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秦若希的感覺是戀愛麼……?
根本不可能,樓綺筵暗歎,他從沒想過和誰發展戀愛關係,林少謙也好,金展泰也好,在他眼裡都只是客人而已。他十歲就跟隨着前任花魁寇湄,對引誘客人的伎倆,假情假愛,簡直是瞭若指掌。
他也可以一眼就看出初次登樓的客人有錢沒錢,是會大大方方的打賞,還是很吝嗇,好像擺了花酒,不折騰個夠本就是冤枉。
樓綺筵只想賺到足夠母親頤養天年的錢,爲自己贖身,然後母子二人回北海道,重新開始。
按照他目前的身價和積蓄,大概再過一年就可以離開,二十歲的年齡能夠很快融入社會。花曲樓對侍童的教育也很好,除了禮儀和漢字,還有英語、日語、數學和書法。
未來的計畫裡,樓綺筵想開一家酒吧,或者和式溫泉旅店,因爲母親就是旅店家的麼女,總是念念不忘兒時快樂的日子。
九年來,他一直向着願望穩步前進,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一概不關心、不在乎,完全沒感覺。樓綺筵記得,莊麟佑坐在古董扶手椅裡,盯着他緩緩地說:「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他將客人——或者說人揉捏在手掌之中,熟知人性和媚人之技的結果就是,越來越無情,變臉比變天還快。
仔細想想,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是出自真心的笑了。
「你還在這裡啊,東福酒樓送了局票過來,有時間的話,過去一下吧。」孫奕邁出紅漆門檻,身後跟着兩個新買進來,戰戰兢兢的小侍。
樓綺筵點了一下頭,轉身回去了花曲樓。
黃昏時分,畫彩描金的燈籠便一盞盞點亮了,預約了樓綺筵,原本要住局的熟客,由於有急事而爽約了,不過這個客人很豪爽,仍然讓秘書送來了夜度資,此外還有用檜木禮盒包裝的清酒和北海道的特產。
既然沒有客人,時間就可以自由支配,樓綺筵拆了所有的東西,擺了一桌子,和房裡的小侍、跟局一起,很沒形象地大快朵頤。
樓綺筵喝了一杯又一杯酒,跟局及時給他斟上新的,年紀最小的石榴,惟妙惟肖地演一個「跳蚤」客人(平日只打茶圍,一到節氣大典就不見蹤影),其它人在拍手,鬨堂大笑。
秦若希就沒那麼好命,和一個新分配進來的少年文君一起,拿白色綢布帶子紮起衣袖,提來一大桶井水,跪在茶室裡擦地板。
茶室的地板是質地非常堅硬的象牙色磁磚,冬暖夏涼,一天要擦兩次。花曲樓是十分注重形象的,尤其是花魁的廂房,房間裡不許有一點灰塵,地板要光可鑑人,穿着白襪走上幾圈,也不會髒。
嘩啦,在冰冷的清水裡擠乾淨抹布,秦若希和文君分成兩組,一個由西向東,一個由東向西,頭也不擡地擦拭着地磚。
桌子腿以下的地方都是他倆負責的,所以磚縫和牆角也要抹得很仔細。從中午起牀後,他倆就只吃過一碗稻米粥,很快就飢腸轆轆,雖然是冬天,一滴滴汗水卻順着額角往下淌,蓮紅色的衣服也有些潮溼。
平時由四個侍童負責的工作,現在卻交由兩個人做,顯然很不公平。文君生得清秀文靜,連大聲說話也不會,很快就接受了被養父母賣進花街的事實,當然也不會有絲毫怨言。
秦若希比他大兩歲,自然想多幹一點活,他替文君擰乾抹布,擦乾淨四面牆角、桌椅板凳的腳,又幫文君搬動放置着山水盆景的花架,擦拭最髒的地磚接縫。
手指冷得通紅,膝蓋痛到快站不起來,秦若希仍在忍耐,只要一想到樓綺筵昨晚的行爲,就怒氣衝衝,恨到極點!
