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當夜永咲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帶着些許希冀用胳膊撐起身體,朝着窗外看了一眼,但是——
夜永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沒有,大雪仍然沒有停止,而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雪是從兩天前的中午開始降臨的,那麼,再過三四個小時,就是整整四十八小時了。
夜永咲這輩子見過的雪加起來恐怕都沒有這次多——雖然他一直悶在屋子裡面,對於窗外真正的冰天雪地也沒有窺探的機會。他以前只聽說過某地連續下了好幾天的大雪,但心裡卻沒有半分真實感,有時甚至還會有一點羨慕,因爲他也想感受一下,那在程都幾乎沒有機會見到的雪的美麗姿態。而如今,他終於有這樣的機會了,卻是在這種催命的環境下,他又不由得憎厭起來。有時候他自己這麼想着,也會覺得自己真是個難伺候的人。
看了一下時間,上午八點多,比他正常的起牀時間還要早上一些,再過二十分鐘就應該下去吃飯了。夜永咲掀起被子,抓着他的裡衫胡亂往頭上套去。然後跳下牀去,穿好鞋襪。他決定先去樓下餐桌旁等着。儘管在冬日睡一個懶覺是再舒服不過的事情,但在這種環境下,還是時時警惕,去和大家待在一起比較好吧。
昨夜,他是在自己的屋裡,自己的牀鋪上睡的。不僅是他,所有人都應該是這樣。事實上,在潘屹石走後不久,大家也都離開了餐廳,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雖然對潘屹石的態度很不爽,但他說的話還是有一些道理的。儘管魏解語在自己的房間裡被殺死了,但她本身的心臟病卻是一個很大的誘因,而按照何思遠的推論,除了從外部用某種方法進行殺人之外,兇手要想進入上鎖的房間是不可能的。那麼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確實要比和不知道是誰的殺人兇手坐在一起好得多。
不過,即便如此,內心的恐慌卻是無法消除的。夜永咲也忘記了自己直到凌晨幾點才睡着,在黑暗中,他就那樣愣愣地看着頭頂的天花板,思考着迄今爲止發生的事件。但他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雖然他的中也出現過一些推理的內容,但那卻對眼下的情況完全派不上用場。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與其指望自己,還不如去指望何思遠或者黃璃。
早餐的時候,衆人倒是都到齊了。不過,夜永咲本以爲潘屹石和常越男會分開來坐,倒沒想到他們仍然坐在一起,只是身體都有意無意地往反方向偏着,夾菜也只在一邊,似乎不願意和對方對上視線一般。夜永咲也明白一點他們的心思,恐怕是覺得若是坐到一邊去,難免會被人認爲是在躲着另一個人。而且餐桌邊空着的也只有死去的牛高大叔和常越男那兩個位置,要坐到死者的位置上,且不說別人,夜永咲自己也會有些不安心的感覺。
不過,整個早餐時間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疲憊的神情,何思遠眼睛上的黑眼眶雖然被眼鏡擋着,不甚明顯,但是仔細看的話還是藏不住的,恐怕這個男人整整一夜都在思索吧。而潘屹石的臉色則是陰沉得很,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但經過了昨晚的事情,他自己也應該明白所有人對他的看法都不好,露出這樣的表情也是理所當然。幾個女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擔憂的神色,不過黃璃卻是例外。她仍舊用平淡的表情小口小口地進食,彷彿對什麼事情都毫不在意一般。
早餐過後,衆人都很快各自返回了房間。夜永咲也一樣,但是他現在卻連讀書的興趣都沒有了,只是看了看桌上放着的那本《活屍之死》,心裡也有些毛毛的。
“不過……如果真能像書裡面那樣,讓死掉的人也重新甦醒過來,指認兇手倒是會簡單得多。”
夜永咲不由得冒出了這樣的念頭。當然,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過說到讓死人復活——
對了,對了。夜永咲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他想起自己第一天看的斯蒂芬·金的那本《寵物公墓*》還沒看完呢。當時因爲要去吃晚飯,他就把書放在書房的桌子上了。但是昨天去拿這本《活屍之死》的時候,卻把那本書給忘記了,難怪他心裡總有種好像有什麼事情沒做完的感覺。
(注:《寵物公墓》中也涉及復活的情節。)
反正即便是坐在這裡,他也沒什麼事情好做,不如索性就去外面溜達溜達,到書房走一趟,把那本也拿過來好了。夜永咲這麼想着。雖然現在這種危險的狀況下,出門並不是多麼慎重的行爲,但即便在房間裡待着也已經不安全了。夜永咲這樣想着,便離開了房間。
離下午兩點鐘的午餐時間還早着呢。走廊上靜悄悄的,夜永咲也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就像昨天一樣。而當他一路走到書房的時候,推開門一看,卻又驚訝地發現,已經有人等在那裡了。
