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這麼奇怪。
我想死的時候,怎麼也死不了。
我想活的時候,卻總有人想我死。
景柏霖最後的話猶在我耳邊迴盪,等我醒來,卻已經是一天以後的事。
讓我覺得驚詫的是,我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沈曼。
要知道,景柏霖的別墅向來是生人勿近的,就連景盛要造訪都要提前通知,更遑論是沈曼這個外姓人了。
我睜開眼的時候,沈曼正在抽菸,屋子裡沒開窗,滿屋子的煙霧繚繞,到處都充斥着尼古丁。
這讓我還未痊癒的咽喉覺得更加難受了,想咳,卻發現喉嚨疼痛難當,更發不出一點聲來。
原本看起來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沈曼,終於注意到我細微的動作,冷笑了一聲,掐掉煙:“夏小滿,你的命還真硬。咽喉充血窒息,心跳驟停兩分鐘都沒把你怎麼樣,你是貓妖投胎的麼?有九條命?”
我根本就沒有心思和她擡槓,伸手指了指窗,示意她打開。
沈曼看了我一眼,到底還是沒有和我作對,窗子被打開的瞬間,我就覺得呼吸順暢起來。
開完窗後,她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走到我牀邊,反而是靠着窗,就那樣站着了。
“夏小滿,那天晚上,當我把那盆屎扣在你頭上的時候,你是不是連殺我的心都有了?”
我不知道沈曼爲什麼還能這麼雲淡風輕地提起那晚的事,就好像“把屎盆扣人頭上”這種事,就跟在路邊吐了一口痰一樣簡單。
“夏小滿,如果可以,我還真想殺了你。”沈曼笑了笑,卻並沒有看我,“可是如果我殺了你,就等於殺了景盛。我想你從來不知道,他有多愛你吧?這麼好的男人,夏小滿,也只有你才這麼有眼無珠!”
沈曼笑着笑着,忽的捂住了眼睛。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了,我以爲她來,是想要繼續羞辱我來的。
也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沈曼終於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轉頭看向我:“夏小滿,我不知道你從哪裡知道五年前的事,但是,和我上牀的人,不是景盛。”
什麼!所以我之前看到的那段視頻,真的是人僞造的嗎?
不不不,其實從始至終,那段視頻都無法清晰地看到那個男人的容貌,只是我先入爲主地認爲那是景盛而已……
我還來不及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沈曼卻在那頭繼續說:“我之前懷的孩子,也不是他的。所以,我讓姑父幫我做掉了。”
姑父……?
我皺眉,一時無法理解她話裡的意思,我記得景柏霖對我說過,沈曼肚子裡的孩子,是他對我的誠意。
沈曼許是看出了我眼底的疑惑,又是一陣輕笑:“你去過這座別墅的地下室了吧?見到那個和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女人的畫像了吧?她——是我親姑姑。只不過她犯賤,有姑父這麼好的男人還不滿足,偏要和一個下賤的司機勾搭在一起,還和他一起殉情……”
聽到這裡,我總算是聽明白了,沈佳期是沈曼的姑姑,而她口中的姑父正是景柏霖!
“夏小滿,你這張臉到底有什麼好?姑父喜歡,景盛也喜歡!你知不知道,早在你之前,我就已經喜歡景盛了?你又知不知道每次聽你說你有多愛慕景盛,準備怎麼去圍堵他糾纏他的時候,我……我有多羨慕你!!”
“那時候,他們都笑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是我知道,景盛這塊肉,是遲早會讓你吃上的。那時候,我多想也能像你那樣,沒臉沒皮,沒羞沒恥,不顧旁人的眼光,光憑一腔孤勇就去追他。可是我做不到。”
“夏小滿,你知不知道在你之前,景盛把自己的心牆築得有多厚?他從來不會允許任何一個人靠近他一米以內,而你是唯一的那個例外!那天在醫院,他說你是他最寵愛的學妹,你明白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什麼嗎?呵,你那麼笨,當然不可能會懂了。”
沈曼略帶嘲笑地看了我一眼,可那一眼裡,除了嘲弄,更多的卻是羨慕以及……無奈。
“夏小滿,這些事,我真的一點都不想解釋給你聽。真的……可是,我不說,你就永遠不懂。而景盛,就註定只能被辜負。所以夏小滿,我告訴你,那天他是在說——你夏小滿是他景盛這輩子最寵愛的學妹,而這種寵愛,在夏小滿之前不曾有,在夏小滿之後也不會再有。”
我不知道,聰明人是不是自有聰明人的一套邏輯,所以景盛說的話,到了沈曼那裡就有了另一番解釋。
我也不知道,沈曼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不過我能確定的是,這些肉麻的話,景盛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對我說。
所以,是因爲我不夠聰明的關係麼?
所以,是我一直在誤解他麼?
我呆愣愣地看着沈曼,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忽然對我說這些話。
隱隱的,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是不是,景盛出了什麼事?