不用樓綺筵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是什麼身分,難道他還有逃開的餘地麼?已經沒有任何地方,任何角落容許他逃避了。就算在夢裡,也會被一張張貪婪淫兇的臉,一隻只抓向他的手臂而驚醒,嚇得渾身冰涼,縮成一團。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夠離開這裡,多麼想要回到過去,可是不行,在充分了解到自己只是玩物之後,樓綺筵仍在提醒。
——「你也不過是一個娼妓,記住了麼?」
用狠勁咬住嘴脣,纔沒讓自己的哭聲被人聽見,他討厭樓綺筵!而且越討厭,胸口就越壓抑難受,連氣都透不過來。
第二天一起牀,眼睛還腫着,他就被叫來洗刷地板,樓綺筵沒說一句話,甚至看也不看他。
再過幾天他也是優伶,彼此是激烈的競爭對手,所以無話可說?本來,他和樓綺筵之間,又能說什麼呢?
要不是在花曲樓相遇,只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人而已。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在這個扭曲又機關算盡的世界裡,他爲什麼會這麼介意樓綺筵?
不明白……
盯着跟前的一大桶髒水,秦若希精神恍惚,文君以爲他不舒服,伸手撫住他的額頭,擔心地問,「你不舒服麼?」
「不是。」文君的手軟軟的,還有一點冷,但是放在額頭上卻很舒服,秦若希朝他微笑了一下,「肚子餓扁了而已。」
「呵。」文君淺淺一笑。
「你們在幹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樓綺筵已經站在後面。
兩人都嚇了一跳,文君更像受驚的小鳥一樣,猛地收回了手,不敢動彈。
樓綺筵挑起眉,冷冰冰地來回掃視着他們,那目光令人毛髮直豎。
「我們已經把地板擦乾淨了。」儘管氣氛怪怪的,秦若希還是站起來說道。
「你們?」樓綺筵從鼻尖上冷哼一聲,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連眼睛都是紅的。
「是啊……」到底怎麼了?秦若希莫名其妙地囁嚅,整個茶室的地板都像一盆清水似的乾淨,簡直可以當鏡子,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重新擦一次,髒死了。」樓綺筵尖銳地瞪他一眼,轉身就走。
「可是已經很乾淨了。」秦若希不由提高聲音。
樓綺筵慢慢轉過身,低頭看着木桶,突然一腳把它踢翻,髒水嘩啦潑濺了一地。樓綺筵一字一頓,冰冷至極地說:「現在,擦乾淨它。」
文君嚇呆了,回過神來後,趕緊蹲下去,拿擰乾的抹布吸着那汪洋般的污水。
「你太過分了!」秦若希卻不買帳,生氣地大吼。
「只知道吃的米蟲有資格抱怨麼?」樓綺筵無情地譏諷。
「你說什麼?」
「也不想想是誰在養你?不能賺錢還勾搭別人的侍童,眉來眼去,打情罵俏!」樓綺筵每說一句,臉色就愈加難看,「把勾人的招數省下來,留給你的客人用吧!」
秦若希的臉色由蒼白轉爲慘白,嘴脣微微哆嗦,他似乎想說什麼話,最後還是低下頭去,彎腰撿拾起木桶,和文君一起趴地上,拼命抹着地板。
「你們兩個,都幹了什麼?!」
「哎呦!少爺,您的衣服都溼了,趕緊換一身吧,小心着涼。」
明明看見一切的跟局,卻大聲斥罵秦若希,驚慌失措地簇擁着樓綺筵走向臥室。石榴也慌慌張張地跟了進去。
餘怒未消……樓綺筵站在紅木更衣鏡前,被跟局伺候着穿上直拖到地板上的錦緞華衣。
爲什麼會這麼生氣?自己也不明白。光是看見秦若希輕浮地向別的少年微笑,心裡就像澆了一瓢油,火冒三丈!
這難道是……嫉妒?想起金展泰早上說的話,樓綺筵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他纔不會愛上一個優伶,這是給自己找麻煩!
