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立起身來, 沒有說任何話,旁邊的衆人都還在震驚中。
王晨逸待要奔過來,卻苦於脫不開身, 只能一聲接一聲地呼喚:“樓主, 樓主……”聲音中的悲痛早已不可抑制。
秦淵見到夏夜的神色, 有些不放心地喚道:“夜, 你怎麼了, 夜……”
夏夜卻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只一步步地走近王繼恩,直走到他身前五尺處站定, 長劍一抖,聲音如冰:“出招吧”, 沒等王繼恩迴應, 右手一動, 碧魂軟劍已攜着十二分真力向他攻去。
王繼恩只感到殺氣迎面撲來,不由得心中一凜, 也不敢大意,催動自身真氣瀰漫,化解對方的攻勢,使對方近不了身前三尺之處。
夏夜此時雖爲着柴旭傷心欲絕,卻也並不糊塗, 突然想起那天師父來找她時對她說只有“大悲清心咒”纔是“血影大法”的唯一克星, 此際不論她如何變招, 都近不得王繼恩的身旁, 心急下腦中忽的一清:“若是將‘大悲清心咒’與‘夜雨江南’劍法合二爲一, 不知能否克得了這血影大法?”
一念及此,夏夜再不遲疑, 默誦大悲清心咒的口訣將自身內力貫注於右臂,身形掠起,橫劍直削,一招“夜船吹笛”便帶着大悲清心咒的內力使將出去。說來也奇怪,原本圍繞在王繼恩身周的血紅色光圈竟被這一劍削開了一條裂縫。
王繼恩大驚,夏夜心中卻是舒了口氣,心想師父說的果然不錯,當下再無顧慮,碧魂軟劍挾着“大悲清心咒”的內功源源送出。
因爲血影大法再也不能護體,王繼恩頓時便被逼得手忙腳亂。而這也只是一時之間的事,王繼恩的血影大法內功雖處處受大悲清心咒阻礙,他本身武功之高卻也不容小覷,很快便變守爲攻,佔據主動。
但見二人在空中倏忽來去,衣袂飄飛,勝負並不分明。
十幾招一過,王繼恩突然以十二分真力凌空一掌向夏夜壓去。
夏夜身形飄退三丈避開這掌,待要再次進攻,王繼恩竟然又以同樣的一掌向身旁不遠的秦淵擊去。
秦淵之前已被王繼恩的掌力震傷了心肺,重傷之下眼見王繼恩的掌力將到,卻也無法避開,只能堪堪把身體一側,這一掌便實實在在地打在了他的右肩上。
秦淵一個踉蹌又再次摔倒在地,張口便是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王繼恩第二掌又待拍到,背後已是風聲凜然,夏夜的長劍據他的背心已不足三寸。
王繼恩無奈,只得回身招架,二人一來一往,又鬥得激烈。
這邊王晨逸因着柴旭受重傷墜崖心神不屬,幾個回合便被圍斗的兩名錦衣衛刺傷了好幾處,傷口流出血來他也不顧,想着樓主就這麼死了,不禁悲從中來。
秋落、冬雨二人也並未能擺脫另幾名錦衣衛的纏鬥。
王繼恩眼見久站夏夜不下,心中早已煩躁,這時再顧不得她是不是自己的骨血,左手一記擒拿,去拿她右腕,右手又是一掌,已向她的胸口壓到。
夏夜見來勢兇猛,危急中一個側身,避過掌力,接着矮身一滑,便已滑到了王繼恩的背後,未及站起,便是一個旋身,碧魂劍瞬間便已刺進了王繼恩的命門穴。
這一劍原本並不能要了人的性命,誰知王繼恩突然之間身體竟然就委頓下去。
夏夜一驚,劍便停在了那裡,看着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殺母仇人,長劍再也不能刺進去半分。
孰料就在她出神之際,王繼恩竟然身子徒然向前半尺,脫開了刺入他後背的長劍,回身一掌便向夏夜當頭劈來。
夏夜下意識地將長劍往前一送,王繼恩的手掌便停在她頭頂三寸處再也劈不下來。
他一雙眼睛呆呆地看着夏夜,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其實夏夜也不明白她怎麼會打敗了王繼恩,是因爲柴旭的死麼?修煉血影大法的人,身上的死穴便是神厥穴和命門穴。若是這兩處穴道皆被刺中,且是以大悲清心咒內力作爲引導,便會因血流不止而死,也就是說,她刺中了王繼恩的死穴。
夏夜眼看王繼恩傷處的血不住地流出來,恍然間眼前就出現了母親躺倒在血泊中的情景,她想,她終於爲母親抱了仇了,可她卻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她分不清心中此時是歡喜還是悲傷……
耳際突然聽得一個聲音喊道:“小心!”夏夜一愣,猛地抽出留在王繼恩身體中的長劍,揮劍一格,“當”的一聲格開來劍,後退一步,只見來人一身黑衣,面上蒙着黑巾,無法看清來人相貌,可那人手中的劍她卻認識,那劍劍身漆黑,並無劍鋒,正是她的大師兄春寒慣使的“暗香”劍。
夏夜訝然道:“寒師兄……”
那蒙面人並不答話,只把劍身一探,揮劍便向夏夜砍去。
夏夜確定他就是春寒,因此不願還手,飄身推開,道:“寒師兄,你……”話未說完,但見眼前綠影一閃,一條人影便直向那黑衣人揮來的劍上撞去。
眼見那人便要傷在春寒的劍下,夏夜連忙身形一動,一探手將那條綠色的人影撈在懷中,避過劍鋒,落在地上,來不及鬆開懷中的人,便開口叫道:“寒師兄,你怎麼了?是不是……”,話未說完,卻突然感覺心口一涼,隨即劇烈的疼痛便在全身蔓延開來。
夏夜一低頭,便見一把匕首正直直地插在自己的心口,直沒至柄。
她愕然地看着仍被她護在懷中的柳昕兒,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柳昕兒爲什麼要殺她?
