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希臨如臨大敵,吭也不敢吭上一聲。雖說爺爺是紙紮的老虎,但發起火來,也有幾分老虎的氣勢呀。
偷覷着身旁的男人,他神色不變,眸色從容地注視着爺爺,像是在等待他先開口,他再解釋。
可是,等了好久,跪得她腳都麻了,爺爺就是默不作聲。
“爺爺,這樣子有什麼不好?”一直站在一旁的卜拾幸忍不住打破沉默,顯然也已經知道事情始末。
“有什麼好?”卜三思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十足的獅子吼,嚇得卜希臨縮起肩頭。
“有什麼不好?”卜拾幸很認真地問着。“這麼一來,七彩就變成我的姐夫,咱們家裡就多了個男人,有什麼不好?”
“這……”瞬間,獅子變成紙老虎。
“而且,七彩哥很厲害,他教了姐姐很多特別的雕法,又幫咱們家賺進這麼多錢,這麼好的男人,要上哪找?況且姐姐的年歲不小了,別的姑娘在她這年紀,早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可是她卻一直爲我們辛苦……爺爺,七彩哥和姐姐是兩情相悅的,未成親先洞房,是與禮不合,不過重要的是,往後姐姐有人可以依靠,不用再辛苦了,這不是很好嗎?”
妹妹一席話,聽得卜希臨熱淚盈眶。原來她的付出,拾幸是知道的,而且重點是,她沒有喜歡七彩,她是由衷地祝福他們倆。她忍不住開始反省,覺得前陣子的自己簡直是面目可憎。
“這個嘛……”卜三思被問得無法反擊,只能瞪向七彩,端出長輩的架子,質問:“你說,你到底要怎麼處理!”
“自然是迎娶希臨爲妻。”他鏗鏘有力地答道。
卜希臨看向他,沒想到他一點遲疑也沒有。難道他早有這個打算?那她前陣子的糾結,到底是在糾結什麼呀?
蠢透了,卜希臨。
“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恢復記憶卻一走了之呢?”這纔是他最爲頭痛的地方。
他也是很喜歡七彩當孫婿的,可問題是他沒有記憶,到時候記憶恢復而翻臉不認人,希臨要怎麼辦?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我想就算我恢復了記憶,也不會把希臨給忘了,而且我也認定了自己的根就在這裡。”他由衷道。
他相信,自己絕對不會遺忘這份愛情,不可能忘記希臨。
“希臨,你怎麼說?”卜三思看向孫女。
她羞澀地垂下眼。“七彩怎麼說怎麼好。”
唉,都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還能怎麼辦?
“那好吧,趕緊把婚事辦一辦,總不能讓你們沒名沒份地睡在一塊。”卜三思說着,不禁嘆氣。“我早說過男女共處一室,早晚會鬧出事來,可你偏偏不聽。”
“爺爺,是你要我盯着他的。”
“你別救不就什麼事都沒了?”他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我要他離開時,是你說送佛送上西天,救了傷心,現在倒是把責任都推到我的頭上了?”卜希臨眯眼耍兇狠。
“啊,拾幸,早膳弄好了沒?我餓了。”卜三思顧左右而言他。
“啊,對厚!”卜拾幸慌張地往外跑,卜三思也跟着腳底抹油。
卜希臨氣呼呼地瞪着爺爺的背影,直到身旁男人將她擁進懷裡,掐揉着她的腿,柔聲問着:“腳麻不麻?”
