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這個人,顧夫人還是知道的,京城的貴夫人們經常會相互邀請着到府裡來喝茶賞花,說到底其實也就是聚在一起聊聊天罷了,男人在前朝爲官,女人們自然也就聚在一起說說八卦後宅。
誰家後宅又多了個小妾,誰家府裡又添了個庶子,亦或是哪家老爺又看上了什麼丫鬟侍女,誰說世家夫人不會說這些事,她們聊起來的時候可是異常地敏銳,壓根無需將事情說明,只寥寥數句就能叫衆人猜個清楚,要不然怎麼說和聰明人說話輕鬆呢?
在京城,不管是千金小姐的圈子還是世家夫人們的圈子,都是根據朝廷官場的男人們來看的,許多兒時閨蜜分別嫁到了兩派官員,最後也只能越來越疏遠了,說到底再好的手帕交也終究不如自己的夫君,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因此,如今顧夫人的那幾個經常在一起喝茶聊天的夫人們,家裡的大老爺們要不然就是顧大人的下屬,要不然就是時時站立在一派的,因此大家閒聊起來也會更輕鬆些。
而寧遠,便是從那些消息靈通的夫人們口中知道的,畢竟這些個夫人的年紀差得不多,自然孩子們的年紀也就相差無幾,顧夫人爲顧瀅瀅尋找夫婿,其他的夫人們自然也要自己的女兒尋找夫婿了的。
說起來,顧夫人也是名門出身,總是比尋常夫人要多幾分見識的,因此對寧遠她還是有幾分欣賞的,能憑着自己在京城闖出如今這樣的名堂,是非常了不起的。
只是,聽顧大人這麼一說,顧夫人也是心裡一驚。
“瀅瀅,你爹說的可是真的?”顧夫人忍不住再問一句,眉頭緊緊地粥了起來。
顧瀅瀅忙不迭地勾住顧夫人的手臂撒起嬌來:“娘,女兒是認真的,不是胡鬧,女兒就是想嫁給他。”
“可是……”顧夫人抿了抿脣,沒再往下說,良好的教養叫她不習慣在人背後說人壞話,尤其是這樣嫌棄人的話。
但是其實她心裡也是不願意瀅瀅嫁給寧遠的,即使那個男子再好,也不過是個白身,就算如其他夫人那樣說的日後有出息,左右大抵也就是個五品的小官,沒有家族可以仰仗,雖然讓她佩服,但是她卻不願意讓女兒嫁過去吃苦。
顧夫人是失去過一個女兒的,因此後來她對顧瀅瀅極好,彷彿是將對那個沒了的女兒的感情都傾注到了她的身上,她始終認爲顧瀅瀅會走到她面前,就是她的女兒冥冥之中怕她這個做孃的太過傷心寂寞,纔將這麼個極會哄人的開心果給送到她身邊來的。
“娘,您曾經說過,我們顧家有的是女兒,不需要我來維繫世家間的姻親,您說您希望我能幸福。”顧瀅瀅認真地看着顧夫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寧遠,就是我想嫁的人,也是我選擇的幸福。”
事實上,從小到大顧瀅瀅很少向他們提出要求,這也是爲什麼顧夫人寵愛她的原因,這麼個嘴甜會哄人又不會恃寵而驕的女兒,誰又能真的不理她呢?
顧夫人看着顧瀅瀅,目不轉睛,像是在思考,又彷彿只是在凝神。
“即使我和你爹都不答應?”顧夫人斂了眉眼,淡淡地問。
而這個問題,不知叫顧瀅瀅愣住,連顧大人也微微一怔。
雖然沒有想到夫人竟然會說這樣嚴重的話,但是顧大人的目光還是落到了顧瀅瀅的身上,彷彿在等着她的回答。
顧瀅瀅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拳,面上卻是揚起了微笑:“不會的,你們一定會答應的。就算你們現在不答應,以後也一定會同意的。我年紀還小,等得起,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四年,你們總會同意的。”
是了,這纔是顧瀅瀅的本性,顧夫人暗暗嘆息,養了這丫頭那麼久,她自然是知道的,平日裡在她面前裝乖賣巧的小丫頭,骨子裡就是個偏執又認真的人,若不然當初她就不會從後院跑到她的房門口,在那裡跪了整整一夜,爲的就是替她的生母求情。
顧夫人嘆了一口氣,要不然夫君爲何會獨獨那麼寵愛這個女兒呢,就是因爲她的這份固執同顧大人的如出一轍。
“你……你知不知羞啊?女兒家能說這樣的話嗎?”顧大人怒了,他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做什麼要等一年兩年四年的,她今年都十五了,她還真是敢說這樣的話,在過兩年就要成老姑娘了。
“爹一直都教瀅瀅要做一個誠實的人,而且爹一直都說在爹孃面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無需遮掩隱瞞。”顧瀅瀅越發理直氣壯,反正這些個歪理還真的都是顧大人自己說的。