傷口的劇痛已讓她來不及想柳昕兒的父親便是曾經被她斃於劍下的柳劍雄。
秦淵神智迷糊之際眼見夏夜被柳昕兒暗算,頓時艱難地支起身子向夏夜所在的方向爬去,邊爬便喚道:“夜,夜……”
夏夜眼神有些迷茫地向秦淵望去,冷不防背後又有人雙掌一下子結結實實地印在她的背上,這一次卻是王繼恩打的。
夏夜捱了這一掌,頓時吐血不止,再也支持不住,雙膝一軟,便向地上倒去。
那黑衣蒙面人眼見夏夜倒地,便一把抱起柳昕兒,轉身幾個起落便已消失不見。
一旁的林雲天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師父,我終於爲你報了仇了!”他一心投靠王繼恩身邊,一則爲恩師報仇,一則又是爲自己升官發財。他在查清了夏夜便是殺死恩師的兇手後,便精心安排了這個計劃——
他得知師妹柳昕兒喜歡夏夜之後,費盡心機在柳昕兒了體內下了毒,用來控制她的意念和行動。
他知道夏夜不會見死不救,所以纔在恰當時機將師妹往刀口上送,果然,如他所料,成功了,縱然那一刺不能直中心臟,那匕首上面所喂的毒也能要了姓夏的命。
而且姓王的也要死了,多好啊,他簡直要狂呼:“真是天助我也”,他之所以一開始沒有動手便是要借夏夜的手除掉王繼恩,如此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接替王繼恩成爲西川招安使。
林雲太難眼見自己的計劃很快便要實現了,得意地道:“王大人,你這都已經是快要踏進棺材的人了,屬下在這裡就先送你一程,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安葬你的,哈哈!”
王繼恩由於流血過多和剛纔偷襲夏夜的那一掌,早已經快要昏過去了,此時聽得林雲天說話,除了拿眼瞪他外再也沒什麼辦法。
林雲天也不想再多廢話,提起手掌往他的百會穴一掌拍下,可憐王繼恩這樣一個武功神秘莫測之人就這樣找閻王爺報道去了。
林雲天詭秘地一笑,正要擡腳向躺在地上的秦淵和夏夜走去,突覺脖頸上一涼,一把寒意浸骨的刀已從後面架到了自己的喉嚨上,同時耳畔一個涼涼的聲音道:“不準動……”
原來是秋落一見夏夜受傷,再顧不得其它,都說拼命的人是最可怕的,秋落也不知哪裡來的潛力,終於將那幾個一直纏着他的錦衣衛斃於刀下,眼見林雲天打死了王繼恩,又欲對夏夜不利,便極是從背後制住了他。
秦淵和夏夜二人卻沒對林雲天看上一眼,只遙遙相望着,萬語千言都在這一瞬間的凝望之中。
秋落將刀鋒一緊,道:“下令吧,讓你的部下停手。”
林雲天沒奈何,只好高聲叫道:“大家都先住手!”
