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曲 十六 殘月軒 網

羅澐渄的靈堂沒擺在羅家,據說是羅錦安的意思。

許家榮站在靈堂外看人進出,身旁阿邦掐滅香菸說人走茶涼,守了半天也沒見半個有江湖地位的傢伙來上香,咱們在這能守出什麼結果。

聽說是羅錦安放話,還要在董事會上彈劾羅澐渄。

死人也不放過?

死人手裡還有大筆遺產可做文章。

阿邦唉聲嘆氣,講豪門啊。許家榮遠遠看到高檔房車開來,羅錦安一身深色西服,信步走進靈堂。

他想大概有戲看,早聽說羅家這二世祖不是省油的燈,轉念想想能令程笙爲他如此費心的人,能簡單到哪裡。

果然,片刻後便聽到靈堂中哭鬧聲響,張望一眼,見是羅澐渄的老婆扯着羅錦安胳膊,口口聲聲的安仔,你不能這樣。

許家榮便想他不能怎樣,他命好過你男人。不想再看撒潑打滾的戲碼,回車裡靠在座椅上,同阿邦講一會去吃飯如何,盯了一天很餓了。

但羅錦安出來時他改變了主意。

對於羅家這位經常在八卦雜誌上的二世祖,許家榮着實好奇起來。

程笙對羅家的事太着急,瞞着路小天的行動也讓許家榮看不懂。思來想去,定是與羅錦安有關。

許家榮揣測不到羅錦安究竟開出什麼價碼,能讓程笙在意至此。他見羅錦安上了車,跟阿邦講了聲便踩油門跟了上去。

警燈收了起來,隔了幾百米遠遠隨着羅錦安的房車,往城郊開去。

許家榮把車開到城郊一處度假別墅區外,熄了火。

羅錦安的車開了進去,不一會司機又離開。許家榮等了片刻,沒見再有車開來,便朝裡走去,遠遠看到程笙那輛美洲虎。

他想這車實在拉風,隔多遠也不會錯認。擡頭朝那白色洋房看看,卻想不出兩人在此處見面會有是什麼交易。

據他了解羅家走的是白道,算來算去也沒有程笙太感興趣的東西。四下看看也沒見程笙的小弟與羅家保鏢,許家榮更加摸不着頭腦。正想離開時聽見樹枝折斷的聲響,下意識的摸qiang,回頭看到一個穿着黑色套裝的女人站在不遠處,抱臂盯着那幢洋房。

女人轉身,對上許家榮的目光,一雙瞳色過深的眼猶如寧靜潭水,沒有波瀾。

她踩着黑色細高跟走來,開口講借個火。許家榮摸出打火機,卻不見她手中有煙。

於是掏出香菸敲了支遞去。

女人吞煙,許家榮甚少看到煙癮如此大的異xing,一時詫異。

他聽女人問你程笙的人?搖頭。又聽到一句也是,你不像混的。

許家榮並不打算與她攀談。郊外別墅前穿着黑色套裝神情冷淡的女人引不起人結交的囧囧,就算她五官堪稱豔麗,妝容精緻。

但顯然女人有很多話講,哪怕面前是個不知姓名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說不管怎樣,現在裡面那兩人,你總是認識的,否則跟來這裡做什麼。

半晌,又說以前他睡男人,只是睡而已,這次不知如何。

許家榮拿着煙盒的手一頓,那些七零八亂的念頭瞬間串連起來,盤亙腦海。

程笙那清秀眉眼在面前晃,心裡暗罵鬧半天是爲情人才這麼反常,虧我想破腦袋。側頭看那有點神經質的女人,問你哪位?

桑妤亭,羅錦安的女人。

女人?

唯一的女人。

許家榮點頭,算是瞭解。目光又轉回窗簾緊閉的洋房二樓,突然笑了起來。

他想路小天一定知道,也一定反感。

原來那對過命交情兄弟的疏遠,不過是爲了這種事。說大不大,卻也不算小,人說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這世上缺了手腳仍好好生存的人比比皆是,大街上囧奔的卻是難得一見。

瞧程笙那樣,也不是缺隻手腳就活不下去的男人吧。

女人把菸頭扔在地上,踩滅,許家榮轉頭走人,沒說再見。

想也不會再見。

與路小天仍舊約在堅記糖水鋪,還是兩碗楊枝甘露。

許家榮吃的開心,臉上帶着淡淡笑意。反是向來笑臉對人的路小天懶懶靠着椅背,半闔着眼,偶爾看到老闆小心翼翼端詳他倆的模樣,扯扯嘴角。

許家榮又講多謝,爲女童失蹤那案子。路小天聽他說破了案,兇手正是那平日裡叫人看不順眼的五金店夥計,頓時心情大好。

湊過去說孩子都找到了,活着?

