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洛聞聽此言,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僵,停了幾秒,既而答道:“少莊主能來,那自是再好不過。”
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的秦淵忽道:“還是交給雲公子打理吧,在下年輕識淺,毫無經驗,怕不能夠勝任,我想我還是先回莊裡再作打算吧”,他心中一則掛念着身世之事還未向父親求證,若那日明月庵中的那位師太所言屬實,秦海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那麼他便不是少莊主了,也就無權過問雲霞樓;二則那日夏夜匆匆而別,他想她一定是去了潤州,雖然不知道她去潤州幹什麼,但他就是一直不放心她,非得親眼見到她才能安心。想起朱皓非要讓他親自來雲霞樓,原來竟是要將樓中事務交給他,從此讓他來管理雲霞樓,如此說來,若是他答應了,豈不是要長久地留在蘇州?可如今他心思不屬,又怎能在這個地方呆得住?是以此時出聲拒絕。
朱皓一聽,忙道:“莊內一切事務自有莊主主持,淵弟不必掛心。淵弟雖然接下了此間事務,但大部分事情雲公子自會打理好,淵弟儘可放心。”
秦淵並不立即答話,端起面前的茶盞,淺淺地喝了一口,隨即微微一笑,悠然道:“大哥不必多說,我自有安排”,言罷轉頭向着雲洛道:“莊內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不得不先回去一趟,雲霞樓的事情還要繼續煩勞雲公子。一月之後,事情辦妥,那時雲公子若有需要,我自當回來。”
雲洛仍是淡淡的口氣:“一切但憑少莊主安排。”
秦淵微笑道:“如此有勞雲兄和陸伯伯了。”朱皓看了看秦淵,還想要再說什麼,但秦淵不等他說話,已站起身來,一抱拳道:“那我就先告辭了,大哥,咱們走吧。”
太陽已經落山好一會兒了,天卻並未全黑。
夏夜獨自坐在花間小亭中,細細品着手中的清茶,茶是味淡香幽的西湖龍井,夏夜喝茶一向喜歡那些清淡些的。亭子的位置很好,背靠花園,臨水而建,水池中三三兩兩地浮着些靜默的睡蓮。池邊沿着花亭的左右兩側延伸,頗有節致地種下了一排垂柳,一陣風過,花香襲人,柔柳婆娑,微一擡頭,但見新月初升,光芒柔和,彷彿在柳枝間盤旋起舞,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夏夜置身此情此景,頗有醺醺然之意,不禁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卻在心裡嘆道:“可惜這既非‘海上’,又無人能‘天涯共此時’,古人動情動性之處,今人卻未必能感受得到,這也算作是古今之不同了……”正感嘆間,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夏夜……”,夏夜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果然話音剛落,秦小梨那火紅的身影便已飄到了她的面前。夏夜心想:“這倒成了我和她‘天涯共此時’了,當真好笑”,想及此處,一抹淡淡的笑意便浮現在了脣邊。
秦小梨不是沒見過夏夜笑起來時候的樣子,可是此時仍然被那一笑弄得心搖神馳——
但見眼前的他脣角微微上翹,脣邊梨渦隱現,笑意清淺,眉眼絕豔,竟是說不出的誘惑性感。
秦小梨一時呆住,腦中閃過的盡是些不着邊際的風光旖旎,竟忘了跟夏夜計較她喊他半天了他卻理都不理她甚至連目光都一直沒有掃到她的身上。
夏夜半天沒聽到秦小梨的聲音,將目光從月亮上移到她的臉上,卻見她正站在離他不到一尺處,瞪着一雙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裡滿滿的都是……如果沒看錯的話,那是火熱?還有癡迷?夏夜突然間便覺得有如熾陽在頂,渾身地不自在,站起身來,走開兩步,背對着秦小梨,淡聲道:“你有什麼事麼?”
秦小梨見夏夜轉身走開,纔回過神兒來,只覺臉上已燒得火燙,心裡暗罵自己怎的如此白癡,竟在他面前這麼失態,真是丟人,這讓她以後還怎麼見人嘛,正自氣惱羞愧間,聽得夏夜發問,只得悶悶地道:“爹爹派人來接我了,我明天便要回莊裡了,所以來和你說聲再見。”
夏夜聽她語氣,顯是極不情願回去,便又轉回頭來,看着她道:“怎麼,你不願意回去麼?”