林雲天本身王繼恩身邊的一名副將,王繼恩一死,他順理成章便成了最高統帥,因此剩下的六名錦衣衛聽他一發話,便全都住了手。
王晨逸緩過一口氣來,急步搶到崖邊,但見雲霧飄渺,深不見底,又哪裡有樓主的蹤跡?頓時便悲不能已,跪在崖邊,只管在那兒出神。
秋落見衆人都住了手,又道:“我們的條件,你若是答應,便保你平平安安回到京城去,更能得到一個平叛有功的美名,且不損失兵將一絲一毫,若不答應,今日便取了你的性命。”
林雲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敢殺我?我不妨提醒你一句,我師妹的那把匕首上可是餵了毒的,若沒有我的解藥,我保證那姓夏的小子絕活不過十二個時辰。”
秋落一驚,怒道:“你……快把解藥拿出來……”
林雲天道:“要解藥也可以,除非你放了我,否則我讓你永遠也拿不到解藥。”
秋落聞聽此言立時便要拿開刀鋒,卻突然聽得夏夜道:“且慢”,秋落看向她,夏夜勉力撐着身子艱難地坐起,看着秋落道:“我並沒有中毒,不要聽他的話”,原來她在林雲天和秋落說話的時候便略略掃了掃傷口,見流出的血都是鮮紅色,又運了運內息,雖因同時受了外傷和內傷,氣息阻滯,卻並非中毒跡象。
林雲天“嗤”的一聲笑:“怎麼可能?那匕首上我明明細細塗了一日斷腸散……”
夏夜不等他說完便看着秋落道:“我服過七色奇葩,落師兄儘管放心……”
林雲天一聽之下,頓時臉色一變,七色奇葩乃傳說中的療傷神藥,能解百毒,他當然不會不知道。
秋落看了看夏夜的臉色,似乎在確定她到底有沒有中毒,既而將刀鋒一緊,林雲天便立即梗着脖子陪笑道:“那個,先別慌,您說,什麼條件?”
秋落道:“不得傷及大蜀王李順的性命,不得傷害成都及義軍所活動地區民衆的一絲一毫,不得傷害此次大蜀政權下的所有義軍。我保證,大蜀王及所有義軍將會從此隱姓埋名,銷聲匿跡,成都仍舊是你趙氏皇帝的土地。”
林雲天正要說話,卻聽得一個虛弱的聲音道:“且慢……”
衆人舉目一看,原來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易千山蘇醒了過來,只聽得他道:“王繼恩……既然已經……死了,我們……就不需要……不需要跟他們講條件……”
秦淵聽易千山如此說法,喘了一口氣,便道:“易先生,不重要的,只要百姓平安喜樂,這天下是誰的根本不重要。真的不能再亂下去了,這次動亂,有多少無辜的百姓因此……因此丟了性命,就讓它……讓它到此爲止……義軍力量雖不弱,趙氏朝廷卻也不是這麼輕易就能被推翻的……再鬥下去,只會造成更多的……傷亡,我想……以父皇的仁慈愛民,也……也斷斷不會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一切都到此爲止,從此……從此便讓我陪着您老人家,共度天倫……天倫之樂,到此爲止好嗎?請允許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您一聲皇叔,皇叔……”
他語氣紊亂,說了這麼多話已是疲憊不堪,便微微閉了眼,補充道:“何況,柴公子已經爲此……喪了性命……”
易千山此際也因受傷過重而神情委頓,呆呆地看着秦淵,許久才長嘆一聲,默然不語,是啊,他們的傷亡太大,百姓的傷亡更大,至於以後,來日方長,再作計較罷了。
林雲天見易千山默然不語,這樣好的條件,他當然不會不答應,何況一不答應,立時便會送了性命,當下趕忙道:“我說公子,你能做得了主麼?李順那反賊會同意麼?”
秋落冷冷道:“這個自然,只要你答應便好”,他說的不錯,早在這次行動之前,他們便密見大蜀王李順,分析了全盤形勢。那李順倒也是個開明仁慈識大體的人,保證只要不再傷到義軍及百姓一分一毫,他願意取消帝號,遠赴海外,從此再不踏入故土一步。
林雲天忙打着“哈哈”道:“這個好說,這個好說,我當然答應了,等我回京便向聖上稟報,成都地區已全部接受了招撫,叛賊李順已被我就地正法,南疆地區從此之後永遠太平無事,我這就帶領人馬回京向聖上覆命!”
秋落道:“如此最好”,緩緩將含章神刀從林雲天的脖頸上拿下,還入鞘中。
林雲天一揮手,便帶着屬下疾步而去。
對於這次浩大的農民起義,後人看到的史書上只有這麼一段話:“淳化四年,王小波、李順於四川永康青城縣起義,聲勢浩大。太宗令近臣王繼恩爲西川招安使,剿之,五月,破成都,殺義軍三萬,順戰死,起義被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