身上還疼不疼?我去把大夫找過來給你看看?”
嚴小琴輕輕搖了搖頭。
她身上雖然有很多地方被灼傷,但都不嚴重,也不需要做手術。嚴三爺就更沒有問題了,除了被濃煙薰得暈迷了之外,卻是連一丁點兒都沒傷到。
祖孫二人,再次幸運地逃過一劫。
“爺爺……”
嚴小琴輕聲開口了。
“是誰把我救出來的?”
嚴三爺沒有答話,而是緩緩搖了搖頭。畢竟那時他也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也和孫女小琴一樣躺在醫院裡了。
那麼,是誰把嚴小琴救出來的呢?
嚴小琴看着頭上的天花板,沉默片刻,卻突然說道: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來把我救出去了。”
她苦笑了一下,隨即說道:“但那是不可能的吧?果然只是夢而已……因爲爸爸,畢竟早就已經……”
“誰知道呢。”嚴三爺用他老年人特有的聲線說道,“可能是夢吧。不過,我也夢見了,是你老爹把我擡出去的。”
嚴小琴看向爺爺,露出一點驚訝的目光。
“還有……”老人繼續說道,“知道麼?你之前沒回來的時候,有好些日子,我都好像聽到你老爹的動靜了,要麼是說話,要麼是幹活,他那屋的東西也老是動來動去的,就跟鬧鬼一樣。你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坐在堂屋門口,還好像聽見你老爹勸我回去睡覺呢……”
他向孫女眨眨眼睛。
“然後我就聽他的話,真的回去睡覺了。”
嚴小琴看着爺爺蒼老的面龐,搞不清楚他是說真的還是在逗自己開心。但是她笑了起來,接着爺爺的話說道:“那樣的話,我也記得,我回來的那天晚上,看見家裡有一包荔枝,我還問那是誰買的,然後就好像聽到爸爸的聲音了,當時我可嚇了一跳呢,但是不管怎麼找都看不見他……”
“說不定那就是你爸買的呢。”嚴三爺笑道,“反正我是沒買過。”
“還有啊……我在我那屋看見一件新衣服,那不會也是爸爸買的吧?”
“如果真是你爸買的,你敢穿嗎?”嚴三爺打趣道,“穿上之後說不定能看見鬼的吧。”
光芒透過窗戶,照射在嚴小琴歡快地笑起來的面龐上,她的面容煥發着照人的光彩,分外美麗。
“有什麼不敢的呢?”
太陽真的已經升起來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夜永咲和黃璃一起坐在回城的客車上。夜裡,他們趕到嚴家的時候,那裡已經被聞訊而來的鄰居團團包圍住了,兩人只聽說嚴家的一老一小都被救了出來,沒有什麼大礙。但夜永咲知道,黃璃絕對看到了什麼。因爲她一直以來那種在意的表情消失了,又回到了之前的平淡感覺。
大清晨的,客車上面的人不多,有些還在打着瞌睡。而夜永咲也是熬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時候也有些撐不住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打精神,向黃璃問出了那些令他迷惑的問題。
“那個鬼魂……叫嚴祖成的,他最後到底怎麼了呢?”
“不知道。”黃璃回答的聲音也是平平淡淡,聽不出是高興還是生氣,只是解釋着,“我也沒有看到,也許是輪迴轉世去了,也許是魂飛魄散,都有可能吧。”
夜永咲嘟起嘴來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雖然夜永咲覺得她似乎沒有說實話,但那也沒有證據,只好暫時跳過去了。
“那麼……”他又問道,“之前你說過的,作爲‘生魂’,有一種力量在支撐着他,讓他安然度過這三個月,那是在指什麼?你本來說過晚上就告訴我的。”
黃璃沉默了,她看着窗外被陽光照耀着的田地,不發一言,似乎在刻意逃避夜永咲的問題似的。夜永咲有些尷尬地在她身旁坐着,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問題讓她感到爲難了,於是便小聲開口:“那個,如果不好說的話……”
然而,黃璃卻是轉過頭來,輕聲說道:
“大概……是‘願望’吧。”
“願望?”夜永咲歪了歪腦袋,不解地重複了一遍。
“嗯,願望。”黃璃答道,“人的意志是十分強大的東西,即便在死後的魂靈也是一樣。而如果那種信念足夠堅定的話,或許就可以將不可能轉化爲可能。”
夜永咲眉毛一挑。
“還真是……理想主義的說法啊,我還以爲會是更加實際的。話說,爲什麼你會這麼覺得,能看得出來嗎?有什麼證據表明嚴祖成是靠願望支撐着的?”
“沒有證據,怎麼可能有那種證據?”黃璃苦笑了一聲,“至於問我爲什麼知道……”
她頓了一下,向夜永咲展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
“我就是知道而已。”
這種說法不明不白,並沒有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但夜永咲卻也沒有追問,黃璃這麼說也就是意味着,不管再怎麼問都不會有結果,她不會告訴他的。既然如此,再問也沒有意義——
只是,他的心裡,卻驀然浮現出一個念頭。
這和黃璃那時候說的“同病相憐”有什麼關係嗎……
“抱歉。”身旁的黃璃小聲開口了,“也許,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吧……”
夜永咲無奈地聳了聳肩。
“那麼……”他又問道,“那個所謂的‘願望’,是他自己的願望嗎?還是別人的願望呢?”
“都有可能。”黃璃又是模棱兩可地說道,“也許是他在死去之時的願望,希望能夠活下去,希望可以拯救親人。他對在那場火災之中無能的自己感到憤恨,希望可以保護自己的家人。也或許是他的家人的願望,他們希望他能夠存活,怎樣都有可能。也或許這幾者都有。人心實在是複雜的東西,我又怎麼可能猜得透?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也或許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結果直到最終,雖然問了很多問題,但卻和沒問沒什麼區別。夜永咲把頭向後仰着,枕在客車的座椅背上,打算稍稍睡一會兒。而黃璃則坐在他身邊,不時看看窗外明媚的陽光,又回頭瞄一眼他的睡顏。
“怎樣都無所謂了。”她輕聲唸叨着,“不管他的結局如何,我想他走的時候一定是幸福的,因爲他終於能夠親手拯救自己的家人,那對他來說一定是無上的光榮吧。即便這個願望就此結束,就此消解,至少已經滿足過,那就已經足夠了……”
她轉頭看向車窗外面。然而,那車窗上映出的,卻分明是她自己的身影。
《夜筆失魂錄》其七——鬼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