“早麻了,不然我就追出去了。”她哀怨地扁起嘴。
既然要張羅婚事,趁着手頭上有一大筆錢,再加上與盧爺,盧叡溟有約,七彩便想不如一家四口乾脆遷到孔雀城定居,如此一來,也方便往後做生意。
於是,到了約定的日子,他和卜希臨一起前往孔雀城,打算順道打探城裡有無空屋出售。
然而,纔剛到悅來茶肆,便見到盧叡溟已等候多時。
“盧爺。”七彩雙手一拱。
“別客氣,快過來吧,可有調到貨?”盧叡溟一臉欣喜地急問。
畢竟從孔雀城往返天水城,不管是走水路還是山道,大抵只要一天的時間,他們相約三天之後,他既然能前來赴約,相信帶來的必是好消息。
“調到了。”七彩牽着卜希臨坐到桌邊,將包袱裡的三個雕盒全拿出來。“這三個,分別是七彩鳥、鳳凰和玄武。”
聞言,卜希臨直瞅着他,輕扯他的袖角。
七彩不解地看着她,來不及聽她說什麼,便瞧盧叡溟微詫道:“啊,你的眼睛顏色……”
七彩心頭一震,略微別開頭。他忘了白天出門,視線較佳,容易讓人看出他的雙眼眸色不同。
“盧爺,我相公的眼睛很特別,對不?”卜希臨笑盈盈地道。
“……確實是很特別,所以取名爲七彩,倒是十分貼切。”盧叡溟輕喃着,突地恍然大悟。“原來你們是夫妻呀,上回沒聽你們說起,不過現在想想,似乎本該如此。”
“不,我們還未成親,正要籌辦婚禮。”她羞澀地看了七彩一眼。
“喔,那真是恭喜了。”盧叡溟勾笑道,打開了盒蓋,瞧着裡頭的七彩鳥雕飾,不由得問:“這是七彩鳥嗎?怎麼看起來……”
“對不起,盧爺,這是非賣品,我相公拿錯了。”卜希臨一臉抱歉地說。
剛纔她拉扯七彩的袖角,就是想告訴他這件事。
“拿錯了?”盧叡溟微眯起眼,像是聽出什麼端倪。“這雕飾是……”
“啊,希臨,今兒個怎麼扮成美人上街了?”
不遠處傳來令人作嘔的嗓音,教她攢起眉。
看來今天不是好日子,纔會遇到這登徒子。
“朱爺,你也來了。”盧叡溟朝他淡淡打着招呼,兩人看似有生意往來。
“哎呀,盧爺,你買他們的雕飾,難道不怕災厄上身?”朱大爺來到桌邊,很刻意地站在離七彩最遠的對角。
七彩不作聲,反倒是卜希臨不快地擡眼瞪他。
“朱大爺,請你放尊重一點。”
“放尊重什麼?我告訴你,天水城裡有一種傳說,異瞳代表災禍,只要和這種人牽扯上,肯定沒好下場。”
那話一出口,七彩無端端打了個寒顫。明明是盛暑的八月天,但他的體內卻竄起難遏的惡寒。
“你別胡說!七彩的異瞳就如七彩鳥一般,代表的是吉祥,他的異瞳要是真帶禍的話,我怎會一點事都沒有?”卜希臨怒瞪着他。
“那只是時候未到!”朱大爺哼道,還記着那日的睚眥之怨。
卜希臨緊抿着脣,極惱自己當初何必爲了一點小錢跟這種人打交道,纔會累得七彩受辱。
“朱爺,我倒認爲姑娘說的沒錯,異瞳又如何?管他是福是禍,都與他自身無關,我可是很欣賞七彩。”盧叡溟沉聲警告着。
聞言,七彩微擡眼看着他。
自討沒趣的朱大爺有點生惱地瞪着他,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的雕飾,不禁問:“你該不是要買他們的雕飾吧?這種不過幾十文錢的小玩意,何時盧爺也看得上眼了?”