可是,爲什麼……秦若希的眼神,眼角噙淚,咬着嘴脣,那委屈的,好像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讓自己那麼難過?好像再也不會快樂了,心裡沉甸甸的。
爲了不讓自己再迷失下去,一瞬間樓綺筵想徹底毀了秦若希,可又變得猶豫、彷徨,想要強佔他的念頭瘋狂地涌現,就像洪水決堤,想要立刻抱他,吻他……樓綺筵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第二天一早,樓綺筵就和侍童、跟局以及保鏢一起,去一家五星級酒店頂層餐廳,參加一名議員女兒的婚禮。
西式婚禮通常會請牛郎做宴會上的招待,這個新娘卻邀請花曲樓的優伶,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好奇。按照花曲樓的規矩,女客是不能登樓的,就算名聲再好的熟客,帶着女性朋友登樓,也會被拒之門外。
所以,上流社會的名媛們對神秘的花曲樓充滿了幻想,尤其是豔名遠播,排名第一的樓綺筵,到底他是什麼樣子?怎樣的美貌才能讓男人都神魂顛倒?好奇心越大,花曲樓的名聲也越響。
要是以婚禮酒筵的名義邀請優伶出局,掌班就會答應,不過費用卻是一般「叫局」的一倍,同時優伶和侍童爲盛大場合而準備的新衣服,也得由客人買單。
輕快悅耳的小提琴聲,灑滿白色地毯的玫瑰花瓣,小天使般可愛的花童繞着香檳酒噴泉跑來跑去,落地窗灑進耀眼的陽光,每個角落都洋溢着一股喜氣洋洋的氣氛。
樓綺筵的身邊聚集着七、八個年輕的公子哥,個個都像追逐著名花的蜜蜂,高談闊論,大獻殷勤。雖然他們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可沒有足夠的資金可以包養花魁,聽說樓綺筵要來,當然爭先恐後想與其親近。
絳紫色的漢服,腰帶用絲線浮織出霞彩圖案,十分鮮豔奪目,及地的衣襬上繡着海棠花樣,把樓綺筵潔如凝脂的肌膚,烘托得更加完美。
高稚的氣質,俊秀的輪廓,優美的身材,一顰一笑間充滿着誘人的風情,讓人心馳神往。
對男色不感興趣的人,也頻頻偷看樓綺筵。
「你知道燕歌樓吧?就是一直和花曲樓競爭那家,聽說就要被查封了。」一個穿着PRADA花襯衫的青年,八卦道。
「嗯?」樓綺筵微側過身,當作認真傾聽的樣子,其實心不在焉。
燕歌樓開張了才四年,最初時掛燈結綵,比花曲樓還鋪張華麗。也有很不錯的優伶,但是它的老闆卻不會管理,不但讓優伶接很多客人,還讓三教九流的人上門。很快,只剩下水手、癮君子等花曲樓絕不會接待的客人登樓。
「利用男妓販毒的事情被臥底員警發現了,整家店都完蛋羅,只有花魁被人贖身了……對了,花曲樓最近多了好幾張新面孔吧?是從燕歌樓買回來的吧?有一個特別漂亮呀。」、樓綺筵經過庭院時,見過那六、七個十到十五歲左右的孩子,印象裡並沒有特別漂亮的,只能說清秀。
「……是叫秦若希吧?」青年喃喃回憶着,他在花曲樓有一個叫瑤琴的相好,前天去喝酒時,在大堂裡看見了秦若希。
「他不是燕……」
樓綺筵纔開口,左側一個吊兒郎當地晃着香檳酒杯,戴鉑金耳釘,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青年,打斷道:「他不是燕歌樓裡賣的,我認識他。」
「不會吧?許少,你已經搭上他了?」
「動作可真快啊。」
「哪裡,他是我表弟的同學。」許仁杰喝着酒,故弄玄虛地說,「也快是我的人了。」
樓綺筵不由盯着他看,淺色的瞳仁像冰一樣冷。許仁杰的名聲可不怎麼好,他喜歡玩弄優伶的感情,一腳踏幾艘船。等對方死心塌地的愛上他之後,又狠狠羞辱折磨一番,將對方拋棄。
秦若希**的對象是他?老闆決定的麼?樓綺筵不悅地眯起眼睛,但是他卻不能開口詢問。在外應局的規矩,就是不能隨意提問,打探客人的,不然會顯得很失禮,還會讓宴會的主人掃興。
「許少,你在吹牛吧?你表弟的同學?那可是英倫書院耶!十個學生九個都是精英,還有一個就是體育天才,怎麼會跑去當男妓啊?」花襯衫的青年哈哈笑道,一點都不信。
「哼,就知道你們不信。」許仁杰放下酒杯,倚靠着酒吧檯說道,「他是海鑫集團的少爺,家裡破產了才被賣掉的,反正我是不關心他的【血統證明】啦,讓我**就行。」
又一陣不懷好意的笑聲,樓綺筵的臉色凜若冰霜。
