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衙門頒下任命的第二天,衆舉子們便赴任的赴任、上京的上京、回鄉的回鄉,統統作鳥獸散了。徐伯夷更是馬不停蹄,立即打點行裝奔了葫縣。
在等待布政使衙門頒佈安置結果的這幾天裡,衆舉子們紛紛互相邀請、設宴飲樂。在這個時代,同鄉關係和同年關係,都是官場人脈的重要一環,他們既是同年又是同年,先天就比其他官員近了一層,以後相互照拂着,便是一張牢不可破的關係網。
不過葉小天並沒有受到其他舉子的邀請,一則他不是正統讀書人出身,以前和這些人全無聯繫,再加上他的性情脾氣、談吐舉動也實在不像個讀書人,和這些人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他把崔象先這樣的士林領袖以及王浩銘這些的官場大佬都給得罪了,雖說眼下還看不出有打壓他的痕跡,可還是敬而遠之的好,立足官場,關係人脈固然重要,站隊正確與否更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這些舉子們一朝魚躍龍門,從聖人的“之乎者也”中拔出腦袋來,爲人處事就自然而然地立足於現實,所思考的事情也更注重現實利益了。
葉小天也懶得同他們打交道,他又沒個人提點着,許多科場和官場上的慣例規矩都渾渾噩噩一知半解,因此等他接到布政使衙門的任命,見上面明確規定了赴任日期,馬上趕去車馬店租訂馬車時,長途馬車早已被人預訂一空了。
葉小天無奈只得怏怏離開,一邊走一邊想,布政使衙門要求到任的時間這麼緊,不要說紅楓湖沒有時間去,馬車訂不到想趕路都成了難題,看來只能去買幾匹馬了,只是這路途漫漫。沒有車子,要帶着遙遙和福娃兒、大個子趕路可就成了大問題。
葉小天雖然看似不羈,但孰輕孰重還是分得清的,他在棲雲亭恣意狂放,在府衙門前怒打謝傳風,都不關乎最根本的東西,如果誰想因此憑一己喜惡對他做出處置,他除非不想爭,否則總有道理可講。
然而官府的正式命令,如果違背或逾期。那麼對他做出任何處置都是天經地義的,他沒有任何理由辯白。他不想失去這個得來不易的官身,如果他的老爹老孃得知自家出了一個官,不知要有多歡喜,這麼光宗耀祖的大事,他只是一個剛及弱冠之年的青年,又不是一個勘破紅塵看破世事的老朽,豈能不放在心上?
葉小天想着,不禁又長長地嘆了口氣。重回葫縣他固然很開心,那兒不僅有他難忘的記憶,更有他離京之後交下的第一個朋友,可他心中又有些依依不捨。時間這麼緊,實在難以赴紅楓湖一行了。
葉小天一路想着,便有些神不守舍,邁步走出四海車馬店的大門時。恰與迎面走來的兩人碰了一下肩膀。那人忽然站住,向葉小天揚聲道:“葉賢弟?”
葉小天聞聲止步,回身一看。認出此人正是與他同科的舉人趙文遠。當初在棲雲亭畔,此人曾向他解說李秋池、徐伯夷等人辯論的內容,後來在府衙門前他與謝傳風廝打,此人也曾出面解勸,葉小天對他印象不錯。
葉小天忙拱手道:“原來是文遠兄,失敬,失敬。”葉小天說着,向趙文遠身邊所站的那位高挑清麗的女子飛快地掃了一眼,心道:“這女人莫非是趙文遠的妻子?”
果然,趙文遠笑道:“啊哈,果然是葉賢弟。夫人,這位葉賢弟是我的同年,此番同往葫縣任職,以後就是同僚了。葉賢弟,這是拙荊潛氏。”
葉小天忙揖禮道:“小天見過嫂夫人。”
潛清清向他福了一禮,嬌聲道:“葉兄弟免禮。”
潛清清當初在生苗禁地神水湖畔,曾與白筱曉一起在帳中作歌伴舞,但當日帳中侍候的侍婢舞姬們很多,又都化着濃厚的舞妝,與此刻清水芙蓉的模樣大相徑庭。
葉小天雖然沒有臉盲症,卻也沒有“半面不忘”的好記性,自那日之後,與他打過交道的一直只有白筱曉,這個潛清清再未露過面,此時瞧來並無熟識的感覺。
趙文遠道:“葉賢弟也是來租車馬的?”