只不過,今天坐在那張桌旁的並不是林夕,而是房子的主人袁靜。她倒是警覺得很,夜永咲剛一開門,她就立刻擡起頭來,警惕地望向這邊。夜永咲趕緊打了個招呼:
“喲,袁靜小姐,你在啊。”
“夜先生。”
袁靜見到是他,稍稍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禮貌微笑。而夜永咲緩步走了過去,看到她的手裡正拿着一本書,似乎是研究推理學的。
“只是隨便看看而已……”
發現他注意到這本書,袁靜便輕聲解釋道:“因爲……我也想幫何思遠先生,還有幫大家出一份力。”
“你……”夜永咲欲言又止。他原本想說的是:這並不是需要你來承擔的事情,畢竟比起你來,我們都更老成得多。但是話到口邊,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縱使他這麼認爲,那也只是他個人的想法而已,這個少女既然是房子的主人,那麼這些事情她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絕不可能因爲他一句話就置身事外。因此這樣說的話,反倒有一種頤指氣使的感覺。
然而袁靜卻像是看穿了夜永咲的心思似的。只聽她苦笑一聲,這麼說道:
“我啊……真是個笨蛋。總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在那邊評論來評論去的,就好像大家的文章只要按照我的想法來修改就會變得更好一樣。這書房裡面的推理文學作品,我幾乎全部都看過,也因此自以爲也是個推理行家。但那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我既不瞭解別人,也不瞭解身邊的人;既不瞭解外界,甚至連這座雪原洋館都不甚瞭解。你和何思遠先生他們討論兇案的時候,我只能坐在一邊聽着,卻完全幫不上忙。因爲每一次,我的腦子裡都是混亂一片,從書裡學來的那些推理方法根本一點都派不上用場。那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無知……”
夜永咲站在那裡,聽着少女的自白,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不瞭解,自然也就無從安慰。雖然有些心疼這個可憐的少女,但是眼下,除了沉默以外,他什麼都做不到。
而少女還在繼續說着:
“……還記得嗎?前天在書房的時候,我對你們說‘很期待在這裡發生殺人事件’。但那只是我的傻瓜想法而已,直到牛高大叔真的出事之後,我才感覺好後悔。有時我甚至會想,說不定就是因爲我說出了那種渾話,纔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別開玩笑了!”夜永咲看着泫然欲泣的少女,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點什麼就實在枉爲一個男人了,“那種話怎麼能當真呢?你不是有意說的,你也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吧?不要擅自把它和之後的事情聯繫起來,如果兇手想要殺人的話,即便你不那麼說,他也會動手的!沒有人會因爲那種事情責怪你,不要總把壞事往自己身上攬。我們肯定能解決這些事情,大家肯定會沒事的,相信我,好嗎?”
聽了他的話,袁靜抿起嘴角,稍稍笑了一下。
“夜先生,你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哦?哦……哈,我自己倒是沒什麼自覺。”
夜永咲不由得放鬆了一些。他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別在意,就算是別人,肯定也會這麼說的。只要你打起精神來就好。就像何思遠說的,現在這種狀態下,我們只有團結才能渡過難關。千萬不要消沉,懂嗎?”
袁靜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問道:
“您是來這裡看書的嗎?”
“啊?哦,不是的。”夜永咲這纔想起來自己來到此處的目的,說道,“之前我在這裡看過《寵物公墓》,但是沒有看完。所以想來找找,我記得放在桌子上了。”
他說着,往桌子上瞄了一眼,卻是沒有發現原本應該放在那裡的,不由得“咦”了一聲。
“《寵物公墓》?”袁靜歪了歪頭,卻是說道,“那本書的話,好像之前被林夕小姐拿走了。”
“林夕?”
“對,就在剛纔,她過來書房一趟,剛好和我遇上。她說是你給她推薦的那本書看完了,又不知道看什麼好,就乾脆把你之前看的書拿走了。她應該不知道你還沒看完吧,不如你去找她問問?”袁靜提議道。
“這樣啊,好的,我知道了。”
和袁靜道別之後,夜永咲離開書房,沿着來時的方向往樓上走去,沒多久就回到了二樓走廊。他走到林夕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剛要出聲喊她,卻沒想到那扇門居然緩緩地打開了!
她沒鎖門?!
夜永咲吃了一驚。他伸手把門推開,耳旁便傳來“嘩嘩”的水聲,似乎是從洗浴間裡傳出來的。夜永咲轉頭看去,卻是一眼就瞄見了林夕的身影,她果然在洗浴間裡面。
“林夕!”夜永咲叫道。
“誒?!”林夕慌張地看了過來,待到看清是夜永咲,她才鬆了口氣。
“什麼啊,你又嚇了我一跳。”她笑着抱怨起來,“我一看有人進來了,還以爲是兇手闖進來了呢!”
