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惡魔與天使
又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陽光明媚。
楚洋把病假條拿給學校門口的保安，便被放行了。她剛剛在醫院做了最後一遍檢查，身體無恙，雖然姨媽還有些不放心，但是楚洋卻笑着說沒問題。她本想朝着教學樓走去，卻沒想到，一聲下課鈴響起，緊接着人羣就開始涌動起來，學生們向着食堂飛奔而去。
都已經到中午了？楚洋小小驚訝了一下，原本她還想着回學校來上課，但是醫院的檢查耽擱了太多的時間，眼下已經是午飯時間了。既然如此，楚洋也不再猶豫，隨着人流一起向着食堂小步跑去。
儘管佔了地利優勢，她還是排了好長時間的隊伍纔打到飯菜，正要找個位置坐下，旁邊卻突然有人向她搭話了：
“吶，同學，不好意思……能不能借你的飯卡用一下呢？”
楚洋擡起頭來。站在眼前的是一男一女，男人長着一張普普通通的大衆臉，只能說勉強耐看，而女人卻有傾國傾城的美麗容顏，只不過她似乎刻意使自己顯得冷淡一些，不容他人靠近。
“呃，是這樣，我們沒有這裡的飯卡，借用之後會付你錢的。”男人又解釋道。
楚洋並沒有多說話，只是把白色的小卡片遞了出去，交給男人去排隊了，而她則和那個美麗的女人站在一起。楚洋性格稍有些靦腆，並沒有主動和身邊的女人搭話。但是那女人卻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說道：
“你的眼睛……很漂亮。”
楚洋訝然地看她一眼，從女人的眼中，她看到了真誠的讚美之色。
“謝謝。”
男人已經打了兩份飯菜回來，楚洋接過飯卡，這樣微笑着說道，然後轉身離開了。
“哎！等一下，我還沒付你——”
男人叫了起來，但是楚洋在打飯的隊伍中穿行着，轉眼就不見人了。
“誒……”男人疑惑地歪了歪頭，然後向身旁的女人問道，“黃璃，你不會又和她說什麼奇怪的話了吧？”
“沒有啊。”黃璃搖了搖頭，接着笑了起來，“不覺得這樣也挺好嗎？她是個挺善良的女孩，這就足夠了。”
夜永咲看着楚洋離去的方向，點了點頭，接着又問道：“她真的不記得我們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在食堂邊緣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不僅僅是‘我們’……”黃璃輕聲說道，“關於‘死瞳’的一切，她都已經忘乾淨了。”
提到“死瞳”，夜永咲手裡的筷子輕顫一下。他擡起頭來，奇怪地問道：“你還沒有跟我解釋清楚呢，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呀，還沒明白嗎？”
黃璃似乎爲他的駑鈍嘆了口氣，然後說道：
“因爲那並非是看透死亡之眼，而是帶來死亡之眼啊。”
“什麼？！”夜永咲訝異地叫了一聲，然後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誰被她盯上，誰就會死掉？”
黃璃搖了搖頭，說道：“也沒有那麼恐怖，那雙眼睛所做到的，僅僅是把她的憎恨集聚起來，化爲一種靈異的力量，以此來殺人罷了。”
不等夜永咲再問，她就半仰起頭來，先說道：“在希臘神話裡，有一位女預言家，名叫卡桑卓拉。在中世紀獵殺女巫的年代，她有一個能夠預知別人死亡的後代曾被推上絞刑架，後來，由於她對世人的強烈憎恨，‘死瞳’就誕生了。這是我看來的一點史料，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想，楚洋所擁有的那雙眼睛，應該就與此類似。”
“她也是那什麼……卡桑卓拉的後人？”夜永咲迷惑地問道。
“我想不是。”黃璃糾正道，“我說了，僅僅是‘類似’而已。楚洋所擁有的眼睛，嚴格來說也是‘陰陽眼’的一種。我想，她在幼時的那場大病中，應該是險死還生，一度極度接近死亡，因而使得眼睛沾染了死氣，甚至有可能直接被鬼魂附上了。從那以後，但凡她對某人產生了厭惡和憎恨的情緒，都會被眼睛收集起來，這就是她所看到的‘死氣’。而死氣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鬼魂就有足夠的力量去現身殺人了。”
