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
如果是晴天,彼此位於同一海拔線上,那麼對方出現在地平線上就意味着彼此之間……只有五公里的距離了。
這個距離對於陸軍機械化部隊來說,幾乎轉瞬即至。
從穿越戰鬥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六個小時。
天色微亮,這原本是象徵着希望的黎明,此時卻給慶塵帶來了噩耗……
四面楚歌。
慶塵揹着何老闆嘀咕道:“何老闆,咱倆這怕是要當難兄難弟了啊,我剛纔還在心裡計劃,給你在鯨島上劃一塊墓地,到時候你也好看看九州、崑崙、時間行者學院的發展,這盛世如你所願。現在看來,得如咱倆所願了……”
此時此刻,慶塵已經足足殺了六個小時,騎士雲氣用光了,充電寶進入CD了,體內雷漿揮霍完了,控制的傀儡死絕了。
唯有剪影還活着站在他身邊。
現在,又來了茫茫多的敵人……
這上哪說理去!
他四下打量着周圍,然而就是這一轉身的功夫,他被白銀公爵踢斷的三根肋骨處,驟然傳來鑽心的疼痛。
稍微動彈一下就疼痛難忍。
骨折這種事情,骨折的第一時間並沒有多疼,大腦甚至會產生自我保護的信號來阻斷疼痛。
可是,當幾分鐘大腦自我保護時間一過,它判斷伱死不了,就會完全放開這疼痛,讓你疼的齜牙咧嘴。
慶塵倒吸一口冷氣,他感覺自己肋下三根斷骨處,隨便動彈一下就像被人紮上了三柄利刃。
若不是他有龍魚加持過骨骼,恐怕先前那一腳就已經把他踢死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何老闆,”慶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只感覺孤身一人在這戰場裡格外孤獨,總想找人聊點什麼,他甚至也不在意對方會不會回答。
已經到絕境了。
慶塵也沒能想到有什麼好辦法可以突圍。
他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活下去。
他只是認真對背後的何老闆承諾着:“我會帶你回家的。”
騎士一諾千金。
下一刻,慶塵仔仔細細的分析着敵軍的勢力分佈。
東邊是肯定不能走的,那邊是王室的空中艦隊,自己拿這些浮空飛艇一點辦法都沒有。
西、北、南的白銀城集團軍數量都差不多,每個都是近萬人的陸軍野戰師。
四周地形開闊,唯有西南方向——那個他先前殺出來的樹林,纔有視野遮擋。
然而下一刻,敵人的無人機已經在蒼穹之上看到慶塵……
慶塵本打算利用影子進入戰場,利用那強大的破陣手段,爲自己撕開一條生路。
結果對方壓根就沒打算再繼續靠近。
卻見白銀城集團軍在發現慶塵後,立刻原地部署炮火矩陣,當即就要以火力對慶塵所在這片區域完成覆蓋。
“臥槽!”
慶塵再也顧不上胸口的疼痛,轉身朝着西北方向樹林狂奔過去,再不跑就要死了!
可是白銀城集團軍的效率比想象中還快,卻見地平線上一輪炮火齊射,聲勢如龍吟虎嘯般驚人。
這還是慶塵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火炮同時齊射,對方以三個陸軍炮火陣地,直接完成了整個方圓五公里內的火力覆蓋!
慶塵餘光裡看到火光時,已然有點麻了。
因爲東西大陸火炮不同的緣故,他就算看到炮口仰角也根本無法計算對方的彈道,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裝填火藥的分量。
此時,炮彈跨域數公里距離飛來……
拼了!
賭了!
下一刻,慶塵將何老闆放在地上,他竟是以自己的身子覆蓋上去,又以兩個影子覆蓋在自己身上!
將何老闆覆蓋的嚴嚴實實!
卻見兩個影子的雙手深深插在泥土裡,以免他們被爆炸的衝擊波掀飛,慶塵也以血紅長劍刺入地面,以此來穩住自己身形。
這個時候,他只能祈求沒有炮彈是正好落在自己身邊!
