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冬季以至,轉眼又要到年了。

臘月初八這日,穆鯤在家喝飽了就八寶粥,抹搭抹搭嘴巴,同顧少爺一同去了煙花街。

梨園子裡的大師傅衝着穆鯤抱了一個拳:“穆警長樓上雅座請!”又道:“顧爺來了。有失遠迎!”

小丁子顛簸顛簸的跑在前面,將凳子上放了軟墊子。進入臘月,家家都開始掛紅燈。外面整夜的燈火通明,尤其是煙花街,紅紅的燈籠原本是象徵着閤家團圓的喜慶,卻在上面繪了女子的臉,戲子的身段。弄的這燈也有了淫|靡的氣息。

顧少爺坐下了,小廝已經將熱氣騰騰的茶水點心和果子都端出來。臺上唱着的是一個老生,穆鯤跟着唱調擺了擺腦袋:“好!”

沒幾分鐘,煥琴生就走過來了。他沒有上妝,那白淨的臉上滿是笑意:“穆警長真的來捧我的場!”

穆鯤咧嘴一笑,拍拍旁邊的椅子:“煥老闆今日怎麼連妝都沒上?不唱了?”

煥琴生在他身邊坐下:“今日就知道穆警長會到,自然不唱了。”

穆鯤已經是第二次見煥琴生。頭一次也不是顧少爺領着的,若不說是世間的緣分,原是有這樣一個事故:一個軍閥裡的小軍官瞧上了煥琴生,幾次交往以後硬是要他陪睡,煥琴生自然不肯。那士兵天生的野性,竟然帶着人前來砸梨園,正趕上穆鯤帶人在巡街,一看那軍官正是那日調戲他媳婦的人,所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軍官自詡自己帶了兵不以爲恐懼,雙方都動了手。穆鯤哪裡是吃素的?把那些人打了還都抓到大牢裡。穆鯤同軍閥頭目張元帥頗有交情,那元帥給了穆警長很大的面子,將手下的軍官一頓教育。

那軍官得知對方是警長後嚇得不輕,又是賠錢又是賠禮。煥琴生得知那威猛高大有威風帥氣的警長正是顧少爺要自己許的人,心中喜的不知道怎麼纔好。看官需知顧少爺曾經給煥琴生寫了個故事。那個故事何以能打動穆鯤?

原來,穆鯤曾經對顧少爺說了自己的身世,顧少爺便把他的身世稍加改動,將那窮困人家出身的煥琴生也說成是文官子嗣,因爲家道中途被朝廷誣衊只留他一個。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得坐了戲子。巧就巧在煥琴生能說的一口地道的京腔。那也是因爲他師父曾經在皇城裡唱過戲,只是這折裡只加深了這個故事的可能。

穆鯤見到同命相憐的人自然滿心的憐惜。於是回去同顧少爺說了,顧少爺驚了一下,便又在心中說道:這便是命了。當初百般想甩開他,如今真的到了時候,怎麼還能有別個想法呢。

穆鯤救了那戲子一次,又知道顧清瀚喜歡聽戲。於是同煥琴生說下次來聽他唱戲。穆警長爲了煥琴生救了梨園子,這是極其長臉的事情。於是師父也看出門道,許他不上妝許他偷懶少唱幾場。煥琴生最紅的時候也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只是被穆警長高看一眼便是這樣的結果,煥老闆心中發誓定要跟了這位土皇帝。

他也瞧見了顧少爺,想這是恩人,自然是來幫助自己的,於是殷勤的也替他倒了茶水。顧少爺笑笑:“有勞煥老闆。”

穆鯤對顧少爺笑道:“你不知道他原也是北京城裡的人,還算是我的同鄉呢。”

煥琴生衝顧清瀚笑笑:“自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了,穆警長救我一命,就是再生父母了,您說是不?顧爺?”

穆鯤哈哈大笑:“就衝着你這張甜嘴,我看你也能大紅大紫!到時候成了膠南最紅的角兒,再見你恐怕卻又是難了!”

煥琴生嗔道:“穆爺說哪裡話!哪個紅了卻不認爹孃的?我本來該認了你這個恩人。可是穆爺這樣年輕還沒有娶奶奶,我總不能認了做乾爹?”