“這……但是楚洋好像很喜歡她的那個好朋友啊，她還想要去救君如海呢，又怎麼會恨他們？難道是撒謊嗎？”夜永咲不解地問道。
“並非如此，憎恨之力並不是體現在表面的。”
黃璃解釋道：“打個比方，你小的時候，如果某天想要一個玩具，但是父母不給你買，你會不會發脾氣？會不會討厭他們？當然了，以後你還是能感覺他們對你的好，因此這種討厭的感覺會被抵消，你最終還是很愛他們的。但是……被‘死瞳’收集起來的憎恨是不會被抵消的，就算你再愛他們也沒有用，只要對他們產生過一絲討厭的感覺，死氣就會逐漸積累，越來越多，直到最後……”
夜永咲沉默起來，他有些明白了。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又問道：“那……君如海的死又是怎麼回事？楚洋很討厭他嗎？哦對了，難道是這麼回事？”
夜永咲猜測着，神色變得怪異起來。
“那天我聽吉婭說，楚洋是君如海的學生，還說她在思春期，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會就是君如海吧？所以她聽說好友和君如海走得很近，就產生了嫉妒，殺了好朋友。誒……但是她爲什麼又要殺君如海呢？她的朋友死了，不就沒有人和她爭了嗎？”
“哪有那麼簡單。”黃璃苦笑着，“你呀，想的太片面了。楚洋確實是喜歡一個人沒錯，這次事件也確實是因情而起，但是，她喜歡的人並不是君如海，而是她的好朋友安小冉！”
“什麼？！”夜永咲差點把筷子掉在地上。
“幾天前和吉婭談話的時候，你沒有好好聽吧？所以沒聽到重點就出去了。”黃璃瞥了他一眼，說道，“事實上，從楚洋交上來的心理測試表中，可以看出她有明顯的同性戀傾向。也許她表面上還是把安小冉當成朋友，甚至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在潛意識中，她卻認爲安小冉是她的戀人，不允許他人染指。我在她的手機裡面看到了一張照片，是你們同學會的那天中午，那個叫君如海的男人在外面吃飯，大概喝了點酒，恰好碰到那個安小冉，於是摟着她拍了張照片，還約她週末出門去玩。之後那張照片被安小冉發到了楚洋的手機上，就此引發了一切。”
看夜永咲還是半懂不懂的樣子，黃璃只好又說道：“那天楚洋沒吃上飯，餓着肚子，本來就心裡不舒服，又看到安小冉和君如海摟在一起，恐怕是產生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吧。那封把安小冉約出去的信，就是她眼睛裡的鬼魂幫她寫的，但是她自己卻毫不知情。而那天晚上，當安小冉去赴約時，楚洋再一次對她的背叛產生了強烈的憎恨——儘管她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只是在心裡難受而已。總而言之，安小冉就這麼死了。”
“接着是你的好朋友君如海的死亡。”黃璃繼續說道，“楚洋並不知道安小冉是因何而死，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和君如海有着莫大的關聯，如果安小冉不是去赴‘君如海’的約，那麼她或許就不會死。因此楚洋把好友和戀人的死都歸咎到了君如海的身上。當然了，她的理智並沒有這麼想，因此當她看見君如海被死氣纏身的時候，還想要去救他。但是潛意識中的憎恨卻是早已鎖定了君如海，在那個夜晚殺死了他。”
兩人一直在說話，沒有動筷子，此時桌上的飯菜都快要涼了，但是夜永咲並沒有在意那些，只是催促道：“後來呢？”
黃璃嘆了口氣，道：“昨天，我和那女孩談了一下，用了點方法，使得她把憎恨引到自己的身上。”
“你還研究過心理學？”夜永咲好奇地問道。
“沒有，也別問我用的是什麼方法，不告訴你。”黃璃搖頭說道，“總而言之，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是夜裡你看到的了。”