所謂炮火覆蓋,並不是要在覆蓋區的每一平米都砸下炮彈,把地面徹底犁一遍。
而是要計算炮彈殺傷半徑,例如一枚炮彈殺傷半徑是80米,那炮彈覆蓋就是每70米-80米一顆。
通常情況下。
炮火覆蓋大概是在每隔10米到80米的距離投下炮彈,這個密集的程度,完全取決於炮彈的殺傷力。
但慶塵覺得,現在白銀城集團軍肯定恨死了自己,炮火一定會更加猛烈!
炮彈落下。
剎那間,慶塵只覺得地面轟隆隆的震動起來,刺耳的爆炸聲此起披伏,他的耳朵裡只剩下嗡鳴聲。
兩枚炮彈分別落在他的左右十米!
慶塵頓時有了判斷,對方竟是用殺傷半徑60米的炮彈,砸在只間隔20米的區域。
對方正在以一種完全不計代價的方式,送自己上路。
一枚枚彈片打在兩個影子身上,疼痛反饋到宿主身上,疼的慶塵幾乎要暈過去。
這時,幾枚兩指寬的彈片飛濺,它們透過影子保護的縫隙鑽進來,深深的嵌在慶塵的腿上、腰上、手臂上。
這炮火覆蓋實在太密集了,就算有兩個影子幫他擋災,依然不可能擋住所有傷害。
慶塵只覺得一陣絕望。
然而當第一輪炮火短暫停歇,他又甩去一切雜念起身。
當他確定何老闆的屍體毫髮無傷,這才鬆了一口氣。
慶塵咬牙笑道:“何老闆,一起亡命天涯吧!”
說話間,他趁着炮火的間隙抱起何今秋的屍體,一瘸一拐的繞過彈坑,又跑出幾十米。
然後再次故技重施的撲下!
這一次,慶塵已經有了模糊的參數,當他觀察對方炮口仰角,大概選擇了一個炮彈落點居中的位置。
轟隆隆的炮火聲再次響起,慶塵此時已經徹底聽不清外界的聲音了。
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耳鳴聲。
彷彿血液流過的脈搏聲,都格外清晰起來。
沸騰又喧囂的一輪炮火過後,慶塵的胳膊、大腿再次嵌上十多枚細碎的彈片。
好在他確實計算對了彈道,這一次參數更加清晰了。
恐怕白銀城集團軍的指揮官絕對想不到,這世界上竟然還有妄圖想在炮火覆蓋區域活下來的人。
他們也絕對想不到,對方真的活過了兩輪齊射!
可是,當慶塵想要再次去計算炮彈彈道時,他忽然發現自己周圍已經被硝煙覆蓋……他根本就看不見炮口仰角了。
他看不見對方,對方也看不見他。
但白銀城集團軍纔不管這些,不管能不能看見,先打完一個基數的彈藥再說!
一個基數的彈藥數量各部隊都有不同,如果大概舉例就是,一個自動步槍的彈藥基數就是300發子彈,一門迫擊炮的彈藥基數就是120枚炮彈,一門大口徑自行火炮是40枚。
也就是說,如果慶塵不逃走,剛剛的痛苦他最少要經歷四十輪……
在理論裡,一個基數的炮火齊射之後,就算半神在這個覆蓋區域裡也該暴斃了。
慶塵只有跑出這片區域,他才能活!
不然,早晚會被打成篩子!
跑!
當慶塵再次爬起來時,只覺得身體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刺痛,肌肉纖維、皮膚組織與銳利的金屬彈片摩擦着,每一個動作都會加重彈片對他的傷害。
其實,他也可以用何老闆的屍體與影子一起給他當盾牌。
這畢竟是半神的屍體,對方實驗體,一定很抗揍。
三個身體蓋一個人,找好角度甚至能避免彈片擊傷。
這樣一來,他活着出去的概率起碼能提高個5%。
但不知道爲什麼,慶塵就是不想這麼做。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矯情了,可能有點不務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他就是不想這麼做。
要放以前,慶塵肯定會第一個嘲笑現在的自己。
可他忽然在想。
何老闆的屍體會表世界之後,一定會有許多人蔘加追悼會吧?到時候大家輪流上前給他獻花,然後一個個輪流再看一眼玻璃蓋下的何老闆,說一聲道別。
慶塵希望那時候的何今秋還是如今的風采,起碼不能臉上插着個彈片,那就太不好看了。
當然這也都是他隨便想想的,殯儀館是有美容師的。
歸根到底,他也只是想帶一個完好無損的何老闆回家而已。
戰死他鄉的戰友,應該有人帶他穿過炮火和硝煙,走過樹林與小溪,飛躍高山與平原,回到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他應該躺在那個和平的世界裡,等待着繁華盛世的到來。
下一刻,慶塵跑出去幾十米後再次匍匐,然後等炮火停歇之後再跑出去幾十米。
他已經開始忘記疼痛了,他甚至開始漸漸忘記自己在哪裡。
腦海中就只剩下一件事,回家。
回家。
慶塵一次次爬起來,一次次趴下,然而就是這個時候,敵人竟突然調整了炮距,一枚炮彈正巧落在他身邊三米的地方。
剎那間,饒是他和影子想辦法固定了身形,也不可避免的被爆炸產生的衝擊波掀翻出去。
還好主影在這個方向幫他擋住了直接傷害,不然他當場就要慘死!
