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事實證明,景盛說的“他要給我陪葬”不過是我的幻聽。

後來,儲謙告訴我,那時候景盛說的是“夏小滿,你要是死了,我讓所有人給你陪葬”。

所以在我掉下去之後,大家一個個都拼了老命,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潛能,這才成功地救了我。

然而,關於營救的過程,儲謙卻始終含糊其辭。

因此,對於儲謙的說法,我將信將疑。

我相信所謂“陪葬”只是我的幻聽,可要說景盛爲了我威脅了整村的人?我不信。

關於那晚發生的事,我又陸陸續續向許多人打探過,可是大家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噤若寒蟬。

就連向來藏不住話的宋一弦,對這件事也是諱莫如深,無論我怎麼軟磨硬泡,他都顧左右而言他。

所以,在我得救後的第三天,我還是對我被救的過程,一無所知。

我只隱約感覺,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顯得有些怪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景盛似乎是鐵了心賴在宋一弦家,每天泡泡茶,自己跟自己下下棋,也不知道是不是準備提前進入老年期。

倒是宋一弦和儲謙,經常不見人影。

我找機會向宋一弦提過幾次,讓他幫我聯繫一輛牛車送我去裡村,可他卻總是支支吾吾,各種推脫。

儲謙也是,每當我提起這件事,他就溜得沒影了。

後來,我終於想明白,大概是景盛對他們說了些什麼,讓他們不敢貿貿然送我去外婆那裡。

可是,自從我知道小九在那一夜就不辭而別以後,心裡總覺得有些無法面對景盛。

就像他說的,這一切的源自於我的“刻薄”和無理取鬧。

景盛明明知道我在避他,他也像是沒事人一樣,該出現出現,該消失消失,就像那一晚的事從沒有發生,而小九這個人也從不曾存在一樣。

這天下午,他照常煮了一壺茶,坐在宋一弦家的大樟樹下,自己跟自己下棋,我終於憋不住,自己找上了他。

“景盛,小九呢?”

我確信自己並沒有做夢,小九是在我之前就被拉上懸崖去的,她應該成功得救了纔對。

而我也確信,按照小九那一晚“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這個說法,景盛肯定知道她去了哪裡。

景盛的手上執了一顆黑子正要落下,聽到我的話,他頓了頓:“回她該回的地方了。”

話落,他一子落下,再之後便開始收棋。

我不懂圍棋,所以看不明白最後到底是哪一方獲勝,可是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景盛一個人在下,所以我只覺得他肯定已經無聊得發瘋了。

“什麼是她該回的地方?”

景盛依舊認認真真地擺弄着棋盤,連正眼都沒有看我一下:“這個你不需要知道。”

“我怎麼不需要知道了?”我感覺自己被他的冷淡刺激到了,“景盛,認錯不難,我承認那天是我口不擇言,傷害了小九,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請你告訴我她去哪兒了好嗎?”

景盛終於緩緩擡起頭,看向了我:“不,是我太篤信於自己看到的所謂‘人心’了。”

“什麼意思?”我皺眉,有點不太理解他的話。

景盛垂了垂眸:“意思是,小九的父親來接她了,她回家去了。”

我一聽,霎時瞪大了雙眼:“景盛,你怎麼能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小九他父親要把她賣給六十多歲的老頭做媳婦,你怎麼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跳入火坑!不行,你不能這樣,你不是買下她了嗎?快點,和我一起去把她找回來!”

景盛許是沒料到小九對我說了這麼多,他眼中閃過一抹詫異,隨即又恢復平靜。

“我不是救世主,普渡衆生不是我的責任。”

“可是你買下了她!”

“所以我這一生就必須對她負責?”

景盛嘴角明明揚着笑,可是那笑容落在我眼裡,卻只讓我覺得渾身發冷。

我沒有想到,會從景盛嘴裡聽到這樣的話來,我一直以爲,他只是外表看起來有些冷而已,沒想到他的心更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宋一弦的院子裡跑出來的,只知道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一條小河邊。

兩個男人像是剛從田間勞作回來,正好在河邊洗漱,我尷尬地看了他們一眼,連忙轉身想要離開,可是他們之間的對話卻讓我停下了腳步。

“鐵牛,你說那個姓景的到底什麼來頭?”

“不知道,來頭挺大的吧。那天晚上那陣仗……嘶,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有些後怕呢!”

我一聽,直覺他們說的應該是我獲救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於是,連忙躡手躡腳地找了棵樹作掩護,繼續偷聽。

“是啊,我長這麼大可是頭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直升機!哇……還有那些從飛機上下來的人,個個都是練家子,那飛檐走壁的動作,哇,堪比好萊塢電影啊!”