穆鯤笑道:“你家奶奶倒是有!”看見顧少爺狠狠的一瞪,連忙改口道:“當爹我還不到那個歲數,逢人若是在欺負你,便說我是你當家的大哥,也省的再有那些孟浪的找你的麻煩!”

煥琴生自然明白這是暗許了他的契兄弟,雖然未立字據。卻是有了個響噹噹的保護傘,心中十分欣喜,連忙站直身子一個深弓:“那便是參見大哥了!”

穆鯤道:“好了好了!你還是去給我們唱出戲,這樣的大禮遠不如你唱戲來的實在。”

煥琴生點頭道:“那自然!若是哥哥想聽,叫我去府裡唱也是可以的!”

言語之間滿是暗示,穆警長心中咯噔一下,連忙道:“日後再說日後,先去唱吧。”

待他走遠,對顧少爺道:“這小兔子原是也好南風,怎的卻不肯同那軍閥的手下?”

顧少爺道:“自然是心裡有了別人。”

穆鯤連忙拉住他的手:“我的小祖宗!你可莫要瞎想!只因你不高興,我便連那窯子都未在進去過。我心裡除了你真的沒有半個旁人!”

顧清瀚鬆開他的手道:“我又沒有說你,你慌什麼!”

穆鯤包了果仁放到顧少爺的手心裡:“不慌不慌,咱聽戲,這場你最喜歡聽,是不?”

說話間,煥琴生已經裝扮好了上了臺,一張嘴便博得了滿堂的喝彩,穆警長大喊一聲好!又掏出了銀錠子往臺上丟,煥琴生一個媚眼飄過來,微微行了個萬福。底下叫好聲起鬨聲一片。

顧少爺只是聽着,那心中竟不是喜悅。

坐在穆警長的廳堂裡,顧少爺覺得有點堵得慌。

誠然,他知道穆鯤去找煥琴生是件好事。這表示穆當家的看上他了,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卻被一口濁氣堵住,覺得心裡憋屈。

李振自爲了救林家兄妹受了傷,顧少爺就覺得虧欠人家的。於是從濟南帶了膠南少見的各種補品前來拜訪也未覺得有什麼不妥。

不過李振一向只長肌肉不長腦子,這會說沒兩句就說漏了嘴。把他家當家的去梨園子找煥老闆的行徑一股腦的倒給了顧少爺。恨的竇半仙恨不得上去捏住他的嘴巴。

這會光景,怕是後院要起火了。顧爺去濟南的事情因爲沒有告訴當家的,因此當家的這幾日一直臉色深沉脾氣火爆。若不是要忙於年前的事宜,恐怕早就要殺到濟南去燒殺掠奪一番了。

這回好了,顧少爺終於回來了。還帶了禮物,雖說嘴上說是給李振養傷的吧,但是誰不知道那裡面的一多半都是穆警長最喜歡的吃食。卻發現當家的去找戲子了……竇仙開知道大戶人家太太姨太太鬧起來不好對付,估計大戶人家的少爺也是一樣的。

顧少爺聽說了倒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依舊叫小丁子把東西拿出來一樣一樣的擺好。完全看不出來臉上有什麼波瀾。只是心中確實不是十分爽快。

許是同那個土匪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或者是遇見的事情多了。再或者是因爲身子彼此熟識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就這樣割捨掉,不痛不癢的人倒是少見。顧少爺稍稍安慰自己,只是一時不捨得罷了,說到底煥老闆是自己給穆鯤挑的。連身世都是自己設計的,穆鯤那貨又沒有多少腦子,着了道自然是正常的。

顧少爺這樣想着,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開口:“他去了多久了?”