“幾十文錢?”盧叡溟微眯起眼。
卜希臨暗叫不妙。今天前來,其實她和七彩已說好,要跟盧爺吐實的,然而話都還沒說出口,便被朱大爺搶白,就怕事後再解釋,也是愈描愈黑了。
“可不是?這些雕飾全都出自她的手,平常就擺在夜市集靠城南的攤位上,幾十文錢的小玩意罷了,你……該不是被他們給訛騙了?”從盧叡溟的臉色中察覺異狀,朱大爺小心地揣測着。
“盧爺,我們……”卜希臨急着解釋。
盧叡溟驀地擡手,示意她住口。
她不禁黯然垂下眼,偷覷着面無表情的七彩,猜不透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麼。
“哎呀,原來是對專門訛詐人的夫妻,盧爺還不趕緊將他們給送進官府裡。”
朱大爺刻意喊得大聲,要讓茶肆裡的客倌都聽見。
七彩擱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氣惱朱大爺的出現,破壞了他所有計劃。他的買賣手法確實是有些取巧,可雕飾精美細膩,足以證明希臨的雕藝實數上乘,但卻因爲朱大爺,將毀壞這一切,他不甘極了。
盧叡溟淡淡啓口道:“朱爺,你這雙睜不開的眼果真是目光如豆,難怪你看不懂何謂百年難得一見的逸品。”
他話一出口,桌邊三人皆愕然看着他。
“木頭本身材質奇佳先不提,這雕工細膩,每一刀皆是經過計算,順着紋路雕刻,再加上巧思以榫孔餃接,這特殊的設計,恐怕放眼出雲都無人通曉,這種逸品,早已勝過大內的御雕師太多,尤其,這雕飾竟是出自一位姑娘之手,更教我佩服不已。”
他是孔雀城的布商,但因爲向來喜歡奇特的擺飾,所以小有一點研究。
卜希臨驚詫地看着他,難以置信自己的雕飾能得到這麼高的評價,急聲道:“盧爺,這雕飾是我雕的,可設計的人是七彩,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有這麼特殊的雕法,真正厲害的是他。”
“喔?看來兩位夫唱婦隨,好不默契,教我生羨。”盧叡溟勾笑道。
卜希臨看了七彩一眼,只見他笑眯了眼。
而朱大爺早已氣得七竅生煙,抖得厲害。
“朱爺,也不能怪你不懂珍品,畢竟你經營的皆是一些下九流行業,少有接觸。”盧叡溟淡聲道。
“是啊,朱大爺,誰要你的眼睛睜不開呢!”卜希臨哼聲道。
“希臨!”七彩趕忙阻止,不希望節外生枝。
“好!咱們走着瞧。”朱大爺怒氣衝衝往桌面一掃,悻悻然地離去。
而他這一掃,將裝着七彩鳥的雕盒掃落,七彩鳥掉了出來,其中一隻,撞斷一邊羽翼。
卜希臨撿起,心疼極了。
茶肆掌櫃趕緊向前,和盧叡溟有志一同地道:“兩位別理他,我也不是衝着大內御雕師的名號,我買這雕飾,只是因爲雕工太美、設計太野,前兩天大老闆來過一趟,愛不釋手,一直要我讓給他,就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貨,別讓我老闆搶了我的收藏。”
卜希臨探去,笑眯了眼。“有,我回家馬上就準備,要是大老闆來了,我和我相公會馬上送過來。”
“那真是多謝了,我先派人聯絡一下他。”掌櫃的歡天喜地的走開。
瞧見這麼多人懂得賞識她的才華,七彩也替她高興,目光交纏之間,是對彼此的信任和呵護。
“兩位看起來真是情深意重,不過還是讓我先說句話。”盧叡溟低笑道。
“盧爺,真是抱歉,先前謊稱希臨是大內御雕師的弟子……現在說,也許有點遲,但是我們今日前來,是要向盧爺吐實的,卻被朱大爺給搶先了。”七彩沉聲道歉着。
“那倒無妨,那話要騙得過人代表雕工了得,不過……”他接過卜希臨手中的七彩鳥,指着羽翼。“朱爺這一摔,倒是摔得巧。”
卜希臨和七彩面面相覷,瞧他又拿出另一隻完整無缺的七彩鳥,比着羽翼的部位說:“七彩鳥只有一邊的羽翼。”
“啊?”卜希臨低呼着。“可是隻有單翅要怎麼飛?”
“所以,七彩鳥通常是一對一起飛。”盧叡溟將兩隻七彩鳥相疊。“這種鳥很特別,唯有找到合適的一半,才能一起在天空翱翔。”
“盧爺怎麼知道?”
“因爲我親眼見過。”
“原來如此……我是沒見過,七彩鳥的事是聽我爺爺說的,倒沒想到真正的七彩鳥是長這樣子。”她輕嘆着,覺得這世間真是無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