葉小天苦笑道:“正是,可惜,長途車馬都被人租光了,布政使衙門規定的報到日期又近,我正打算去馬市上買幾匹馬。”
趙文遠笑道:“此去葫縣山水迢迢,又有行李伴從,騎馬怎麼吃得消?我早定了車馬的,因爲明日一早就走,所以今日來取。既然葉賢弟不曾訂到車馬,不如明日與我同行。”
葉小天忙推辭道:“不妥不妥,我雖行李不多,家裡人卻不少,與兄同行,多有不便。”人家既有女眷,此去長途漫漫,他怎好與人家女眷擠在一輛車子裡,雖說貴州民風與中原不同,這也是很失禮的行爲,葉小天當然要推辭。
趙文遠哈哈笑道:“葉賢弟不必客氣,我租了三輛馬車呢。如今加上你也沒關係,如有女眷,可與拙荊同車。你我兄弟擠一擠就好了,路上也好有個伴兒。”
葉小天道:“這個……”
趙文遠笑道:“葉賢弟,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咱們同年,剛剛入仕又在同一個縣任職,以後少不了打交道的時候,今日多親近親近,以後有什麼事也好相互照應。”
葉小天暗道:“這就是拉幫結派了,也好,徐伯夷去了葫縣,必定與我爲難,多個朋友多條路。”便道:“如此,多謝文遠兄了。”
趙文遠笑道:“賢弟在此稍候,我去裡邊領車馬出來,你與我走一趟,先認認我的住處,明日一早你們過來,咱們一起出發。”
葉小天點頭答應,趙文遠便讓妻子也候在門外與葉小天作伴,自往車馬行中走去。
潛清清方纔初見葉小天時,心中還稍有惴惴,但見葉小天並沒有認出她來,這顆心便放下了。
其實他們都以爲葉小天是夏家插手葫縣的一枚棋子,也就認定葉小天是清楚趙文遠底細的,那麼即便認出她來也沒甚麼大不了的,他們本就沒打算洗脫播州楊家的烙印。可葉小天既然沒認出來,當然更方便她在葫縣行事。
潛清清眸波一轉,忽地嫣然道:“葉兄弟,此去葫縣,官居何職啊?”
葉小天欠身笑道:“哦!布政使衙門委了我一個典史之職。”
潛清清輕喔一聲,道:“典史啊,執掌司法刑獄,那可威風的很呢。哎,可惜我丈夫只是做個驛丞,幹那迎來送往的沒出息營生。”
葉小天暗暗皺眉,心道:“爲人妻子,怎麼能在外人面前數落自己丈夫的不是,看來這趙文遠的妻子,平素在家裡定然跋扈的很了。”
葉小天微笑道:“嫂夫人,這你可說錯了,同樣是驛丞,這葫縣驛丞可不同一般。要知道,那可是貴州的北大門,是驛道最關鍵處,但凡能在那兒任驛丞的,權柄都是極重的。你可看過別處的驛丞除了驛卒還有兵丁可以差遣?但這葫縣驛丞,麾下便有百餘兵丁。”
潛清清道:“啊!原來如此,那倒是我婦人之見了。葉兄弟可曾娶過妻子,此去葫縣還有什麼家眷同行麼?”
葉小天道:“小弟尚未婚配,此去葫縣,只有一個年方五歲的小妹子,此外還有兩位兄弟、一位長者。”
潛清清笑靨如花,道:“那好極了,明日讓你那小妹子跟我同車吧,這一路上可就不嫌寂寞了。”
兩人正說着,幾個車把式牽着馬車從大門裡出來。這車馬店爲了方便大車出入,既無臺階也無門檻,大門也修得寬敞。
車把式前邊拉着馬車,後邊車馬店掌櫃陪着趙文遠,到了門口,說了一番“多謝光顧、一路順風”的客氣話,趙文遠便拉着葉小天登上一輛馬車,潛清清上了後面第二輛,趙文遠說個地址,便讓車把式上路了。
這趙文遠很是健談,也善於製造話題,一路說說笑笑的,與葉小天越說越近乎。車正走着,路邊忽然出現一座高大宅院,青磚漫地,雙獅守門,照壁旗杆,一應俱全。
葉小天隨意看了一眼,陡見門上斗大兩個字“夏府”,不由心中一震,急忙問道:“夏府?這裡可就是紅楓湖夏家在貴陽的府邸?”
趙文遠一呆,心道:“你馬上就是紅楓湖的乘龍快婿了,怎麼連夏府都沒來過?”口中卻應道:“不錯,除了紅楓湖夏家,又有哪個夏家建得起如此龐大的宅院?”
車子緩緩而行,好半晌,路邊蔓延的依舊是夏家宅院的院牆,葉小天望着夏府高高的院牆,心中百感交集:“哎!想當初我大哥說媳婦兒,只是媒人上了趟門,雙方父母見了個面,這婚事就訂下了。我跟大哥一母同胞,只比他晚出生一柱香的時間,怎麼運氣就差了這麼多,想找個媳婦這麼難呢?”
葉小天自怨自艾一番,樂觀的天性使得他很快就爲自己找了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不一樣嘛,水舞和我大嫂怎麼比呢,就算後來沒有發生她爹被殺的事情,就憑她早有婚約,也註定好事多磨嘛。
至於瑩瑩那就更不用說了,人家可是七仙女兒一般的人物,七仙女固然跟了牛郎,可天下的放牛郎成千上萬,我能成爲其中最幸運的那個,該是何等福氣!
更何況,就算七仙女兒,不還有個王母從中作梗麼?我只是從丈母孃換成了老丈人而已,銀河雖然難渡,只要我肯用心,總能搭起那座鵲橋!