「而且上他一次很便宜哦,只要二十萬。」許仁杰炫耀般說着。
「二十萬?怎麼可能?」
「是兩百萬吧?!」
「二十萬,我是他第一個客人,後面還有兩個,掌班是這麼和我說的。」
經常出入花街柳巷的公子哥們,登時就明白了,心照不宣。當一個侍童的**費用很高,或者有什麼不好的名聲很難賣掉時,就由幾個客人一起出資,幫助那位侍童順利掛牌。雖然名義上是幫助,但很少遇到自給錢的客人,侍童仍然被要求**。
在花曲樓,這是少見但絕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樓綺筵知道莊麟佑非常討厭逃跑的男妓,但沒想到他會這樣懲罰秦若希。
「哇,那你可要憐香借玉哦。」
「那也得看他聽不聽話啊,比方說……」
許仁杰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什麼,樓綺筵卻聽不見了。很奇怪,他不僅聽不見,還只能看見許仁杰的臉,一張極端醜陋的臉孔,恨不得把他的臉撕碎,手指甲深深地扣進掌心裡,不可名狀的刺痛在全身擴散,他不能保護秦若希麼?
**是妓院投資、栽培的頂點,是優伶最無力控制的,一切由老闆說了算,就算他拿出花魁的身分要脅莊麟佑,後者也不會理睬,樓綺筵忽然感到絕望,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麼?
一陣迷惘中,許仁杰奉承般靠過來的臉,令樓綺筵的胃部一陣抽搐,實在忍無可忍,樓綺筵毫不客氣地用力推開他,大步流星地離開。
將最後一桶污水倒進後院的溝渠後,秦若希提着木桶,疲憊不堪的回到樓綺筵的廂房。
已經晚上七點多鐘了,樓綺筵還沒有回來,大部分侍從都跟他出局了,剩下的一個寺童,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玩了,結果只有秦若希一個人打掃房問。
樓綺筵離開時,並沒有吩咐他們幹活,還留下了零用錢,但是秦若希還在生氣,像是故意作對似的,把三個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連紅漆雕花的格子窗,都晶瑩得像一片湖水。
秦若希放好木桶和抹布之後,走進內室,這是緊鄰臥室的一個房間,是樓綺筵梳妝打扮的地方,擺放着一套古雅接金的蘇式傢俱,客人一般不走進內室。
榆木衣架上掛着一件菘藍色織錦深衣,雄雉的花樣,作工精緻栩栩如生,秦若希輕輕撫摸着那鮮豔美麗的花紋,銀灰色的長尾散出金屬般的光澤。
如果優伶沒有出色的容貌,那一定會被衣服的氣勢給打壓下去。可是,樓綺筵非常適合這樣華麗的衣服。
不僅如此,真絲的腰帶,由琥珀雕刻成的花簪,沉香木的手柄梳妝鏡,都很適合樓綺筵。
越討厭一個人,結果卻越在乎一個人,一件小小的玩意,一個簪子上的流蘇,都能讓秦若希浮想聯翩。
雖然優伶有照顧貼身小侍的義務,可通常都只把侍童當作傭人看待,任意頤使,非打即罵,而且不準侍童有任何反抗的表示。這也是一種訓練,將來伺候客人時,就不會因爲客人的粗暴而失態。
仔細想想,樓綺筵並沒有任何錯,就算他第一百次把水弄翻,自己還是得跪下去擦拭乾淨。
雖然悲哀但卻是事實,自己就像是缺氧的金魚,在溼漉漉的地板上掙扎着以保持最後一點尊嚴,樓綺筵完全有權力懲罰他,把他重新丟進地牢裡去。
到現在爲止,秦若希還是不明白。爲什麼樓綺筵要救他,一開始就把他交給打手不就好了,反正,下場也是被毒打。
等等……
秦若希觸摸着簪子的手,突然停住了。
如果那天晚上立刻被抓住的話,他會被強行灌下**,然後五花大綁地塞回「紫園」,繼續舉行未完成的**,客人是不會介意他額頭上有些小傷口的。說不定,還會因爲他的逃跑而惱羞成怒,變本加厲地凌辱他。
難道說,讓他留宿的樓綺筵,是真的救了他……
「不可能……」秦若希愕然。樓綺筵纔不會這樣好心,他目中無人,脾氣又臭,說話刻薄得要命,一天到晚對客人假笑,明顯到秦若希都忍受不了,客人卻相當受用,在花曲樓大把大把的花錢,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即使對嫖客毫無好感,秦若希有時候也會想,到底是怎樣的金山銀山,才能讓他們在風月場中長期堅持下來?揮金如土,無數的排場,就不會讓他們厭倦?
