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家正要接口,一直沉默未語的夏夜突然道:“當作從未擁有過豈不更好?榮華富貴既然都已經享受過了,又有什麼好遺憾的,應該慶幸纔對。人生是長是短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夏夜說話的風格一向是簡明扼要,三言兩語,這次卻一下子說了好幾個長句。
秦淵好奇地看她,卻見她仍是那一副冷冷淡淡的神色,便接道:“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留戀的。”
夏夜聽了,不以爲然:“當真有‘美好的東西’麼?”秦淵聽她這麼說,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怔怔地瞧着她。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夏夜轉了個身,將背影留給了他。
秦淵只顧看着夏夜,沒注意其它,這時忽然感覺船停了,擡眼一看,已到了一個小島,小船正泊在小島的西邊。那船家笑道:“好了,這就是我說的那個小島,我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便自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做‘仙侶島’。”
秦淵微笑道:“好名字,大哥真是雅人”。那船家道:“不敢不敢,公子謬讚了,還是一起上島看看吧。”說完三人一起踏上了小島。
那船家在前,秦淵、夏夜在後,但見滿眼的蔥綠,當真又“空翠溼人衣”的感覺。夏夜一見這鬱鬱蔥蔥的風景,不由得分外高興。秦淵朝她看去,望見她脣邊的淺笑,只覺這位夏兄雖外表冷漠,內心卻熱情似火,只是她好像對每個人都存着警惕,這纔不肯輕易向別人敞開心扉。他眼光掠向別處,突然叫道:“夏兄,看那邊。”
夏夜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一呆:那裡又是一片繁花如錦的花海。五彩繽紛的花兒開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彩綠相間,讓人晃花了眼。
兩人忙奔了過去,置身在這片花草中間,恍如仙境。夏夜仔細看去,竟然沒有她能叫出名字的花兒。正自陶醉間,忽見一束花送到了自己面前,夏夜轉身,秦淵正笑意盈盈地立在她的面前,道:“夏兄,這花漂亮吧,送給你。”
夏夜接過了花,再看秦淵,但見他一雙清亮好看的眸子正帶着笑意看着自己,眸中滿溢的是溫柔,是快樂,竟然還帶着一絲說不出的寵溺……
夏夜心中一跳,急忙轉開視線,神色有些狼狽地道:“謝謝”,秦淵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剛纔的失態,轉開了頭,顧左右而言它:“船家兄弟到哪兒去了?他不是一直在我們前面嗎?”夏夜聞言也向左右望了望道:“沒看見”。秦淵道:“那我們穿過樹林去那邊看看吧?”夏夜點了點頭,兩人便朝樹林的方向走去。
撥開枝葉濃密的樹枝,出現在兩人眼前的儼然是一座山,一座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山,秦淵看着半山腰道:“看,那兒有座廟宇呢,咱們去看看”。兩人輕功均是極好,登山對他們來說,自然也是輕而易舉,縱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已攀到了那廟宇之前。
只見那廟門上書三個大字:“明月庵”,原來不是一座寺廟,卻是一座庵堂。庵門敞開。秦淵和夏夜見這庵堂在這小島之上,極是幽靜,便走進大門,行到院內。但見兩排梧桐樹分佈左右,院內極是乾淨,地上不見一片落葉。對着大門又有一排庵房,大約有三四間的樣子,只是門連着門,窗連着窗,倒不知具體是幾間。
兩人正在左右顧望,正中的那間庵房木門卻開了,從內緩緩走出一位身着素衣的尼姑,看年齡有三四十歲的樣子。那尼姑步出庵房,一擡頭,見院內正立着兩位相貌俊秀的少年男子,不覺一驚,當下走到二人跟前,低眉斂目,雙手合十施禮道:“不知二位施主有何貴幹?”
秦淵忙還了一禮,道:“在下二人遊山玩水,路經貴地,見貴地清幽寂靜,風景甚佳,便忍不住進來一觀。打擾了師太清修,還望不要見怪。”那師太道:“施主客氣了”。說着擡頭看向秦夏二人。當看到秦淵面上時,那師太臉色不由得一變,剛纔在遠處看只覺他眉目清秀,這時一近看才發覺這眉眼居然如此熟悉,驚訝之色頓時溢於言表,勉力穩了穩情緒,那師太對着二人道:“請二位入內說話!”
秦夏二人相互對望了一眼, 便隨着那師太步入了中間那間庵房。坐定後,那師太眼看着秦淵道:“敢問施主高姓大名?”聲音隱隱有些顫抖。秦淵微覺奇怪,心想怎麼就只問我一個人,但還是答道:“在下秦淵”。那師太聽他說姓秦,似乎有微微的失望,但還是接着問道:“施主今年貴庚可是一十八歲,庚寅年正月初六卯時生?”
