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清大概能想象得到戰無野此時的眼神,一定是不耐煩的。
很顯然麼,明明之前在他面前還是一個螻蟻一般隨意揉捏的平民,現在卻是一步登天住進了將軍府,如果按照正常的輩分,兩人還是兄弟相稱,連去個書塾也要他親自護送,這對戰無野來說,
心裡會何其的不爽,徐長清用腳趾都能想得到。
不過他也不怕那戰無野拉臉,不爽又怎麼樣?是姨娘嫁到了將軍府裡,他纔跟了來,又不是徐長清自己所願,去書塾的命令也是老將軍下的,與他半點關係也沒有,如果他能選擇的話,他絕對不用也不屑讓他送行。
對於這點徐長清心裡比他還不爽,自己的事不能自己做主,他又能找誰理論?
而且當初既然因爲綠液的事與戰無野撕破了臉,那繼續僞裝倒顯得他是虛僞勢利之徒,反正綠液徐長清是不打算給了,而且雲姨現在已經嫁給了他叔父,成了將軍府的人,想那戰無野也不能對雲姨怎樣,所以左右也不必怕他,他若敢再威脅,大不了自己不住這將軍府,離開京城。
儘管心中想着各種應對的方法,但是戰無野此時的態度卻與他想象的大有不同。
見到他時不僅沒有露出不耐的神情,面色還微微帶着些笑意,眼神半眯着打量他,把徐長清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不過與以前那惡劣的口氣和態度卻是不一樣了。
戰無野見徐長清外穿着剪裁得體的淡藍色衣衫,平平整整,穿在身上毫無褶皺,內裡襯着白色中衣,領口緊緊束起,顯得整個人纖塵不染,乾淨利落,一頭整齊結髻的黑髮在陽光閃着亮亮的光澤,與凝白的皮膚相映,整個人站在那裡如玉一樣溫潤,光看着就不由的讓人有一種想親近的感覺。
戰無野一直看着他從遠處走過來,待他走得近了纔開口衝身後的小廝道:“過去給少爺拿着書袋。”小廝聞言幾乎是立即竄過去,快步三步並兩步的走到徐長清面前,很是恭敬的接過徐長清手裡的書袋。
徐長清本是不想讓人幫拿,這點東西也不沉,拿着累不死人,而且他也不是什麼真的少爺,何必擺這種讓人鄙夷的架子,不過也不想讓小廝爲難,略猶豫了下才將書袋遞了過去。
戰無野緩步走到他面前看了看,徐長清個頭矮,此時才堪堪到他胸口,他低聲問道:“早上可曾吃飯?”
既然戰無野沒有拿冷臉給他看,徐長清也不好在人前失了禮數,只好隨口回道:“已經吃過飯了。”
戰無野見他神情疏遠,半響,才點頭道:“嗯,走吧。”
一路上兩人雖是並排走,但中間卻隔了一人的距離,看着比陌生人還冷淡,讓後面跟着的小伺大氣不敢喘一聲,只覺得越靠近越冷,爲免被凍死,索性就落在大後頭,遠遠的跟着。
戰無野走了一會兒,突然轉頭對徐長清說道:“你離我那麼遠,怕我?”
徐長清見小伺不在眼前,不由的擡頭瞥他一眼反問:“你有何可怕?”話外意思是我姨娘已經嫁給了你叔父,你還能怎麼樣?
但顯然戰無野沒有理會他話裡的意思,而是一挑眉,擡手輕而易舉的將他拉了過來,只覺得徐長清的身體輕的不像話,“不怕的話,那就離近一些。”徐長清被拽到他旁邊後,腦子裡立即冒出各種念頭,最後都凝結成一句,他想幹什麼?
這時旁邊的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待馬車走遠了,戰無野才慢悠悠的說:“京城裡車馬多,走在路中間你不怕被馬踩?”
徐長清此時正小心的將戰無野剛纔抓在衣服上面的痕跡抹平,以前他沒有好衣服可穿,現在有了自然倍加珍惜,不捨得弄上一絲褶皺。
戰無野見狀眼神明顯有些不滿。
徐長清纔不管他是何臉色,冷聲道:“不敢再勞煩戰將軍費心相送,剩下的路讓小伺帶我去就可以了。”他話裡的意思是不想與他多作糾纏,他可以愛去哪去哪了。
戰無野卻是看着他,抱着胸道:“可我就是要去送你。”
徐長清眉頭不由的擰起,這人明擺着是要找岔吧?兩人本來就相見兩厭,還說非要送他,沒有目地,誰信?一雙眼睛不悅的盯着他,半響,臉上才勉強作個瞭然狀道:“哦,那隨便。”腳長在他身上,愛送不送,然後轉頭走開,青松書院的路該往哪走,他比那小廝都清楚,上輩子都知道了。
戰無野臉色如常道:“你姨娘既然嫁給了我叔父,也就是我的嬸孃,雖然你姓徐不姓戰,但有了你姨娘的這層關係,讓你叫我一聲兄長不爲過吧?”