冷不防的,林少謙的臉孔突然闖進秦若希的腦海。他是樓綺筵最大的客人,從來沒有拒絕過樓綺筵的要求。
聽說,在**的第二天,林少謙就提出要爲樓綺筵贖身,還開出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天價,但被老闆一口回絕了。因爲從一開始,樓綺筵就是被當作花魁培養的,無論他開價多高,花曲樓都不能沒有頭牌。
金融危機讓很多人遭受損失,爲什麼那個林少謙一點事情也沒有?還經常送禮物上來。秦若希非常討他,希望他的錢都被花曲樓榨乾,這樣,他就是想爲樓綺筵贖身,也做不到了。
「我到底在想什麼?」映在手柄銅鏡中的臉孔,眉頭緊蹙、滿面愁容,幾乎忍不住要哭的樣子,看來他不僅討厭樓綺筵,更討厭樓綺筵的客人。
至於原因……秦若希困惑地想,是他根本不能接受賣春生涯。
如果有一天,能離開就好了,可自己能不能捱到那一天,完全是個未知數,一時衝動答應接客,明天,就是**了……
把樓綺筵的簪子、梳子一件件收進黑漆描金梳妝奩裡,秦若希關掉燈,轉身慢慢走開了。
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秦若希在繡墩上坐下,桌上放着令人眼花繚亂的纏頭(給娼妓的綾羅綢緞、首飾財物等),喜氣洋洋的鴛鴦荷包說不出的刺眼。強烈剋制着把所有的東西都毀掉的衝動,秦若希猛地站了起來。
總有這麼一天的,被賣進來後要做什麼事,不是早就知道了麼?
不可能再逃第二次了,對男妓來說,這是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花曲樓是不會允許它的優伶做什麼清倌的。莊麟佑在他身上押了三千萬,只有履行了自己的義務,**之後,莊鱗佑纔會放過他,不把他賣掉。
倘若花曲樓是地獄的話,位於風化區北側,低級的青樓就是煉獄了,秦若希不想淪落到更悽慘的境地,而且,如果能選擇命運的話,他又怎麼會在這裡?!
明天一早,孫奕就會帶着跟局、侍童以及退休的優伶,爲他做初次接客的準備。先不說讓人屈辱的潔身,還有一大套繁瑣的儀式,不要再多想了!秦若希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牀榻,和衣躺下了,像小貓一般蜷縮起身體。
紫園——
雕刻着金色鳳凰的紅燭靜靜燃燒着,從窗戶外傳來喧鬧嘈雜的聲音,紈絝子弟們在比拼酒力,哈哈大笑,鬧成一團。秦若希無力地坐在牀榻邊上,宛若一個精緻的人形娃娃。
烏亮的黑髮整齊盤繞,在燭光下閃爍着錦緞般的光芒,右側點綴着絢麗的珍珠花簪,花簪上優雅的垂下纖細的銀鏈,映照着秦若希絕美的臉孔。
微微下斂的細密睫毛,掩去一雙烏黑水靈的眼睛,緊閉的雙脣彷彿施了胭脂,透出淡淡的紅潤。被嚴格控制飲食,精心保養的肌膚,光滑細緻得猶如瓷器。
從沐浴潔身開始,一大堆雜事就逼着他前進,根本沒有時間猶豫,回過神來時,已經端坐在房間裡了,如待宰羔羊般等待他第一位客人。
聽掌班說,這個叫許仁杰的客人,是經常混跡於花街的公子哥,在燕歌樓包養過花魁,熟諳男歡之道,對新人是很溫柔的,所以他完全不必擔心,只要照客人說的做,應該能順利地結束。
但是十點後就要接待第二位客人,據說是一個綢緞莊的老闆,年紀比較大,也是花曲樓的常客,可秦若希沒見過他,只希望他是個和善的人,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情。
最後一位客人,讓秦若希最不知所措。他是個大學生,寒假時和同伴來花曲樓遊玩,對秦若希一見鍾情,所以無論如何也想抱秦若希。這個朝氣蓬勃,過於熱情的青年,令秦若希害怕。
