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不知道自己對阿遠是該恨,還是該怨。幾個夜晚,她都會朝着南京西路的方向張望好久,直到漸漸睡去,她渾然不知自己的痛,其實那痛,已經滲入她的血液,和她的身體徹底融爲一體。她偷偷的給翠心去了一封信,簡單的描述了自己的近況,請她勿念,並給了她一個暫時的地址。
一週後,她也收到一封來自翠心的信,滿紙的幸福快樂,一字字,一句句,叫玲瓏看着的如千刀萬剮一般。信末,翠心請求玲瓏爲她的孩子取個名字。玲瓏不禁又想起那天的情形,什麼是往事不堪回首,這一刻,她算是真切的體會到了。
她給翠心回了一封信,信中寫到:““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詩經 鄭風。野有蔓草,意爲美麗。我雖未身見,卻似在夢中相逢。此女亦我女,取名婉兮,萬望她一生過的簡簡單單,活的漂漂亮亮。”
此次,她沒再寫上地址。
之後,她又頻繁的收到了來自翠心的信,大體都是在講她的生活和寂寥苦悶之情 。玲瓏強忍着沒再回信,漸漸的,信少了,直到如現在一樣,她與她又成爲兩條不再相交的平行線。
其實何止是翠心再也找不到玲瓏?
司徒諾一直拼命回想着,想要從那些蛛絲馬跡中尋找到玲瓏的下落。他翻遍了家裡所有的報紙,忽然被一個不起眼的名字吸引了---玉隱
他仔仔細細的將那篇文章看了兩遍,恍然大悟道,“是她,一定是她,就是她。”
他好像一個苦尋數年才找到經書的苦行僧,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嘴裡唸叨着,“玉隱,玉隱。。。我苦尋你十七年,殊不知你卻就在我的跟前。”
畢殊曼此刻就靜靜的站在門外,靜靜的聽着他深情的低喚着玉隱。那股塵封已久的擔憂破土而出。
春節一到,整個上海都被濃濃的喜慶包圍着,滿街掛着紅彤彤的大小燈籠,更是將這個不夜城裝點的光輝璀璨。
穆憶和穆婷早已忘卻前些天的陰霾,全身心的投入到這個滿載着希望和憧憬的節日中去。
“母親,我想求您一件事兒。”穆憶對着玲瓏撒嬌。玲瓏抿嘴一笑,“瞧你這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兒,說吧,我洗耳恭聽便是。”
穆憶呵呵一笑,說道,“咱們今年可不可以和父親一同過?”
穆婷一聽,也湊過來拍手叫好,“對啊,對啊,往年都不在一塊,很沒心思。從哥哥去了英國,就剩我一人了,這孤零零的三年,我可真是受夠了。姨娘,您就答應哥哥吧。”
秋語見玲瓏有些爲難,忙打圓場,“少爺,往年過的也很好,這裡一天那裡一天的,氣氛不同,感受也不同,這不挺好?”
“就是因爲這裡一天,那裡一天,我才覺的不好。上學時候,人家都是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在一起過,唯獨是咱們家。不在一起住不說,節日都不在一起。”
玲瓏被穆憶的話說的有些掛不住面子。秋語瞧見後忙給穆憶使了個眼色。穆憶會意,一副失望落魄的樣子。看了真叫人揪心。
“好吧,看在你從英國回來的份上,我就依你這一次。但是,我可提前聲明,不許起鬨,不許喝醉酒,不許晚歸。”
“好好好,只要您答應了,要我做什麼都行。”
穆憶別提多高興了,拉着穆婷的手就跑了出去。
“瞧這兄妹倆,多好,這男才女貌的樣子,不知道的定會認爲他們是情侶呢。”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秋語的話像個警鐘一樣敲醒了玲瓏。
這晚最高興的莫過於穆紹輝了。從那年玲瓏的出走到回來,這二十年,他是怎樣孤單熬過每一個日夜的,已經完全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從玲瓏走的那一天起,他便死了,不存在了。他曾過過兩個春節,但有沒有掛燈籠,有沒有放鞭炮,有沒有準備豐盛的飯菜,他已經全然不記得。
席間,穆紹輝時不時用餘光瞥着玲瓏,見她面色溫和柔靜,雖未說個一字半語,卻也是欣喜萬分。
好容易其樂融融的穆家,突然傳來幾聲哭嚎,震耳欲聾。
穆紹輝厲色道,“是誰在外面哭喊?”
穆生神色灰暗的走到他身邊,輕聲道,“是二太太。。。”
穆紹輝眼珠子一瞪,盯了穆生良久,“二太太?”這個稱呼他顯然已經遺忘。
穆生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順勢瞄了玲瓏一眼,見玲瓏依舊不緊不慢的模樣,心裡反倒不安了。穆紹輝反應過來之時,像是處於本能的看向玲瓏,卻見玲瓏正喝着雞湯。他定定神,叫過穆生,小聲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揮揮手,穆生便走了。
“沒什麼,沒什麼,繼續吃繼續吃。”
穆憶和穆婷相視一眼,見大家都沒什麼反應,復又安心的吃了起來。
誰知道,沒過半晌,那哭嚎聲又響了起來,而且比方纔的更大,更兇,聲音裡夾拌着的粗俗的謾罵就在耳邊盤桓。
穆紹輝的怒火徹底爆發出來,他一掌拍在飯桌上,怒不可遏的神情像極了一隻被觸怒的雄獅。
“老張!去拿些剩菜剩飯,將她的嘴給我堵上!要是堵不上,你今晚也別吃飯了!”
老張嚇得險些跪倒地上,忙點着頭,一步並兩步的跑了。
方纔的熱鬧在瞬間一掃而光,偌大的餐廳安靜的幾乎可以聽得到每個人的心跳。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做聲。
穆紹輝只覺得顏面頓失,滿滿的食慾消失殆盡。玲瓏挺直身子,環顧一週,道,“這是怎麼了?難不成還被炮聲嚇着了不成?你兄妹二人三年未見,好容易重聚過節,還不玩的盡興一些?憶兒,在英國可不比在這兒熱鬧,你還不快吃完帶着婷婷放煙火去?”
穆憶聽玲瓏這麼一講,頭頂上烏雲頓時散開。
“母親說的是,我早就手癢癢了,等都等不及了。婷婷,咱現在就去,如何?”
穆婷笑說,“好呀好呀,我早就吃飽了,只是不好意思說而已。”
說罷,兄妹二人喜笑顏開的離開了餐廳。秋語則是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穆紹輝頗爲感激的看着玲瓏,躊躇了幾秒鐘,終於說了句:“謝謝。”
可是,沒有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