死了兩個,剩下的都回家了,不過都在做心理干預。

那種人,該償命。

終身監禁是肯定的,他自己認罪,律師沒有翻案機會。

路小天放下踩在凳上的腿,湊近許家榮說到時候他進哪個監獄,講一聲。

怎麼?

償命,這種人該死。

許家榮扯過紙巾擦嘴,說你這人——

聲音停頓,似乎不知接下去的話該如何出口一般。路小天揮揮手,講許SIR你不用假惺惺,其實你巴不得,你講過,那種傢伙,不是人的。

許家榮沒再繼續那話題,從懷裡掏出一信封推到路小天面前,說情報費,上邊批下來的。

路小天表情古怪打開信封,看到裡面那支票金額吹了聲口哨,講怪不得那麼多兄弟肯出賣自己人,你們條子果然明白有錢能使鬼推磨。

你不覺得挺好賺的?

是啦,動動嘴就進賬這種數目,換誰不開心。

你啊。許家榮盯着路小天那一臉譏誚模樣,說你明明不想要,覺得燙手,噁心。

許SIR,我不同錢過不去。

路小天把信封揣進懷裡,許家榮敲敲桌面,似乎在犯難將要開口的事。

路小天瞧他那模樣心想老子失足做了回線人可有一沒有二的,這次說什麼也不能被這條子牽着走。可在聽到對方開口時還是愣了,一句你知不知程笙同羅錦安是gay的。

哇,你狗仔啊,這都知?

你知的?

玩玩嘛。

玩?同男人玩?

是啊許SIR,羅公子是靚仔嘛,難怪笙哥動心。

許家榮哦了聲,看路小天又露出那滿不在乎笑容,撐着下巴看他面前見底的碗。

許SIR,沒見過這麼嗜甜的男人,你別告訴我你還愛吃奶油蛋糕啊。

我喜歡吃。

那這碗也給你。

程笙愛上羅錦安了?

我說過不做線人的,別想從我這打聽笙哥私生活賣給週刊。

爲他才叫兄弟冒險做掉羅澐渄?

路小天聳肩,挪開視線去看別處。

天色漸暗,街對岸的夜店亮出營業招牌。穿着時尚的男女進進出出,沒人看這邊門面狹小的糖水鋪一眼。

許家榮當真拿過路小天未動的楊枝甘露吃了起來,他動作極慢,偶爾冒出一兩句話,大約都是在講那天情勢有多危險,路小天有幾個兄弟差點被抓,或者重傷。

路小天不答話,心想這條子要離間,手段未到家。可內裡又有個聲音在不停囉嗦是真的,那條子沒半句話是胡說。

程笙爲了羅錦安不顧明仔他們安危,肆意妄爲。就算他明明同他講過,明明說最近不要動羅家。

說到底,不過是爲了羅錦安。

第二碗糖水又見了底,許家榮當真喜歡這家鋪子的味道。

路小天看着門外,沒什麼精神,忽聽許家榮換了話題,說西區那邊最近有動作,程笙是不是吞了他們的貨?

你又知?

你要小心。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跟我,誰是誰的線人。

許家榮微愣,接着彎了眼睛,笑容難得明快。

突然伸手,在路小天嘴角輕輕一蹭。

有事CALL你。又留了這麼句話,起身走出鋪子。

路小天呆在原位,做不出反應。

出門時就見對街顯眼的美洲虎,程笙站在車前,穿着深色T恤,頭髮略長了些,有些擋眼。

路小天慢悠悠晃過去,問你怎麼來這邊。

那邊坐在車前蓋上半天不應聲,街邊往來男女的眼或者瞧車,或者看他。

路小天撓撓頭,也不知說什麼好,走去挨着他靠車上,低了頭。半晌聽見程笙一句你一定一口沒吃,去吃宵夜吧。

哦,好。

路小天上車,等那男人又呆坐了會,才發動車子。

程笙跟路小天去了曾經常常光顧的大排檔。

還是那麼熱鬧,吆五喝六的聲響在街旁迴盪。他們找了地方坐下,也不去管桌上油污,輕車熟路跟老闆點菜,末了一句先拿六瓶啤酒。

清涼**流進喉嚨,路小天總算覺得輕鬆起來。近日混跡蘇子喬店裡,喝得多是烈酒或調酒,可終歸比不上冰啤酒來得清爽怡人。

他放下酒瓶說笙哥,你有話就講,要問就問,我不會跟你玩心眼。

同樣一口氣灌下半瓶酒的男人說你纔是,有話就講,好端端去喝什麼糖水,你從來不進那些地方。

我以前那條鏈子,掉在石啓耀掛掉的地方,被那條子撿到。

你威脅你?

也不算,倒是他幫我不少忙。

你們很熟。

他對我講總有天我會覺得那裡的糖水很好喝,算熟?

