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笛聲悠揚,幾近絲縷之後,音聲方漸漸散去,而耳邊似猶有餘音環繞。
西門吹雪放下手中一根青色竹笛。
只有兩條眉毛的陸小鳳坐在一把鋪着毛皮的藤椅上,舉着一杯酒問西門吹雪道:“他真的是你表弟?”
西門吹雪道:“你知道他是誰?”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
他想起他和葉姑姑之間的一次對話。
“你爲什麼要找西門吹雪?”
“有個人要找他比劍。”
“比劍?”陸小鳳驚訝了,他沒法不驚訝。
西門吹雪是劍神,江湖上使劍的人裡,大約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能和他比肩。武當的木道人,峨眉掌門獨孤一鶴,或是南海“白雲城主”葉孤城。
“用不着好奇。”葉姑姑也大概也明白陸小鳳的疑惑,臉上微微笑,“要和他比劍的正是我的哥哥葉咕咕。”
聽到這句話的陸小鳳差點沒有掉下椅子去。
“你真的有哥哥?”陸小鳳覺得此刻吐血也不爲過。
“陸兄不是見過他了嗎?我的哥哥葉咕咕。”
陸小鳳撫額道:“你不是說過你和葉咕咕是同一個人嗎?”
葉姑姑鄙視地看了陸小鳳一眼,道:“女人的話不可以隨便信。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你真的是陸小鳳嗎?”
陸小鳳不說話了。他確實是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現在他倒真的有點懷疑他自己是不是真的陸小鳳。
但是葉姑姑又笑了,問他:“陸小鳳,我是不是很有趣的人?”
陸小鳳很誠懇地點了點頭。
葉姑姑依舊笑着淡定地補充道:“我哥哥要和西門吹雪比劍,而我去萬梅山莊的目的,是要讓西門吹雪一輩子打光棍。”
陸小鳳道:“西門吹雪會娶親?”
葉姑姑瞟了他一眼道:“一個男人要成親,你總該清楚的。”
陸小鳳道:“但是西門吹雪要結婚這件事,我是想都不敢想。我想很多人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葉姑姑道:“爲什麼不敢想?”
陸小鳳道:“因爲他是劍神,我認識他十餘載,還沒有見過他對哪家姑娘傾心。”
葉姑姑道:“未曾有過不代表今後就沒有。”
陸小鳳道:“難道你竟知道這劍癡要成親?”
葉姑姑道:“有人告訴我,他會娶一個女子爲妻,但是我偏偏不想讓他娶。”
陸小鳳道:“……你是西門吹雪的什麼人?”
葉姑姑道:“不是。”
陸小鳳怔了怔,道:“難道你喜歡他?”
葉姑姑道:“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陸小鳳道:“那你爲何要破壞別人的好事?”
葉姑姑道:“對別人來說是好事的,對西門吹雪卻不一定是好事。”
陸小鳳道:“此話是何意?”
葉姑姑道:“方纔你聽我說西門吹雪要娶妻,爲何如此驚訝?”
陸小鳳還未答話,葉姑姑接着道:“你是不是想,因爲他半輩子傾心於劍,未曾分心去喜歡女人。而倘若劍神娶了妻子,可能就不是劍神了。”
陸小鳳道:“這倒是。”
他驚訝,正是因爲他還沒有想過西門吹雪若是喜歡上一個女人會變成什麼樣子。
葉姑姑詭笑道:“正因爲如此,有我在,西門吹雪就不能去喜歡女人。”
一想到葉姑姑當時近乎於要去搶親的表情,正在喝酒的陸小鳳終於噴出來了。
陸小鳳擡起頭來的時候,恰好看到西門吹雪正側身冷冷地看着他。
兩個人本來是在坐着喝茶的。
西門吹雪的腳邊是陸小鳳噴出的酒水,已有穿着白衣的僮僕急急地趕上來收拾。
西門吹雪冷眼看着陸小鳳。
陸小鳳看着他,愣了愣,突然笑出了聲!