徐長清立即扭頭看他,除去一開始的着惱外,眼底有了絲驚訝,開始上下打量起他來。
以戰無野的立場,他現在要做的應該是讓自己認清楚身份,不要妄想高攀戰家,順帶教訓羞辱一下自己,讓自己知道些好歹,而不是與他兄弟相稱。
現在的情況實在與他想象的差太多了,剛纔的那句話裡看似挑釁,細細想來卻是對他身份的肯定,與他做兄弟就是承認他也是戰家的一員,這不由的讓徐長清有些錯愕,這戰無野……沒病吧?。
徐長清看來看去都看不透,明明以前總是拿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還用雲姨做餌對他威逼利誘,可是現在卻一臉正經的要與他稱兄道弟……
難道就真得因爲雲姨嫁給了他叔父,所以就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嗎?
這當然不可能,徐長清還沒那麼傻。
事有反常即爲妖,徐長清見那個小廝還離得大老遠,立即一臉謹慎的看着他,明明兩人上回已經撕破臉了,何必現在拿出假惺惺的樣子裝哥倆好?想了想不客氣的開口道:“戰無野,你是想用兄長的架子讓我交出石液吧?別妄想了,我不會把石液給你的,一滴都別想,更不會叫你兄長……”就趁現在跟他說個清楚,反正臉皮也撕開了,他不介意再撕大些,總比皮笑肉不笑時時刻刻提防着,心驚膽顫的好,說完立即後退幾步防備的盯着他。
誰知戰無野卻是站在原地不斷的盯着他看,半響才無謂道:“不過是幾滴水罷了,只有你拿着當寶。”說完朝徐長清走過去,邊走邊似隨口道:“即不願叫兄長,叫名子也好,只是待會去了書院,可要記得對我親熱些,對你沒有壞處……”說完也不管徐長清願意不願意,直接拉過他向青松書院走去。
青松書院佔地不大,但卻是環境雅緻,院內樓閣假山別有一番風景,走廊傳來一陣陣朗朗的讀書聲,聽着不由的讓人平心靜氣,心生嚮往。
戰無野帶着徐長清進去後,不少學生正紛紛的透過窗口往外看,夫子也迎了出來,徐長清來青松學院讀書這件事戰老將軍一早就通知過了,本來夫子是以爲對方可能是個託了老將軍關係進來的孩子,也沒當真往心裡去,但今天見戰少將軍親自將人給送來,知道戰家人對這個孩子是極爲重視的,不由也就關注起來。
戰無野沒有多與夫子客套,直接將人帶了進去,走前掃了徐長清一眼,徐長清則是低頭摸了摸被拽疼的手腕,然後沉默的取過小伺手裡的書袋立在一邊,眼睛往旁邊一斜,看也不看他一眼。
待戰無野走後,夫子咳了一聲,看向徐長清,見這孩子五官出色,雖是默默站在一旁,身上卻自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氣息,讓人見了便覺得舒服喜歡。
夫子不由放輕聲音問道:“今年多大了。”
徐長清答:“過了年便滿十二歲了。”
夫子捏了捏鬍鬚道:“叫什麼名兒?可曾有讀過書?讀得什麼書?”
徐長清停了下道:“學生叫徐長清,以前只讀了半年書,習過三字經,千字文和百家姓……”
夫子聞言不由的看了他兩眼道:“這些是基礎。”隨後道:“把千字文從頭背一段來聽一下。”
其實這些書徐長清本來就忘得差不多了,但是雲姨有從頭教過他,加上他閒來無事也經常練字,寫得久了也就倒背如流,聽罷吸了口氣,便立即開口清脆的從頭背起:“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邊背夫子邊在座位上滿意的直點頭,不錯,背得一字不錯,非常流暢,看來書是已經熟讀過了,接着又問了些三字經和百家姓裡的問題,徐長清都一一答出。
除了某些單個詞的解釋有些含糊之外,其它的倒也是紮實,夫子瞭解了他的學習進程後,便直接讓帶着他進了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