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那些不爲人知的過往
商寒之垂下頭,重重閉上眼,遮擋住眸中抑制不住的痛楚,可蒼白的臉色和握緊的拳頭還是泄露了他的情緒。
他從來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這些事,他以爲她在這邊過得還好,所以越發害怕被她知道自己過得不好,因爲他知道,知道自己過得不好的她也會難受,卻不知道,原來她也知道了這個,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明白了那麼那麼多。
那些經歷到底是有多黑暗,才能迫使一個從未吃過苦的孩子成長得那麼快他還記得她父母去世前兩個月,她還在跟鍾水晶鬧矛盾,氣沖沖地跑到他身邊坐下,對他說:“寒之以後你一定要賺很多很多錢養我我不準鍾水晶那個臭傢伙的老公比我老公厲害聽到沒有”
他還沒說話,後面就傳來何汀瀾有些不滿的聲音,“小小年紀就想靠別人養,沒志氣,註定不會有出息。”
“我爲什麼要有志氣我有寒之沒人養的人才要幹活呢,我有寒之,不需要幹活是不是”她理直氣壯,結果正好被來上課的霍老師聽到,氣得她七竅生煙,追着她想一頓暴打。
“你個沒出息的白白浪費你爸媽給的腦子真是氣死我了”
“寒之救命”
教室內又是一陣喧譁吵鬧沸沸揚揚。
父母還在世時的鐘離錦無憂無慮,任性肆意,即使因爲智商原因註定早早記事比其他孩子早熟,可她不像任何一個天才早早就因爲那智慧成爲一個不像孩子的人,她不會因爲過目不忘就去背課文,不會因爲作業幾分鐘就能做好就乖乖做作業,不會因爲考試題目簡單就好好做完考滿分,不會因爲懂得比其他人多就不跟“愚蠢”的同齡人玩耍,那時的她沒有大志向,只想當一隻幸福的米蟲,被喜歡的人養着寵着,父母俱在,家庭美滿。
可是事與願違,年前還在肆意玩樂的她,年尾在異國他鄉,爲生活奔波勞累。
查爾斯看着他自責痛苦的模樣,緩緩地嘆了一口氣,灰色的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欣慰,然後是疲憊,“你們現在又在一起了,就好就好。”
他曾經以爲,這兩個孩子的感情很快就會淡掉,因爲那個年紀的人除了親情之外還不足以有什麼深刻的感情能讓他們銘記,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把他們分開,毫不猶豫地把對商家那對大人的憤怒和怨恨牽涉到商寒之身上,後來有一年裡他確實幾乎沒有聽她提起過關於商寒之的任何事,她甚至跟他斷了聯繫。他雖然從未刻意讓他們斷掉聯繫,但是當時的他對此非常樂見其成,他討厭商家,也討厭那個害他與教女關係破裂的少年。
可是,一年後,他們第一次平靜地長談了半個小時,他同意讓她回一趟中國,然後她去了,五個月後纔回來,那時候她笑容滿面,眼角眉梢都是甜蜜幸福,看他的眼神都不像曾經那樣的冷,和他看到過的陷入戀愛的少女們一模一樣。
他又開始聽到“寒之”兩個字時常從她口中有聲或無聲的冒出來,看到她莫名其妙傻笑,看到她拿着手機噼裡啪啦打字發郵件。
查爾斯當然不會反對,他是美國人,在他看來,女孩快要十六歲的時候有個男朋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最重要的他們是異國戀,他都不用擔心鍾離錦跑去跟男孩子過夜,簡直太棒了
他只是困惑,爲什麼她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快。
“我以爲,是你做了什麼讓她非常生氣的事。”查爾斯緩緩地說着,視線微微飄遠,像是回到了那些記憶裡,那些事彷彿昨天才發生,又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然而這些對於查爾斯來說並不重要的事,卻是商寒之心口裡淡化不去的傷痕,此時被提起,傷痕泛起痛感,又有些與記憶不相符的錯亂感。
那年他突然失去了鍾離錦的信息,她不再給他打電話、發郵件,手機號碼也停止了使用,他找到以前鍾離錦給他的他們家座機的號碼,幾次接的人都是查爾斯,查爾斯的態度並不好,可是他很擔心鍾離錦,只好忍耐,可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她不在”“她出去了”“她在樓上跟aaron做作業”,最後一次是查爾斯非常不耐煩地跟他說:“既然她不想跟你聯繫,你就不要再打電話來了,她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當時查爾斯這句話就像把他徹底揣進地獄的最後一腳,本來溫品言就又說又把網絡上的那些言論弄出來給他看,說這種沒有緣由的突然斷了聯繫啥的,就是因爲對方想跟你分手什麼什麼的,他從一開始的不相信隨着時間變得越來越慌,當時的他們對於愛情這種複雜的感情,再早熟也是有一些懵懂的,只知道不想跟對方分開不想對方受到傷害,一切的行爲皆是出於本能,而這個本能沒有告訴他,面對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她遠在美國,單方面的說斷就斷,他傷心之餘,少年易傷的自尊心也使他感到憤怒,賭氣一般,心想分手就分手,誰怕誰
於是,這是他們第一次分手。
他一直認爲是鍾離錦那邊的問題,可現在查爾斯說什麼
做了讓她非常生氣的事並沒有,他很認真的記住她的要求,不跟任何一個異性走近,不理會何汀瀾,他每日的生活單調到只有跟她聯繫的時候纔有色彩,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有做什麼讓她生氣到要跟他斷絕聯繫的事,且她是那種生悶氣的人嗎打電話把他臭罵一頓聽他解釋聽他認錯再狠狠威脅一番最後狠狠掛斷電話,纔是她的風格啊。
商寒之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什麼,“aaron”如果沒有記錯,這個英文名,是林刻骨。
當時並沒有注意這個名字,現在看來,林刻骨和她,那麼早就認識了嗎
“aaron啊那孩子過世也有三四年了。”
“他astrid爲什麼會跟他交往”