程笙嗤笑,伸手去揉路小天的頭。

他說你這傢伙吃一點水果都要叫甜到會死人,怎麼能喝下那些東西。

所以啊,我跟他不熟。

夥計端菜過來,招牌燒鵝。

路小天把筷子在桌上一敲便去搶,程笙笑說現在沒人跟你搶,還是這餓死鬼一樣的德行。

塞了大塊鵝肉進嘴裡的路小天含含糊糊講你又不是不知以前鴨仔爲了塊鵝肉跟我玩命,習慣很難改。

程笙點頭,說我知,他什麼都聽你的,只有這個,不過鴨共鵝有世仇,你也該理解。

別這麼冷,帥發不在沒人會笑。

頭頂燈泡泛着黃光,有點晃悠。路小天在桌前笑得一如既往,程笙拿過第三瓶啤酒,看着衝老闆叫再來份燒鵝的兄弟一臉愜意。

曾經他以爲這便是最好的生活,賺點小錢,夠晚上與兄弟來這裡吃喜歡的菜,拼酒。喝到有人鑽桌底再停手,勾肩搭揹回到住處一覺睡到日當午。

可這一年年的過去,才知自己竟是什麼都守不住。

守不住兄弟,守不住尊嚴,守不住這點小小心願。

不是沒有能力,只是他在變。

那些名字刻在心口,臉卻已經模糊。偶爾想起竟要呆滯半天,細細尋思帥發究竟有沒有比自己高。

那時以爲能守着一方天地與他們把酒言歡就好,如今想得是如何接管南區,搞定吳天成與西區那比爛賬。

那時跟着Tony哥覺得人生最拉風也不過如此,現下想起男人心口那把蝴蝶刀只有冷笑。

每次睜眼,都覺得明天是太遙遠的事。同羅錦安囧囧,說愛,卻被告之有些囧囧太像愛情。

許家榮提及路小天時戲味十足的臉在眼前晃,煩亂下開到上次見到二人的地方,便又中大獎似的再碰着。

也不知是他運到太好,還是那二人約會太頻繁。向來不碰甜食的路小天坐在糖水鋪裡,看不清表情,許家榮偶爾側過臉,竟是難得的明快。

程笙想說別同那條子太接近,鏈子的事我會拜託乾爹。可話到嘴邊又被酒灌了回去,生怕聽到路小天一句其實那人不錯,反正早晚要打交道。

有人同他講近日路小天與蘇子喬往來甚密,十七街傳言蘇三終於追到路小天,每日臉上都跟塗了蜜般笑得人人發軟。

程笙只覺得寒意沿着脊椎往上竄,心跳都比往日慢了半拍。

出事後的蘇家老二他去看過,躺在牀上靠儀器維生。

曾想過斬草除根,萬一哪天醒來便是後患,蘇三卻及時把人接回家裡,聽說是專家診斷絕無清醒可能,他便買了天價設備打算把人養在蘇家。

從那時起程笙便防着這曾經被人講只會勾女泡吧的蘇三少,表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裡從未放鬆對蘇家的提防。

人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蘇家老大曾是唯一能與Tony在南區爭長短的人物,程笙見識過他的手段。他不知蘇子喬得了幾分真傳,可二人身上流着同樣的血,想必差不到哪去。十七街的分量與當初早不可同日而語。

程笙以爲路小天都是明白的。

事實上他也的確明白,他曾衝程笙吼說你以爲蘇子喬不知他大哥死在你手裡,你以爲他會放過你,可轉眼他卻與那人熟稔到被人傳說滾到一張牀上。

路小天講你想問就問,我不會跟你玩心眼。可真正想問的,都是些開不了口的事。

似乎有些明白那日因爲他與羅錦安的關係出離憤怒的路小天,他現下也想衝他吼,吼你知不知我們處在怎樣的風口浪尖,知不知那姓許的條子城府多深,想離間你我,知不知蘇子喬,不會真心對你。

兩人各懷心思,嘴裡卻在絮叨以前的人和事。

直到街口一票人直直衝着他們那處走來,才停了筷子,互望一眼。

我真的不想給老闆添麻煩。

那明天叫人來送些錢。

程笙手一擡,桌子翻向領頭抽出砍刀的男人,路小天手裡筷子直直向那人眼睛戳去,聽得一聲哀號後人早已拔腿朝後街跑去。

風有些大,吹得路小天襯衫嘩嘩作響。前邊程笙回頭,見他腳步微蹌急忙伸手拉住。身後是十來個人,十來把刀,喝了酒到底有些腿軟,感覺刀風在耳邊劃過,下意識縮縮脖子,嘴角竟朝兩旁拉扯開來。

路小天忘記有多久,他未曾與程笙這樣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