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清老實的在雲姨懷裡待了半天,見她終於平復了心情,便撒嬌要求道:“雲姨,我們離開這裡去京城吧。”
雲姨一愣,低頭看向他。
原本她就是大家閨秀,操持家裡尚且拿手,但種地經商卻極不擅長也毫無經驗,所以這些天才煩惱,覺得日日如縛繭中,欲破而不出,如今徐長清無心的一句話,竟不經意入了心,使她崩緊的那根弦頓時一鬆。
徐長清心裡焦急,他察覺最近開始天氣有些乾燥,久未下雨,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的知道以後將要發生的事,也許現在就已經開始了,大旱,蝗災,然後莊稼顆粒無收,所有良田都變成了旱地,災民遍地,餓殍載途,白骨盈野,扒樹皮吃草根這些事,徐長清無一不是親身經歷過,現在想起仍然覺得戰慄。
而徐家自上次得知他是個麻子後便徹底放棄了他,直到雲姨死了徐長清才終於對徐家絕望,有生之年沒有再踏進徐家一步,這是後話。
這次提出去京城,是他經過反覆深思熟慮的,因爲那裡是皇城不會受此次災情波及,而且曾他在那邊乞討了多年,對一切自是極爲熟悉。
他知道雲姨早年未出閣時曾跟一江南老師學過蘇繡,有一手好誘活兒,出嫁時的繡品也全是她親手所爲,據說是極爲驚豔。
而那京城到處都是皇親富甲的府地,攀美附雅的風氣甚是濃重,大到房間擺設隔欄屏風,小到身上的衣服髮飾物件都要求件件華美,像生動鮮亮的蘇繡更是受許多女眷們的追捧,以雲姨的手藝要在那兒混碗飯是應該是不難的。
雲姨對京城頗有些嚮往,但思後卻覺得不妥,雖說她對種田經商之事頗爲頭疼,但至少吃穿不愁能維持生計,若是這樣走了便無根無靠連個安身之處也沒有,那京城路途遙遠,她一個婦人帶着孩子極爲不便,就算是去了她要何以爲生養活清兒呢,這前途一片迷茫,她不敢輕易踏出這一步。
徐長清看出她內心的掙扎,立即輕聲道:“雲姨,你會繡荷包,到了京城不愁沒飯吃的,我吃的又少,養活我肯定綽綽有餘,而且,我還要讀書呢。”
如果說前面那一兩句是安撫她不安的心,那最後一句卻是具有決定性的,因爲他知道雲姨絕對會以他的前途爲重。
果然她的心立即又搖擺不定,並開始認真考慮了起來,徐家固然富甲一方,但是清兒病了卻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更別提銀錢,如今數着日子都過去快兩個月了仍然不聞不問,可見清兒在徐家受的那些委屈都是真的,若是這樣她是不會再將清兒還給徐家,可若跟在自己身邊,在這個偏僻的鄉下也無甚麼前途可言。
這裡別說是書塾,就連教書先生也寥寥無幾,那京城雖遠,教書識文定比這鄉下小地方要好的多,清兒這麼聰慧到那裡讀書,將來成才的機會也更大些。
而且正如清兒剛纔所言,她還有手誘活兒傍身,雖說這些年不常繡了,但揀起來應該不難,去了京城也許真的是門生計,最讓她心動的是,那京城與徐家一個南一個北,離得那麼遠就不用怕徐家來人跟她要回清兒了。
雲姨越想越豁然開朗,竟真的有了去京城的打算,心底也開始盤算起銀錢來,幸好李家這些年還餘下些家底,一個鋪子外加幾畝良田,變賣後也算是一筆錢,路費和短時間的生活費用也就夠了,到了京城後再找個營生做,省吃儉用維持生計應該是不難的。
徐長清見雲姨半天不吱聲,知道她已經意動,便立即趁熱打鐵的將那三十兩銀子推到她面前,雲姨一見那三十兩,眉頭便一展。
這三十兩對徐家來說可能只是月銀,但對小戶人家來說省吃儉用能花上兩年,有了這錢,她這手頭上就更富裕了,這樣一想一切便都撥雲見霧。
雲姨高興的親了徐長清臉蛋兒一口,說道:“姨娘都聽你的,咱們就去京城,那清兒有沒有去過呢?”
徐長清見目地達到,自然高興極了,便大聲回道:“清兒去過,京城裡人可多了呢,清兒對那裡很熟悉的。”
雲姨只當是徐家人帶他去過,也不以爲意的笑笑,徐長清忙從雲姨懷裡鑽出來,眼睛亮晶晶道:“那我們明天就出發吧?”