查爾斯一怔,“他們交往過”
商寒之一怔,心底泛起漣漪,困惑,卻又無法抑制的微微發熱,好像所期望的有成爲事實的機會,“難道沒有”
查爾斯皺着眉看他,“我想我並不清楚這件事,astrid在上12年級的時候就沒有跟我住在一起了,上大學後甚至不呆在美國。我只知道,你們後來又分手了。”
那點熱度轉眼即逝,他平靜得有些蒼白脆弱。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呢這不就是事實嗎不管他們曾經多麼相愛,爲彼此都付出了什麼,結果都是她選擇了其他人,或者說,選擇過其他人。
可該怎麼辦纔好越知道那些過去,越知道他曾經帶給過她什麼樣的影響,知道她爲了自己做的改變,他就越在意,越難受,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選擇其他人爲什麼要捨棄他爲什麼他不是她的唯一
查爾斯看着他,隱約明白了什麼,又緩緩出聲,“雖然我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知道,跟你分手後,她過得並不好。她變得非常的,不珍惜自己。”
在高四後,已經不缺錢的鐘離錦如願以償地搬出了教父的家,離開了這個陌生人一樣的教父,查爾斯站在窗口看着那個已經快要成年的女孩帶着行李上了計程車,背影幾乎是決絕的,毫不留情的,她回頭看了一眼,卻看不到他眼裡的不捨,看不到他微微泛紅的眼眶。
這幾年裡,他們就像陌生人一樣的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如非不得已,誰都不會開口說一句話,從那時積累下來的怨恨和憤怒沉澱下來後形成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彷彿一輩子都不可能消失。
後來她去波士頓上大學,不到三個月,背起行囊,拿着自己校長的推薦信遠遠離開。
認識鍾離錦的人都覺得她像風一樣肆意瀟灑,像驕陽一樣陽光燦爛,她像男孩一樣去飆車,去跑馬,她會自己拿起工具改裝機器,研究出翅膀然後自己去試驗飛行,她熱愛攀巖,熱愛登上高處,去跳傘、去滑翔、去深海探險,與大白鯊同遊她想要做什麼就會去做什麼,她過着比誰都要肆意的日子,彷彿什麼顧慮都沒有,不用在意金錢,不用在意生命,於是她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
那天晚上,查爾斯接到了一個來自瑞士的電話,他匆忙地趕去瑞士的一家醫院,醫生告訴他:“她從懸崖上摔下來,斷了六根肋骨,內臟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可能半身不遂。”
醫院內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內很安靜,只有機器滴滴滴的聲響。
他的雙腿彷彿快失去支撐身體的力氣,以至於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艱難,那個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躺在病牀上,亂七八糟的儀器連接着她的身體,氧氣罩遮住了她半張臉,她蒼白又安靜的躺在牀上,不再與他爭吵,不再用陌生人的視線看他,顯得格外的脆弱,彷彿隨時會被上帝帶走。
他已經不再是當初跟她父母和愛人一起時陽光開朗偶爾還很二的人,從失去愛人,再失去最好的兩個朋友開始,他變得易怒、冷酷、嚴肅又很悶很惹人討厭的人,他作爲一個大人,卻放軟不了態度,他光顧着沉浸在失去好友的痛苦中,忘記了這個孩子失去的是父母,他作爲她的教父,應該給她的是安撫是溫柔是溫暖,而不是憤怒、斥責和命令,他們的關係會變得這樣僵硬,很大的原因是他造成的。
他知道,可卻不知道該怎麼彌補,看着她現在這幅模樣,他心如刀割,在陰暗的病房內,沉默而痛苦的流淚。
大概是上帝聽到了他的祈禱,也或許是她是個幸運的人,雖然在醫院裡躺了幾個月,但是她恢復得很好,雙腿經過復建可以正常使用,那段時間裡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冰冷的關係似乎也終於有了些許暖化。
後來他回美國,鍾離錦繼續遊學,她依舊過着那樣瀟灑肆意的日子,彷彿那一次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教訓,他忍不住教育她,可是她依然我行我素,然後在第二年,他又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
可這一次他沒有辦法斥責她。
“觀光大巴跟車子相撞後從半山滾下,車裡三十幾名的乘客,只有三名倖存下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求生意志特別強烈,我們得知,兩名倖存者都是有家庭的人,一位剛剛有了孩子,一位剛結婚沒多久,還有一位年輕姑娘,我們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人震驚的是,這個堅強的女孩爲了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一直咬着舌頭讓自己保持清醒,一直堅持到警察和醫務人員趕到”電視裡的記者站在被圍起來的車禍現場說道,身後是已經摔得扭曲的大巴。
醫生說他們到的時候她還不敢放鬆,用手才把她的嘴巴打開,纔沒讓她把自己的舌頭徹底咬斷,她必然是非常非常的想要活下來,纔會做出這樣的事,必然是因爲某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纔會有這樣強烈的求生意志。
這次她昏迷了很久,查爾斯偶爾會看到她無聲的在喊一個名字,他知道那個名字,已經過於熟悉了。
寒之寒之
他叫寒之,商寒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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