慶塵被掀翻在旁邊的彈坑裡,驟然嘔出一口鮮血來……他的內臟全部錯位了。
但他沒有管這些,也沒等硝煙散去,立刻摸爬滾打的從彈坑裡爬出來,去查看何老闆有沒有事。
慶塵突然鬆了口氣,何老闆完好無損!
他笑着沙啞說道:“何老闆啊何老闆,你運氣不錯!”
可是,慶塵自己的運氣就沒那麼好了。
他低頭看去,赫然看見自己腹部插着一片巴掌大的彈片,血液汩汩的往外流出來,若是這個口子再豁的大一點,恐怕腸子都會流出來了。
此時此刻的慶塵只覺得萬念俱灰……他跑不動了。
事實上,正常人一旦發現自己被炮火覆蓋,恐怕只會盲目的逃跑,亦或是盲目的趴在地上,等待死亡降臨的一刻。
但慶塵從來都不是服輸的人。
即便這裡是地獄。
即便他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存活機率,他都想要試一試。
可問題是,他現在還能繼續試麼?
要不放棄吧。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只要往這裡一躺,一切都結束了。
慶塵忽然笑了起來:“去你媽的,連半神都殺過了,還怕這個?”
下一秒,他竟是再次站起身來,奮力的想要將何老闆重新抱起來,他咬着牙怒吼一聲站起身來。
繼續晃晃悠悠的往前走去。
遠方炮火閃動,新一輪炮火覆蓋來了。
慶塵沒法計算彈道,他只能賭命。
“何老闆,咱們就賭一賭自己的命夠不夠硬!不夠硬的話,你在下面等等我,我馬上就來!咱倆去閻羅殿,把咱們的名字從生死簿上勾掉!”
眼看他們距離樹林只剩下二百米距離,慶塵怒吼着瘋狂衝刺起來,主影與副影就在他兩側護衛着,他要賭自己能不能直接衝過去!
但他的命好像不夠硬,一枚炮彈從炮膛中旋轉飛出,那彎曲的彈道盡頭,赫然就是慶塵的方向。
有個冷知識。
當你在戰場上聽到炮彈襲來的奇怪尖嘯聲,那麼不用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也不用心存僥倖,這枚炮彈就是正正打向你的。
慶塵聽到了這個尖嘯聲。
那炮彈透過層層硝煙與迷霧,穿過了命運安排好的結局。
人們常說,人在臨死前,會走馬燈似的回顧自己一生,時間宛如定格,連死神都通融了你幾秒,允許你驀然回首。
可慶塵並沒有去看自己17歲以前的人生,那人生似乎被陰影籠罩着,泛善可陳。
沒什麼好回憶的。
慶塵的走馬燈是從17歲之後開始的。
是從18號監獄開始的。
這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了18號監獄。
那個夢開始的地方。
他就像曾經做過的那樣,再次坐在了師父對面。
當頭襲來的炮。
過河的悍卒。
一切好像重回原地。
慶塵說道:“師父,我可能要死了,謝謝你。如果不是我來到這裡成爲你的徒弟,恐怕也就沒有後面那麼多故事了。當然我可能會死在18歲,但這大半年時間,對我來說比生命更珍貴。師父,我走了。”
在那腦海裡,李叔同忽然擡頭,認真的看着自己徒弟:“你死不了。”
慶塵:“嗯?”
炮彈落下!
轟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