雲姨“撲哧”一聲笑出聲,理了理他的額發道:“這裡還有好多事,姨娘要處理完了纔可以走……”
“那我聽話,姨娘能快些帶我去嗎?”徐長清歪着頭裝着孩子般的天真問道。
雲姨停頓了下,於是笑着點點頭。
徐長清立即激動的握了握拳頭,終於,這一刻,他要與那可憎又可怕的命運交臂了,以後對他而言就是另一種人生,這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當晚雲姨沒有睡好,幾乎想了一夜,第二日早早的便起來了,伺候着徐長清吃了早飯後,便將家裡的房契地契拿出來看了半天,下午又匆忙的出了門。
雲姨雖然不善經商,但是心思極細,做事並不魯莽,相反卻很聰穎,她沒有先賣良田,而是先賣鋪子,這時賣鋪子,外人不會多作他想,只當她面子薄一時堵氣纔要賣掉,而不是因爲要搬走才賣,這樣別人就不能在價錢上打壓她。
鋪子地點不錯,平日生意也很好,一聽說要賣了想買的人着實不少,雲姨尋了個出價高的賣了個好價錢,買到的那人也是沾沾自喜,畢竟地點好的鋪子一般人都是出租極少會賣掉的。
之後雲姨又陸續的將家裡值錢的物件整理出來,然後分幾次拿到鄰縣的典當鋪兌換成銀錢,最後剩下那幾畝良田,因爲開春已經僱人種好了莊稼,自然更爲搶手。
不知不覺間,已經把手裡能賣的東西都悄悄出手了,只剩下李家的這座祖宅,宅子年代有些老,賣掉也不值不多少錢,住的時候長了也多少有些感情,而且,萬事留退路,若是京城待不下去了,這宅子至少是個留身的去處。
雲姨這想法是正常的,但徐長清卻知道這宅子留不留都一樣,幾年後就什麼都沒有了,到那時災民動盪強盜遍地,隨便一把火就能燒的乾乾淨淨。
但這些徐長清不會對雲姨說出來,怕她會擔心,而且也未必會信。
將最後一些值錢的手飾典當完後,雲姨和徐長青坐在臥室數着幾張銀票和碎銀,四畝良田賣了三十三兩銀子,鋪子加上雜貨一共是四十八兩,再加上一些典當的值錢物件,有二十多兩,合在一起算了算有一百多兩了,雲姨原先手裡還有點積蓄,再加上徐長清給的那三十兩,總算心裡有了點底。
徐長清一直在旁邊默默的看着,見雲姨數完銀錢額頭鼻尖都出了汗,便拿過手帕認真的給她擦了擦臉,雲姨鬆了口氣後,便笑着抱着他,親暱的蹭了蹭他的額頭,目光溫柔而堅定,爲了孩子就算以後再苦再累她也不悔。
這次去京城路途遙遠,有些地方都要方方面面打點好,雲姨忙的是團團轉。
徐長清倒是輕鬆的多,這些天吃的好睡的好心情好,每天晚上又勤用綠液泡澡,臉上倒是長了點肉,也不再是面黃肌瘦了,皮膚還白晳了一些,那些麻坑看着也越來越淺,只是用手摸起來還有點凸凹不平,不過相信再洗一段時間會恢復的更好。
此時,徐長清坐在牀上正準備喝一滴綠液試試,他能感覺出那綠液是對自己極爲好的東西,只是太稀少,每天只有兩滴,他用一滴泡澡,還剩餘一滴,前兩天閒的慌便餵了滴給一隻病歪歪的鴨子,結果今天看那鴨子正在院子里昂首闊步的散步,叫得嘎嘎的極爲響亮,身上的羽毛看起來也極有光澤,愣是從那羣鴨子裡脫穎而出,所以今天他打算自己也試一試。
徐長清手往額頭一抹,手裡出現藥盅,然後慢慢的倒出一滴在嘴裡,剛入嘴時一股清新之氣溢了滿喉,接着綠液在舌尖暈開,微涼還有些澀,他忙灌了口水,嚥下去後不久便覺得腹部微微發熱,接着便是四肢百骸手腳臉頰,全身暖洋洋的竟有說不出的舒服,半響見沒有任何不適,他才放下心來。
酒盅裡還積攢着十幾滴綠液,徐長清知道貪多嚼不爛,並沒有急着喝掉,只是存在酒盅裡留用。
當天凌晨天還矇矇黑,雲姨悄悄叫起徐長清,然後拿出一套粗布衣衫給徐長清換上,這衣服又厚又粗,做工極差,不是深藍就是土色,穿在身上的好處就是放人堆裡找不出來,極不引人注意。
雲姨換上一身土布衣後,原本出挑的容貌也看着不起眼了,戴下耳墜再繫上那塊破爛的頭巾,立即就從一年輕少婦變成農家大嬸,徐長清不禁感慨,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
等貼身放好銀票,雲姨又將零散的碎銀和銅錢用手帕包好放進布包裡,這才略有些緊張的拉着徐長清的手向門外走,因爲最近她賣鋪賣地的事多少露了些風聲,心裡怕有心人算計,畢竟人心隔肚皮,她又揣着一百多兩銀子,還是個女人,所以不得不留個心眼謹慎些,況且還帶着清兒。
見左右無人,雲姨急忙將門鎖好,不知誰家的狗在叫,她心慌的拉着徐長清一路小跑,昨天她特意跑到幾十裡外的昌縣僱了可靠的馬伕和馬車,現在就在前面路口等着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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