“是你沒有鎖好門啊!”夜永咲提醒道。
林夕稍稍露出驚訝的表情。
“誒?哦……對了,剛纔從書房回來就忘記鎖門了,還好還好,沒出什麼事情。你來是做什麼呢?”
夜永咲在門口站定,解釋道:“是袁靜告訴我,你把那本《寵物公墓》拿走了。那本書我還沒有看完,所以找你來問問。”
“哦,那本書就放在我的牀上!”林夕說道,“不好意思。昨天你去拿書的時候拿的是另一本書吧?我還以爲《寵物公墓》你已經看完了呢。你拿走吧,我暫時忙着,也沒有時間看。”
“好的。”夜永咲點了點頭。林夕說“忙着”,她似乎在清理着什麼,夜永咲好奇地探頭看了看,順口問道:“你在做什麼呢?”
林夕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只是回答道:“不好意思,我的娃娃之前不小心弄髒了,我正在幫她清理。”
確實,林夕的兩手之間放着她視若珍寶的那個小小的人形,人形的手臂上似乎有些污痕。發現夜永咲的目光,林夕稍稍用手遮擋了一下,抱歉地笑道:“好了別看了,娃娃不乾淨的時候還是不要讓別人看到比較好,等我把她打扮漂亮了,再讓你看看好不好?”
“啊,沒事沒事,是我失禮了。”夜永咲苦笑着退了出去。林夕這個“娃媽”果然是把娃娃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沾了點污痕就不願意讓他看到。他只好離開洗浴間,走到林夕的牀邊,伸手把那本《寵物公墓》拿起來。回過頭來的時候,卻意外地在牀的對面發現了一座小半身石膏像。
“誒……”夜永咲打量着那座石膏像,問道,“林夕,你房間裡這座石膏像,是從一開始就放在這裡了嗎?是不是每個房間都有?”
他想起昨晚到魏解語的房間去的時候,好像那裡有一座半身雕像。
“嗯?是呀!”林夕在洗浴間裡大聲回答道,“一開始就有了哦!至於是不是每個房間都有……我之前好像瞄到嶽子妍的房間裡有一個半身雕像,別人的房間就不知道了。怎麼?你那裡沒有嗎?”
“哦,不是,我那也有一個,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夜永咲這麼說道,卻在心裡加了一句:只不過我那裡的是個人偶。
離開林夕的房間,順手幫她把門關上。夜永咲拿着那本《寵物公墓》走在走廊上,心裡卻總有點不對勁的感覺。
是怎麼回事呢?他心裡想着。每一個人的房間裡都有雕像或者石膏像,偏偏我的房間一開始是空的,而那天晚上我回去的時候,人偶才突然出現在房間裡面。難道是因爲一開始遺漏了,所以給他補上一個人偶?但是這種裝飾有特意去放置的必要嗎?就算房間裡沒有那個人偶,夜永咲也不會感覺有絲毫不妥,倒不如說,因爲那個人偶長得太像真人,這兩天反倒是嚇了他不少次。
“永咲。”
一個稍有些冷淡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夜永咲趕緊回頭。但即便不用眼睛看,他也清楚地知道喊他的是誰。不管是聲音還是叫他的方式都那麼熟悉。
“黃璃,怎麼了?”
當然,站在門口朝他招手的正是黃璃。她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的樣子,雖然面無表情,但夜永咲還是從她的目光中發現了一些端倪。剛好他也想確認一下,黃璃的房間裡有沒有雕像之類的,便點點頭走了過去,跟着黃璃進了她的房間。
果然,黃璃的房間裡面放置着一個像是海盜船長一樣的半身雕像,海盜的鬍子雕刻得極爲精巧,夜永咲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而黃璃則是坐到牀上,出聲說道:
“我看到你從林夕的房間走出來。”
“只是去拿本書而已。”夜永咲揚了揚手裡的《寵物公墓》,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是我女朋友,這種事也要管啊?”
“也就是說,如果我管了你,就是你的女朋友咯?”黃璃狡黠地眨了眨眼。
“纔沒那種邏輯!”
黃璃很少會這樣耍弄他,不過有時候,她也會用她自己的方式開開玩笑,夜永咲現在也已經習慣了。
不過,黃璃叫他來應該不是爲了說這種事情。夜永咲心裡也清楚,故而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果然,黃璃輕輕點了點頭。
夜永咲也坐在牀邊,打算聽聽黃璃要說什麼。結果,黃璃的下一句話卻是讓他大吃一驚。
“我昨天就該告訴你的。”黃璃用稍有些沉重的語氣說道,“事實上,昨天在魏解語的房間——特別是她出事的那個洗浴間裡面,我發現了……有靈異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