顧夫人忍不住瞪了顧大人一眼,這人就是喜歡說些有的沒的,白白把女兒給帶壞了。
見兩人不再說話了,顧瀅瀅忽然雙膝跪地,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的語氣說道:“女兒知道爹孃心疼女兒,希望女兒嫁得好,但是女兒請爹孃捫心自問,高門大戶的夫人們就真的過得好嗎?頂着一尊貴夫人的帽子,每每說一句話都要在腦海裡過三遍,即使是旁人的一句看似無心的話,都會覺得興許是意有所指。這樣的日子,太辛苦了。”
顧大人面上一窒,忍不住看向顧夫人,那廂卻是不自在地別開眼。
“若是爹孃怕女兒吃苦,大不了到時候假裝多給一些,再說只要顧家在這裡,女兒終究也是吃不了苦的。更何況女兒相信自己的眼光,寧遠是個有出息的,他雖非出身世家,但是以後也許他自己就是世家呢。”顧瀅瀅仰着頭,很是驕傲地說道。
顧大人微微挑眉,看來他這個女兒倒是寧遠異常欣賞。
“你……”顧大人半天說不出話來,早就知道這丫頭巧舌如簧,總是見她吐槽旁人,那時候顧大人還覺得高興,如今才知道,這丫頭的口才是真的好。
“求爹孃成全。”顧瀅瀅認真地行了大禮。
顧夫人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忙不迭地上前拉她:“好了好了,快起來吧,地上涼,有什麼事值得你行這樣的大禮。”
顧瀅瀅倒也沒有矯情,說什麼“不答應就不起來”的話,這樣的威脅反而會適得其反,只見她站起身,又沒骨頭似的靠着顧夫人,沒臉沒皮地撒起嬌來,直讓顧夫人異常頭疼。
“你要嫁給他,也不是不行,如果下一次科舉他能中狀元,我就同意。”顧大人忽然開口說道。
“老爺……”顧夫人驚呼一聲,顯然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答應了。
“但是在這之前,你不許再提嫁給他的事。”顧大人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顧府的女婿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我和你娘雖然寵你,但是也不會任由你胡作非爲,既然你選了這個夫婿,我和你娘就會仔細地考驗他有沒有資格做你的夫君。”
這話,確實是鬆口了,只是顧瀅瀅總覺得她爹似乎挖了個大坑讓她跳,可偏偏她除了跳坑還真是沒什麼別的方法了。
“好。”顧瀅瀅點頭應下,“但是爹你不能去威脅他。”
“你爹我是這樣的人嗎?”顧大人又怒了,雖然在朝廷裡有時候爲人處世手段多了點,但是他好歹也是個光明磊落的人,總不見得去暗算一個小年輕吧?
還真是難說。當然這樣的話顧瀅瀅是劊說出來的,此時正是拍馬屁的時候,既然顧大人鬆了口,顧瀅瀅也就順勢地過去捏捏顧大人的雙肩。
既然顧大人都應下了,顧夫人也只有認栽的份,不過她心裡已經盤算起來了,還是要想辦法去見一見這個寧遠,她還真是好奇這小子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將瀅瀅迷成這副模樣。
“你先下去吧,我和你娘還有話要說。”實在是顧瀅瀅的笑容太閃耀,直直讓顧大人有一股說不出的悶氣。
“爹,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顧瀅瀅小心翼翼地瞅着顧大人,像是怕他會反悔似的、
“不會。”顧大人沒好氣地瞪她一眼,見她笑得更歡脫了,揮揮手讓她趕緊退下,他還真是不想看到這丫頭得瑟的樣子。
待顧瀅瀅走遠,顧夫人才幽幽地嘆息:“老爺莫不是真的要將瀅瀅嫁給寧遠吧?”
“寧遠……”顧大人低沉地念着這個名字,輕聲說道,“那丫頭的眼光確實不俗。”
聽他這麼一說,顧夫人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老爺方纔不是不同意嗎?”
“朝堂上的事你也不太明白,我只說一句,我聽說這寧遠是當初七公主舉薦給三皇子的,只是大多數人都不清楚箇中的彎彎道道,只當他是運氣好,偶爾得了三皇子的青眼。”顧大人摸索着腰際上的玉佩,“這七公主……可是個不簡單的。”
但憑她力排衆議嫁給南忠公府庶子,如今這庶子又這樣風光,這七公主的不簡單可見一斑了。
“老爺的意思是,瀅瀅嫁給寧遠,是七公主的意思?”顧夫人雖然知道瀅瀅和七公主是手帕交,但是卻想不明白她爲何要干涉顧府的事。
“怕只怕,不單單是七公主的意思啊……”顧大人幽幽嘆了口氣,視線朝着皇宮的方向看過去,眸中流光暗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