竇仙開搶在李振前面說:“沒多久沒多久,剛剛纔去的。我這就使人叫當家的回來?”戲子終歸是戲子,八成當家的是圖個新鮮,一時玩樂罷了。哪裡比得上當家的爲了顧少爺掏心掏肺,連命都掏出一半的勁頭。若是女子,也是一個正房夫人,一個風塵邪花。自然比不得的。

顧少爺冷淡的點頭,全然看不出有什麼意思:“不用了。我本也不是來看他的。”

調養身子的補品是顧少爺叫家裡燉好了帶來的。穆鯤府上沒有下人,那些土匪野兵對付吃的,一向是弄熟了即可。好東西給他們也是糟蹋了。顧少爺示意小丁子把東西溫了端上來:“此次多虧二當家的了,顧某感激不盡。這些東西多少給你調理的。你儘管放下心來吃,後幾日我在遣人來送新鮮的。”

李振是隨着穆鯤闖天下的人物,這點傷並不放在心上,只道:“咱們自家人還客氣什麼?顧爺的事情那就是咱們兄弟的事情。”

竇半仙抹了把冷汗,幸好這缺心眼的二當家沒說什麼讓顧少爺難堪的話。接着就聽李振說:“咱當家的哄那小戲子也就是玩玩,顧爺千萬別往心裡去。顧爺總是我們當家的奶奶!再者說就算是咱當家的不要你了,你救了當家的一命。替咱報了仇的事情。就夠我李振這輩子供你差遣!”

顧少爺瞧他滿臉正氣,彷彿說的是什麼警世良言。李振說的真心,沒有半點挖苦諷刺,卻把個顧清瀚弄的哭笑不得,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去,簡直連發脾氣都無法尋個藉口。這會臉上的表情也強忍着淡定,站起身子:“我告辭了。”

大寬跟了顧少爺之後,也全心思都在他身上,這會竟然都不覺得自己也是山上的人,倒覺得二當家的真是全無教養。也氣哼哼的跟着小丁子兩個隨他家少爺走了。顧少爺回家了自己尚不覺得,那臉卻是極難看的。小丁子小聲跟大寬說:“你那大當家恐是真要害死我家少爺。”顧清瀚到了屋裡,躺到牀上,心情懶懶的。難免就胡亂想,就算是穆鯤這回抽身走了,恐自己也再回不去了。他的身子已經知道了那個人好處,他的手也沾過了死人的血,心中驀然涌起一種委屈,穆鯤拖着他往前走,待他遍體鱗傷只能被他拖着走之後,卻被他拋棄了嗎?心中升起的酸楚,痛的顧少爺覺得呼吸都困難。他覺得眼睛酸脹然後竟然不經意的淌下淚水來。

其實他心中也明白這些都怪不得穆鯤,救林家兄妹是他拜託穆鯤的,同穆鯤牀第之事恐除了初次他也沒認真拒絕過,甚至連煥琴生也是他介紹給穆鯤的。到現在每件事情同他當初設想的似乎都一樣,但是爲什麼會這樣難受呢。

那個人,那麼高大那麼可靠,交給他的事情,他會拼了命的去做。那雙手臂那麼結實有力可以輕而易舉的把他扛在肩膀上,可以收緊把他抱在懷裡。那張嘴只會媳婦媳婦的傻叫。偶爾說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的,而且會親他的嘴脣,會將他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吻遍。

顧少爺暗自看着雪白的牆。穆鯤不是女子,他也不是。若是動了情就會想一生一世的廝守,可是他們沒有名分也不能有子嗣。怎能相守一輩子?

罷了……恐怕那個土匪也是新鮮一陣子而已,如今他不是在那個戲子身邊麼?斷了倒也乾淨,顧少爺身上像是被抽了力氣。小丁子在門口喊吃飯,他也不理,喊得大聲了點,顧少爺隨手把炕桌上的一個小香瓶扔到地上,咣噹一聲摔了個粉碎。小丁子知道自家少爺惱什麼,匆匆進來收拾了,回說少爺在外面吃過了。

顧少爺迷迷糊糊的想睡了,那身子卻不知道較什麼勁,精神起來。顧少爺拿被子捂了腦袋,腦袋越發被攪合成一團,渾渾噩噩的。穆鯤是怎麼打算的呢……他是否也會同那小戲子做什麼呢……會的吧,那小戲子那麼上心,恐是把那土匪伺候的找不到北了。

顧少爺想着想着身子便萎靡起來,自他高燒之後,穆鯤便沒有再敢動他一下。都是男子,欲|望任誰都是有的。顧少爺咬着嘴脣,手指慢慢的往衣服裡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