他還能不高興嗎?他身邊已經有了很多難對付的女人搞得他十分頭大,卻從來沒想過又蹦出一個不男不女的。
而這個葉咕咕不出意外更是難對付中的難對付。
但是葉咕咕的妹妹跟他說了,無論是他還是她,他們的目標都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突然很同情西門吹雪,但他似乎更期待看到西門吹雪以後可以換個表情。
他顯然又忘了葉姑姑提醒過他的話。女人的話不能隨便信。
無論是要比劍還是要“搶親”,這話都是出自葉姑姑之口。
西門吹雪看着自己的朋友吐出一口茶又大笑起來,不置可否。
不過陸小鳳卻說了一句真話。
他道:“我只是想提醒你,若他是你的表弟,那麼萬莫忘記你肯定還有一個表妹。”
西門吹雪看着陸小鳳,似乎不很明白。
陸小鳳卻又問了另外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他說:“葉咕咕的劍術如何?”
西門吹雪道:“也許不弱。”
陸小鳳道:“也許?”
西門吹雪道:“我很久未見。”
陸小鳳直視西門吹雪,道:“很久?”
西門吹雪道:“十一年前,我練劍未成,還未入江湖。他來找我,在萬梅山莊的東籬之外,梅林之中,我們比試過。”
陸小鳳愣了愣,問:“結果呢?”
西門吹雪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氣來,淡淡道:“我敗了。”
陸小鳳頗爲驚異。他知道,西門吹雪同他說過,他七年學劍,七年有成,十一年前,他雖學劍未成,但亦於劍術有頗高造詣,尋常之人根本無法戰勝。
他摸摸自己的“眉毛”,卻摸到了嬰兒般滑嫩的皮膚,不由得暗暗苦笑一聲,道:“他竟這樣厲害?”
西門吹雪沉吟道:“當日我本以爲自己要贏了,卻輸給了他最後一劍。”
陸小鳳道:“哦?”
西門吹雪道:“我至今仍記得那一劍的風華,卻也有一事至今不明。”
陸小鳳道:“居然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西門吹雪道:“他最後那一劍,和他之前所用的劍法雖是形似,然而神靈已在三山之外,較他之前所用之劍,要高明數倍。若他確有如此精妙之劍,爲何之前從未使出?而我在之前的五十招中竟也看不出端倪,不知他劍法竟有這樣深淺,倒像是另外一個高人突然憑空使出。”
陸小鳳笑道:“竟有這樣的事?不會是他故意讓與你吧?”
西門吹雪道:“也許。”
陸小鳳道:“也許?”
西門吹雪道:“他當時練劍六年,若能有此成就,我實在是汗顏。”
陸小鳳道:“世界上本就有這樣的武學奇才的。”
西門吹雪道:“確實。然而當時他分明勝了,臨走時卻似不甘心,好似他纔是輸的那一個。”
陸小鳳愕然道:“哦?”
西門吹雪不說話。他猶記得十一年前那一聲清嘯,其中似有無盡的悲楚。
陸小鳳又問:“此次他來萬梅山莊,你們卻還未比試過?”
他知道西門吹雪於劍術極爲癡求,又苦無敵手,若是遇到劍道高人,必要迫他拔劍的。
西門吹雪似是嘆了口氣,道:“如你所見,他已不用劍。”
他又看着手中的竹笛,道:“當日雖是比劍,我們卻都並未使劍。此笛長一尺二分,正是他當年比試所用之物。”
陸小鳳看着他手中的竹笛,心念一動,道:“西門吹雪,葉咕咕他究竟是男是女?”
“你竟分辨不出?”西門吹雪眼神奇異地看着他,回答道:“小白昨天伺候他沐浴。”
陸小鳳覺得有必要和小白聯絡聯絡感情。
臨走之前,他突然回頭,道:“西門吹雪。其實你也很想知道這件事情,是不是?”
劍神可不需要知道昨天誰伺候葉咕咕沐浴的,更不會堂而皇之地推薦給朋友。
西門吹雪笑了笑,不置可否。
陸小鳳想:他居然笑了?他剛纔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