離開學校已經兩年,書本和校園變得那樣陌生和遙遠,青年卻非常喜歡和他談論大學校園的事,似乎把他當作一個有學識的,可以大吐苦水的男妓,這讓秦若希十分痛苦。
他已經不可能再回學校了,再也不能抱着心愛的課本穿越蔥翠的樹林,和同學聊天。可是青年渾然不覺,也許,他的誇誇其談,只爲了顯示出自己美好的前途,滿足虛榮心,秦若希覺得他嘴裡的同情和安慰,虛僞至極。
不然,也不會花錢買他。恃着金錢玩弄一個人的身體,哪裡有愛可言?就算他到時已經很累了,秦若希相信,那個人仍然會壓倒他,要求他迎合。
因爲,這就是他的工作,用身體和美貌取悅男人的娼妓。
忽然,從走廊裡傳來一連串賀喜的聲音,秦若希知道許仁杰就要走進來了,心臟大大緊縮了一下,手心猛地沁出了汗,緊緊抓着鮮豔刺目的衣服,閉上了眼睛。
吱嘎,門被推開了,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走了進來。
「恭喜您了,林先生。」孫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就拜託給您了。」
林……?秦若希下意識睜開眼睛,看到男人的臉孔後,吃驚得倒抽一口氣,全然反應不過來,林少謙?!怎麼可能?
一個優伶可以有好幾個恩客,但對客人來說,一旦確定了對象,就不能再更換指名,林少謙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秦若希一片混亂,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孫奕離開後,林少謙站在門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秦若希。
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開口,但是卻不能,喉嚨深處一陣發澀,按規矩他沒有提問的權利。秦若希驚呆的表情,只換來林少謙漠然的一瞥。
走到奢麗的牀榻前,林少謙不緊不慢地解開銅色襯衫的領釦,量身訂作的高級西裝,達到完美的修身效果,給人精明強幹的感覺。從最細小的一個動作,都可以看出林少謙受到很好的教養,脫下西裝後,他把衣服掛到牀邊的架子上。
其實這都是秦若希應該做的事,只是他茫然不知所措,腦袋裡還是一團問號。
「脫衣服。」
「什、什麼?!」秦若希驀地擡頭,緊張到結巴。
「我買了你,你說該幹什麼?」林少謙冷漠地問,雕像般棱角分明的臉膛上,一雙深黑色的眼睛陰沉得可怕。
秦若希微微張開嘴脣,沒有動。
「把衣服脫掉,那些叮叮噹噹的首飾也拿掉,跪在牀上,自己把腳打開。」
林少謙低頭掃他一眼,利落地抽掉名牌領帶,解開幾粒襯衫鈕釦,命令式的語氣就像在是交代下屬做事。
秦若希被激怒了,就算他只是一個男妓,但是這樣侮辱人的態度他無法忍受。
他直瞪瞪地盯着林少謙,極清晰地說:「我不要。」
「嗯?」從沒被優伶拒絕過,林少謙微怔。
「不要拿你的髒手來碰我!」
這個衣冠楚楚,目光陰冷的男人,將要用抱過樓綺筵的雙手來擁抱自己,一想到他是用怎樣的心態抱着兩個人時,秦若希就覺得噁心,臉色刷地變白,幾乎要吐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分麼?」林少謙隨手把領帶丟在牀上,譏諷般說道,「在我發火前,到牀上去躺着!」
秦若希出其不意地用力撞開他,往門口跑去,但是禮服太沉重,磕絆住腳步,林少謙抓住他的肩膀,從後方緊緊禁錮住他的雙臂,把他拖了回去,狠狠一摜扔在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