幾乎是這個想法在我腦海閃過的同時,沈曼終於向我走了過來,然後面無表情地對我說:“夏小滿,那幫人雖然被一個不落的抓了起來,可景盛的腿怕是也廢了。他以後,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了。他現在醒了,可卻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也不說話,就像個活死人一樣。”
頓了頓,沈曼向我深深地彎下腰:“夏小滿,就算我求求你,你去見見他吧。”
我看着沈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聽她剛纔說的話,她對景盛和景柏霖之間的事恐怕也是一無所知,她更不知道,那幫人背後的指使者其實是景柏霖。
但是我卻知道,我現在已經非常明白,我不能擅自答應任何人任何事,除非經過景柏霖的首肯。
沈曼卻以爲我是還在記恨她那晚對我做的事,而不肯答應,忽的跪在了我面前。
“夏小滿,如果你還覺得不夠解恨,我可以去端個屎盆來,讓你扣回來!”
她擡頭直視我,眼神不躲不閃,看起來認真極了。
這一刻,我忽然領悟,原來在我沉浸在所謂的“背叛”和“報復”中顧步自封的時候,我完全忽略了沈曼對景盛的用情之深。
我完全沒有想過,在我自顧委屈自憐自艾的時候,也許有人比我更委屈更卑微。
所以,沈曼纔可以這麼毫無顧忌地說出“讓我端個屎盆扣回來”這樣的話來,換做是我,我未必做得到。
“我……”我張了張嘴,嘗試着發聲,果然黯啞得厲害,以至於我後面的話,根本就再也無法說下去。
沈曼見狀,在第一時間去拿了紙筆來,遞給我。
我接過後,在上面一字一句地寫:“我能不能去看望景盛,得經過景先生的同意。”
我心想,既然沈曼到現在還叫景柏霖一聲姑父,景柏霖甚至還會出手幫沈曼一把,那麼就說明,他們關係應該還算不錯。
看在沈曼的面子上,他興許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會同意。
沈曼看着我,視線挪到我脖子上,頓了一會兒,卻是答非所問:“我姑父其實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我姑姑傷他太深,他不是有意想要傷你的,否則,前天夜裡,他也不會特意讓顧醫生留宿在隔壁的留客區了。”
沈曼的言下之意是,景柏霖也猜到了自己可能會在情緒失控之下傷了我,所以特意留下了顧醫生?
所以我能再一次撿回一條命來,也不是因爲運氣好,而是因爲景柏霖有先見之明?
我無奈地勾了勾嘴角,實在是不想對景柏霖前後矛盾到極致的行爲發表任何意見,這個喜怒不定的男人,在我心裡儼然已經成了“恐怖”這個詞的代名詞。
沈曼也無意在這個問題上同我爭辯,只留下一句“姑父那邊我會搞定”之後,就走了出去。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不過短短十分鐘,新來的保姆拿着一套嶄新的衣服進來了,她不會說話,拿着紙條給我看。
上面寫着:夏小姐,沈曼小姐在大廳等你。
我猜這句話的意思,應該是景柏霖答應了讓我去看望景盛了。
保姆出去之後,我火速把衣物換上,然後用最短的時間去洗手間把自己打理了一下。
直到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我才發現那天晚上景柏霖留在我脖子上的印子有多可怕,我也終於知道剛纔衣服穿戴完畢之後,那條和我身上的裙子同色系的絲帶是做什麼用的了。
不得不說,景柏霖做事確實鉅細無遺,居然連這種事都想到了。
我把絲帶綁在脖子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看起來只是作裝飾而已,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很快,我就這樣出了門,還沒走到大廳,就遠遠看見沈曼和景柏霖正坐在茶几兩頭,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景柏霖很快就發現了我,站起身,迎了過來,而他身後,沈曼也跟了過來。
他走到我面前,慢條斯理地替我理了理我纏在脖子上的絲帶。
“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樣漂亮。”
我垂眸,不敢看他,只看到他骨節分明的長指上用那絲帶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忽的低下身子,伏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倆能聽到的聲音對我說:“出去以後,我想你應該知道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嗯?”
他那一聲“嗯”尾音微微上揚,明明應該是親暱的語調,落在了我耳裡卻成了最有力的威脅。
我立刻點了點頭,不敢有絲毫懈怠。
景柏霖像是很滿意我的表現,拍了拍我的臉頰後,就轉身對我身後的沈曼說:“曼曼,照顧好我的小女朋友,她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唯你是問。”
那瞬間,沈曼臉上的表情很精彩,一臉的不敢置信。
到了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在此之前,沈曼是不知道我和景柏霖的關係的。
景柏霖卻像是沒有看見沈曼臉上的表情,意有所指地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你和阿盛的婚沒結成,按禮數,你以後至少得叫一聲阿姨。興許這樣,你以後做事就不至於那麼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