秦小梨低了頭,並不說話,算是默認。夏夜道:“還是回去吧,女孩子家,總在外面不好”。秦小梨一聽,跺腳道:“怎麼你說的話和我爹爹一樣,你巴不得我走是不是?省得我在這兒礙你的眼打擾你的好事是不是?人家就是不想這麼快就走嘛,就不想……”說時眼中晶瑩,竟是有淚光閃爍。
夏夜看在眼裡,不禁心中愕然,不明白她爲什麼如此不願意回家,回家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好事麼?更不明白她這一大串話所爲何來,她走不走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怎的卻說是自己巴不得她走?而且自己又有什麼好事受了她的打擾?想來定是她父母寵壞了她,她任性慣了,使使小性子而已,念及此處,不禁有些好笑,年齡也不很小了,心卻還是個小孩兒,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也不忍再冷言冷語,便走進她身邊,柔聲安慰道:“你父母定是想你了才急着讓你回去,這有什麼好傷心的,你先回去看看父母,等有機會再出來玩不就是了?”
秦小梨覺得夏夜對她從來都是又冷又淡的,此刻突然聽到他如水珠濺玉般動聽的聲音環繞在自己耳邊,心中不禁一蕩,陡然間覺得他離自己如此之近,心頭小鹿亂撞,不知是驚喜還是心醉。
夏夜哪知她的複雜心思,見她不說話,便問道:“怎麼了?”
秦小梨低了頭道:“可我要是走了,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接下來本還想說“我不願意再也見不到你,我捨不得離開你”,可是卻無論如何出不了口,饒是她刁蠻潑辣、不拘小節,作爲武林大家的女兒本也沒有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那百般躲閃、千般隱藏的姿態,可她畢竟只是一個妙齡少女,有着與生俱來的羞怯,何況對象還是一位讓她驚爲天人的他,話說到這般地步已是相當不易了。
可惜夏夜本來也是女子,如何能敏銳地感覺到她話中的弦外之音和纏綿之意?聽她這般說,還道她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好朋友才這般依依不捨,不禁心中感動,心想自己前後與她不過相處了三天而已,她就已經對自己這般好法,當真難得,想起自己對她總是冷冷淡淡的,心下愧疚,於是低聲道:“那怎麼會?總會有相見的時候……”
秦小梨聽他聲線柔和,低低耳語,身上若有如無的清香綿綿密密的送到她的鼻中,修長的身影在夜風中顯得如此地卓爾不羣,濯濯如春月柳,一時間意動神搖,真想一頭扎進他的懷抱,再也不要出來,心念及此,頓感又是羞怯又是甜蜜,雙頰酡紅,心猿意馬,再也沒有勇氣擡起頭來。
夏夜見她久久不說話,以爲她又在賭氣使性子,便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聽話,先回去吧……”
一句話還未說完,秦小梨突然一聲不響地便向他靠去。夏夜只覺一個火熱柔軟的身子瞬間撲進了自己的懷抱,同時腰身也被兩條纖弱的胳膊緊緊繞住,她還沒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已是軟玉溫香抱個滿懷了。
夏夜從來不喜歡和人這麼親密,一驚之下,便已不喜,叫了聲“秦姑娘”,便要將懷中的秦小梨推開,誰知秦小梨喚了聲“夏哥哥”,抱得卻更加緊了。夏夜情急之際待要再推,只聽得秦小梨在她懷裡呢喃道:“夏哥哥,我不要走……”
夏夜一時之間無法推開他,只好站着不動,聲音再沒有了之前的溫柔,沉聲道:“秦姑娘,你這是做什麼?”秦小梨頭也不擡嗎,在她懷裡輕輕道:“夏哥哥,叫我‘小梨’就好”,聲如蚊蚋,近似耳語,幾如不聞。
夏夜何等耳力,自是將她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聽得她口口聲聲稱自己作“夏哥哥”,猛然間腦中一清,突然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兒,敢情秦小梨是實實在在地把自己當成了男子,喜歡上甚至是愛上自己了。想明白緣由,夏夜更是又着急又好笑,好笑的是自己無意間倒成了這位美貌少女的夢中情人了,居然弄出了一段風花雪月的不倫之戀;着急的是不管什麼事牽扯上感情就無比麻煩,爲了不讓這個麻煩越擴越廣,絕不能讓秦小梨對她繼續抱着愛情的幻想,可是她目前的身份又不好對秦小梨言明,作爲一名殺手本就應時時注意隱藏身份隱藏行蹤,更何況她此次行動的目標正是秦小梨的父親秦海,那就更加不能明說了。
一向冷酷無情的殺手這時真有些不知所措了,其實真的暴力推開懷中的那人,進而轉身走掉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素來冰冷淡漠的夏夜此時竟有些不忍就這樣傷害一個少女萌動的芳心,儘管這個少女刁蠻任性的脾性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這種不忍從何而來,或許是因爲處於強者對弱者自然而然的保護心理吧,一向自立堅強的她從來都是以一個強者的身份出現,她自己也的確夠強,無論哪個方面都不輸於人,這也可以說是被江湖與現實歷練的結果了。
夏夜任由着秦小梨抱了這麼久,心下已有計較,於是俯身低頭在秦小梨耳邊說道:“既然你怕走了見不到我,那何不請我去你家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