秦淵聽她準確說出自己的生辰,不由得吃了一驚,忙道:“對啊,師太如何得知?”
那師太並不回答他的話,嘴脣動了動,似乎又想問什麼,似乎又很猶豫,眼神一片複雜,過了半晌方纔又問道:“施主左肩可有兩排齒痕印跡?”秦淵心中又是一驚,心想:“她怎麼會知道這個?”自懂事以來,他就一直注意着肩上的這兩排齒痕,雖然隨着年齡的增長那兩排印跡變得越來越淡,需要仔細看才能看得出來,但畢竟它始終存在。秦淵的話在嘴邊打了幾個轉,終於又將那“正是”二字吞了回去,心道也許這只是巧合罷了,只說道:“這個我倒沒注意,我不知道”。
那師太看他面上神色變化,便已知道自己所言不錯,聽得秦淵否認,喃喃道:“如何會不知道呢?”頓了頓,又道:“施主可有一塊兒鳳凰圖案的玉佩?”秦淵此時心中疑慮更深,料想此事必有蹊蹺,於是坦然道:“有”,說着探身入懷,掏出一塊純乳白色的玉佩,果然是鳳凰圖案,依着鳳凰外形雕刻而成,做工一看就極爲精細,選用的也是上好的古玉,當是價值不菲、極爲珍貴之物。
那師太見他拿出此玉,頓時神色大變,顫聲道:“施主可知這玉佩的來歷?”秦淵道:“這是我父親送給我的,叫我好好收藏,片刻不得離身。從小的時侯起,直到現在,我都貼身保存着。”那師太奇道:“你父親?”秦淵點了點頭:“正是”。那師太又道:“那你父親……”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向夏夜看去。秦淵見她終於想起了一旁的夏夜,忙道:“這位夏兄不是外人,師太有什麼話請儘管……”沒等他說完,夏夜便打斷他道:“我先出去了,你們二位聊。”秦淵還待再說,夏夜夏夜卻早已走到門外去了。
本來夏夜就不是個愛聽別人故事的人,也沒興趣只知道別人的隱私,只要事不關己,她很少去打聽什麼事。她早已把孤獨當做一種享受,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這一次遇到秦淵,似乎自己慢慢變了些了,她本不喜和人結伴而行,但這一路上和秦淵相伴,不僅不覺得討厭,心底深處反而很是高興。剛纔聽着那師太在那兒問個不停,並未像平時一樣感到厭煩,她心裡希望對於秦淵能多一點了解,所以他們兩人交談時,她一直在旁邊靜靜地聽着。但是當那師太懷疑的眼光看過來時,頓時又激發了她自己原本的意識。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別人對她的不信任,即使是作爲一個殺手,她歷來也是一個光明正大、我行我素的人。所以她不再聽秦淵說些什麼,只是毅然地快步地跨出了門外。
外面的陽光似乎有些隱沒了,她也沒在意這些。庵堂的後面是一片竹林,夏夜提氣上躍,站到了最高的一棵竹枝上。一陣風過,竹枝搖動不停,夏夜的身子也隨着竹枝的搖動一起一伏,黑色衣衫隨風飄舞,輕盈得彷彿隨時都會乘風離去。夏夜一時之間胸懷大暢,自腰間取出玉笛,按宮引商,輕聲吹了起來,還是那首《醉清風》。但聽那笛聲飄渺悠揚,一會兒纏綿,一會兒低徊,說不出的婉轉動聽而又憂傷滿溢,引得林中之鳥紛紛在她周圍飛翔盤旋。
這時庵堂之中,那師太見夏夜已去,復又對着秦淵道:“那不知令尊是哪位?”秦淵觀她神色,料想她絕無惡意,雖答道:“家父乃潤州孤明山莊莊主秦海。”那師太“哦”了一聲,思索良久,復又擡頭,雙目盯着秦淵道:“施主請看你那鳳凰玉佩背面可有什麼字麼?”
秦淵依言翻過玉佩,看了看,並沒發現有什麼字,那師太又道:“施主請仔細看看那鳳尾。”秦淵又細細查看那鳳尾,眼光到處,不由得大是奇怪:“原來當真有字,怎麼我帶了它這麼多年卻從未發現呢?”只見在那鳳尾最長的一根羽毛處,以篆體刻了個“煜”字,刻痕雖深字卻極細,字體附在羽毛圖案處,便若是那羽毛的點綴,不仔細看決計無法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