“噓,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那個領頭的說了,要讓我們守口如瓶,否則——。”

那人的聲音驀地停住,我探出頭,通過河面的倒影,隱約看見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另外一個聽了似乎也有些害怕,他緊張兮兮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兒又沒有其他人,應該沒關係吧。”

“嘿嘿,誰知道呢!說不定人家在我們身上裝了竊聽器什麼的!”

“不會吧?!這麼恐怖!!”

“哈哈,逗你的!我們身上除了褲衩啥都沒有,裝哪兒去呢?”

“你嚇我!不過……那個姓景的還真冷血啊,你也聽到了吧,他對那天晚上第一個被救上來的小姑娘說的話?”

“嗯,聽見了,確實挺冷血的。說什麼‘那你就去死吧’,哪個小姑娘表白後聽到這樣的話會受得了哦!!”

“後來,那小姑娘去哪兒了你知道麼?”

“不知道,說是自己跑了。可我好像看見她被那幫人帶走了……”

那天晚上來了直升機,還有一幫人?

景盛對小九說了“那你就去死吧”這樣的話?

最後,小九被那幫人帶走了?

一個接一個問題,像是炸彈一般,一個比一個威力還要大。

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感覺腦子裡一片混沌。

恍惚間,腳步晃了一下,踩到了一段枯枝,河邊的兩個男人立刻齊齊轉頭看了過來:“誰在那裡!”

我被嚇得屏住了呼吸,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偷聽人家說話總是一件很不好的事。

這一塊就那麼幾棵樹,我很快就被發現了。

我本來以爲自己會被臭罵一頓的,沒想到那兩個男人卻像是見了鬼一樣,反被嚇得跌坐在地上。

“夏……夏小姐,我、我們剛纔的話,你、你都聽見了?”

那個被叫做鐵牛的男人一臉驚恐地看着我,就連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還不等我回答,另一個馬上接上了:“夏小姐,求求你千萬別說出去是聽我們說的啊!!”

說着,他居然直直地跪在地上向我磕起頭來:“夏小姐,求求你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我看着他們誇張的反應,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們別這樣……”我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他們,“有……這麼嚴重嗎?”

“有!!”

兩個男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夏小姐,你是沒見過那陣仗,那可是真刀實槍的!”

“是啊,我可是親眼看着那些人中的其中一個‘咻’的一聲從飛機上跳下去,把你接住了!就跟電影裡一樣樣的!”

看他們手舞足蹈描述得那麼繪聲繪色,我也很想相信他們,可是,怎麼聽都像是胡編亂造的啊,太扯了。

而且,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是懷疑。

該不會是他們一早就知道我在這兒偷聽,故意說那些話給我聽的吧?

要不然,他們也是受了景盛的指使?

可是,景盛這也太神通廣大了吧!我這才從宋一弦院子裡跑出來,他就給我安排了這倆活寶給我演這場戲?

無數個問題在我腦海中閃過,我的腦子像是被打了無數個死結,怎麼解都解不開。

“我要回去了。”

看他們還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已經失去了興致,轉身就要離開。

可是他們卻忽的攔住我的去路,說是非要得到我一個保證才能放心,我耐不住他們的苦苦哀求,於是就應了下來。

看着他們一副終於放了心的樣子,我忽然壞心眼的想,他們肯定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出爾反爾”這個詞。

我一路精神恍惚回到宋一弦家,走進院子的時候,忽然發現院子裡除了景盛那輛騷包的越野車,還多了一輛小巧的牛車。

彼時,宋一弦正在喂牛,一見到我,他開心地朝我招了招手:“夏小滿,你不是要去看你外婆嗎?牛車給你準備好啦,明天就能出發嘍!”

說實話,我還真的感覺挺意外的,畢竟之前他一直迴避我,我都快已經對他絕望,甚至想着大不了什麼時候步行去外婆家了。

宋一弦無視我的錯愕,依舊笑得一臉燦爛:“夏小滿,這牛車可是經過特殊加固的,牛也是千挑萬選的,已經給景盛看過了,他說沒問題。”

我越來越覺得宋一弦有問題:“班長,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成爲景盛的走狗的?”

爲什麼我對這件事一無所知!我甚至到現在都搞不明白,他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

“走狗?”宋一弦嘴裡喃喃着我衝口而出的用詞,我剛想向他道歉,卻見他忽的咧嘴一笑,“夏小滿,你總結的真好!”

我:“……”

宋一弦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繼續說下去:“那個……其實同學會那天,是我告訴景盛你也在,然後他才……我發誓我當時真的不知道他在和那麼重要的客戶談生意,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他一聽你在,會連生意都不談了直接就殺過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