“對，我正想問這個。”夜永咲趕緊說道，“這麼說來，當時站在病牀邊上的那個鬼魂，就是楚洋眼睛裡死氣的化身嗎？難怪我覺得那麼熟悉……它和楚洋簡直一模一樣！但是它怎麼會突然消失了呢？”
“因爲不允許繼續存在了啊。”
黃璃喝了一口水，看着夜永咲不解的目光，只好說道：
“這麼說吧，楚洋的眼睛所帶有的那種詛咒，對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是有效的。因此鬼魂會現身來殺她，但是你好好想想，如果鬼魂真的殺死了她，那麼她的死瞳就會失效，‘死氣’也不復存在，那麼死氣化身的鬼魂又是從哪裡來的呢？”
“是……悖論？！”夜永咲一下子就聽懂了。
“沒錯。”黃璃點了點頭，“我以前曾和你說過‘天道’的制衡作用吧？這種悖論也是其中的一種，是自然而生的悖論。你中學應該學過反證法，要想解除悖論，方法是什麼？”
“如果前提和結論相沖突的話，說明前提是錯誤的，只要消除前提就可以了……”夜永咲一邊思考一邊回答道，然後猛然反應過來，“是這樣嗎？一切都是因死瞳而起，只要讓死瞳消失，自然就不存在了悖論了！”
“一點不錯。”黃璃點了點頭，“不僅是死瞳，和死瞳相關的一切，都會在她的記憶中消失。這就是自然悖論的強大之處，也是‘天道’的強大之處。”
這已經不是黃璃第一次在夜永咲面前提到“天道”這個概念了。但是夜永咲卻並沒有好好注意，他只是思考了一下，然後眉頭緊皺，輕聲說道：
“我……還是感覺有哪裡不對。”
黃璃的眉毛輕顫了一下，但卻並未接話。
“吶。”夜永咲說道，“楚洋也說了，她的‘死瞳’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出現過什麼異常了。既然如此，爲什麼偏偏我們一到這裡，就會出現靈異事件？這是巧合嗎？”
“那你是怎麼想的？”黃璃問道。
“我……我不知道。”夜永咲搖了搖頭，“我只是感覺……我們就好像是催化劑一樣，原本不會發生什麼，就是因爲我們的到來，才使得它發生了。你不覺得嗎？”
黃璃並沒有立刻回答夜永咲的問題，只是抿了一口水，看向窗外的蔚藍天空。良久，她才垂下頭來，注視着面前的夜永咲。
“怎麼可能……”她輕聲說道，“或許只是你想多了吧。”
楚洋吃過東西，走出食堂，看着外面的好天氣，不由得伸了一個懶腰。她踮着腳向着臺階下面跳去，穩穩地落在地上。正要走回宿舍，前面卻突然攔了一個人。
“喲，小妹妹，你看上去心情不錯啊。”
來人是一個漂亮的女子，看上去也不過二十歲左右，她笑着和楚洋打起了招呼。但是不知爲何，楚洋的身體卻打了一個寒戰，她覺得對方的笑意裡隱藏着一絲冰冷，壓迫着她喘不過氣來。而且，對於“小妹妹”這個稱呼，已經是高二生的楚洋也不喜歡。
她沒有接對面女人的話。
但是女人卻毫不在意，又笑了起來：“不過啊……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些愛多管閒事的人，弄壞了人家的東西，還以爲是在幫人做好事。當然了，從結果上來說，也沒有什麼壞處就是了。吶，你怎麼看呢？小妹妹？”
“誒？”
對方突然徵詢她的意見，把楚洋嚇了一跳，她瑟縮着回答道：“……我、我不清楚，不過我想，那應該也算是好人吧。”
“好人？哦……”
女人臉上的笑意消失了。
“切，看樣子你們是一路人呢。算了算了，本小姐向來不和小孩子計較，算你走運。不過麼……”
她眉毛一挑。
“如果你再和剛纔那兩人見面的話，不如幫我提醒他們一聲。好日子也該到頭了，要不是本小姐這段時間在忙別的事情，早就去料理他們了。不過現在也不晚，讓他們趁早享受自己最後的時光吧。”
丟下這句話，女人轉身便走開了，只留下不知所措的楚洋，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
“好人？嘿嘿……”
女人輕聲嘟噥着。
“好人啊，向來都是不長命的~~”
在春天的陽光之下，女人緩緩擡手，爲自己戴上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
《夜筆失魂錄》其十一——死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